《明月千山》明夜天涯

6、璇玑天女

　　却说大婚当日，昔日冷寂的名剑山庄好不热闹，天下名流都纷纷来贺。上至朝廷重臣，下至各门派弟子，都对在大门口迎一袭大红喜服的苏南溟拱手道贺，鱼贯而入，去一睹新娘子的风采，也意在结交豪杰。
　　江离和苏北辰二人没有请柬，自然无法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晃进去，但道是山人自有妙计。待宾客云集，午宴即将开场之际，二人穿得人模狗样，打扮成名流的样子，却鬼鬼祟祟地使了轻功，从高墙外飞身而入，大模大样地混在人群中。
　　众宾客已然就坐，二人便混入角落格派等级较低的弟子一桌，看着千红万紫的台上站着的苏南溟。
　　江离是头一回见到苏南溟，只见一身大红喜服不仅没有给他增添活气，反而映得他脸色越发苍白，衬着漆黑的眉眼，便有些凛冽。
　　好看是好看，可就是一股子冷气。江离腹诽道。他还道武林盟主都是笑嘻嘻地一团和气，德高望重的老油条，譬如苏北辰这样的。
　　"师父，我怎么瞧着你们也不像是亲兄啊。"江离凑近他耳边低语。
　　苏北辰难得没有反应，一双沉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天光云影，还有一抹殷红。看着苏南溟高大落寂的身影，他忽然惊觉，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拉着他衣袖缠着他讲睡前故事的孩子了。
　　耳边便听见他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的低沉嗓音:"今日苏某大婚，各位庙堂大人及江湖豪杰百忙之中远道而来，给苏某这个面子，苏某感激不尽，先行谢过。午宴开始之前，还有最后一项仪式，请各位稍安勿躁。"
　　语罢，酒桌中就开始议论纷纷。江离只听身旁面色黝黑的银衣少年道:"不知今日这璇玑天女能说出武林中什么秘密来。我猜是谁灭口了名剑山庄昔日庄主郭靖城一家。 "
　　这银衣少年原是风雷教人，正同身旁一身玄衣的清秀少年议论此事。只听玄衣少年道:"赌五十两银子不是。此事已算到了昔日华莲教教主的阴魂头上，江湖与朝廷倾巢而动却也多年无可查实。若天星教知晓，为何不早说出何必留待今日况且这秘密知晓了如今也无甚意义。"
　　"那素机兄怎么看"银衣少年虚心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看着吧。"被唤作素机的少年低头喝了口酒，便静观台上。
　　银衣少年有些憨气，便不再言语，也跟着看。
　　片刻，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娘子便头顶着点珠缀翠的红幡，在两名粉色钗群的侍女搀扶下站到了苏南溟身旁。台下顿时热闹起来，年轻一些的便开始叫好起哄。
　　苏南溟接过一旁魏青远递上来的喜秤，下面开始鼓起掌来，江离也有些期待，那占星问卜无所不知的天星教教主究竟有一副怎样惊为天人的面容。
　　眼看喜秤就要触碰到盖头，苏南溟却忽然顿住，左手捂住胸口，像是忍受着什么剧痛一般。台下之人本就目不转睛地等着看新娘子，苏南溟的动作尽管隐忍，却还是被不少人看在眼里。
　　场下登时大乱。
　　江离正要用目光询问苏北辰，只见他同样捂着心口，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咬牙道:"我们走。"
　　"师父，你们这是......"兄弟二人同时胸痛，江离一时有些吃惊。今日不是月圆之夜，应该并非噬心蛊。难道是兄弟二人心有灵犀
　　"别废话，快走。"说着，苏北辰已经起身。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他感到苏南溟的目光扫过台下众多有些慌乱无措的宾客，直直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登时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腾出一只手拉着尚未明白过来的江离趁乱跑路。直到回了客栈，那时常折磨他的痛楚才渐渐平息。
　　江离端来水盆和毛巾细细替他擦去额上汗水，他难得的没有将他呵斥到一边，神色凝重，道:"他也中了噬心蛊。"
　　"啥"江离一脸难以置信。"能给您二位下蛊的人，究竟是蚀蛊教的哪位神圣只怕教主也没这么大本事吧"
　　苏北辰似是想到了什么，苦笑道:"我那弟弟给我下的蛊，原来只有一半，另一半蛊虫，他竟吞到了自己体内。只要我靠近他，方圆一里之内便要发作。"
　　唉，已经当上了盟主，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呢甚至连自己也搭进去。倘若他死了，他体内的另一半蛊虫岂不是也要搅到他经脉尽断才善罢甘休么
　　"可盟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江离百思不得其解。
　　苏北辰曾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如今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
　　大概是小时候打骂多了，现如今恨他入骨了吧。

