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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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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深植人心,根深蒂固,但永安县靠近汴京城,富户权贵们较一般偏远郡县都多,家中不缺财帛,女儿自然都是精心教养。
姜宁在永安县待久了,有些忘了,乡下有些农户为了生个儿子,能有多疯狂。
王秀就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她前头五个姐姐,底下三个妹妹,家里穷的叮当响,爹娘还想继续生儿子。
只是轮到她,长的丑,卖不上好价钱,也是她娘哭哭啼啼不愿再卖女儿,才将她嫁到了陆家村,这陪嫁自然是一文钱也没有的。
秦氏精明小气,程氏一张没门的嘴皮子,成亲当天就敢当着乡亲们的面,落新媳妇的脸,指着新妇破口大骂。
那时缩着脑袋流泪的小妇人,也不知成亲之后明里暗里被挤兑过多少次。
姜宁瞧着她黝黑的面皮儿,干皱皱仿似放了很久已经霉变的苹果,裹在摞满补丁的灰扑扑冬衣里的身段,也比成亲那会儿更瘦了。
低着头,寡言少语的性子也更沉闷了些。
大约比不得从前的姜妍在王氏手里讨生活的日子。
她一时心软答应秦氏的要求,也是想着让她赚些钱,日后在家里能硬气些。
……
四人吃罢早饭,姜宁收拾了下桌子,便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绣框。
先让王秀试着绣几个简单的花样,齐氏在一旁观看,看出她有些紧张,拿着针的手微微发抖。
齐氏开口鼓励,“你就按照上面描好的花样绣就行,别害怕,这料子就是拿来练手的。”
见王秀深吸了口气,目不转睛盯着绣架,齐氏笑了笑,坐在一旁,也拿了自己的绣筐开始整理绣线。
姜宁描花样的炭笔找不到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昨天用完,就放在装着布料的针线筐里了。
“你的炭笔,六郎拿去用了,估计用完忘记放回去了,你去找他要吧。”
茅屋本就很小,被