　　苏北辰走了片刻，苏南溟便感到疼痛消失了，于是很快镇定道:"方才苏某与各位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见我的新娘子前总要经受一番波折的。"
　　台下诸位听了，瞠目结舌。盟主平日冷峻严肃，方圆十里内无人敢嬉笑，何时也变得这么......接地气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有了爱情，再冷漠的人也会变得有人气啊。
　　于是了然，纷纷都道:"盟主高明。"
　　新娘子等了半日，只听台下乱成一片，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正寻思着要不要自个儿掀了盖头瞅瞅，苏南溟手中的喜秤便挑起了那摇珠滚翠的红幡，露出一张雪白晶莹的小巧面孔来，一双看尽星河的眼眸似要看进他心底。
　　台下炸开了锅，任是平日庄重的老前辈看到这对璧人，也忍不住捋胡子大笑起来，纷纷举杯道贺。
　　"按照江湖规矩，天星教教主大婚之日要公布一个事关武林的秘密。下面的时间，我交给子玉。"
　　吵闹之声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登时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叶子玉身为天星教教主，武功平平，却整日浸在苍涯山石洞中对着神像祈祷念咒，夜晚才到山顶祭坛观星象，卜前尘，妥妥是个宅女，是故皮肤比普通人苍白许多，瞳色也清浅许多，看起来倒不像尘世中人，反倒像是个精致的瓷人儿。
　　一众庙堂重臣江湖豪杰见了，都霎时移不开视线。常年隔绝尘世的人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气质，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无论是她，还是她即将说出口的秘密，都让他们完全集中了注意力。
　　叶子玉不惯寒暄客套，也不懂这许多规矩，清澈冷冽的嗓音不疾不徐地传入众人耳中:"这几年夜观星象，怕是江湖要起一场大风波。今日所要公布的秘密是——昔日华莲教教主之子尚在人世，且与昔日盟主苏北辰在一处。"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绕是一向镇定从容的苏南溟也是一震。这怎么可能呢他今日感应到他的存在，可人群中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此刻疼痛早已消除，想必他是离开了。
　　他安排这场大婚，原因有二。一乃他已到婚龄，武林盟主娶天星教主乃是几百年沿袭下的规矩，天星教靠他提供保护，而他从天星教得知江湖未来的一些风云变幻，好及早做出措施，防患于未然，可谓一举两得。第二个原因，乃是出于私心。他想赌一场，赌他会不会来。
　　由此看来，他或还有几分在意他
　　又或是多半为叶子玉口中的秘密而来。
　　半个天下的英雄都来了，这秘密不出一日便能绕着中原大地飞一圈，又何苦亲自跑一趟呢。
　　此刻这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竟然和容月的儿子在一起面对杀父仇人，容月之子难道能善罢甘休他此刻是否安然无恙
　　一连串问题在他脑海里涌现，但他依然风度翩翩地让这场盛会圆满收场。
　　想必他还未走远，只要在方圆一里内，借着蛊虫之力，他定能寻到他。
　　那个人躲了他那么久，终究还是落进了他的网中。
　　红罗衾枕，佳人在侧，烛光暧昧得恰到好处，他却在合苞酒中下了药，待新娘子不省人事，他便脱下扎眼的大红喜服，穿一身便装飞出森严掠身飞过森严院墙。
　　无星无月之夜。
　　在客店房中拿着江离给他看的墨玉思量着前因后果的苏北辰蓦然感到心头一阵剧痛，皮肤如烈火细细灼烧。将墨玉飞速放入怀中，见屋外黑影，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拔出了养老已久的北辰剑，手心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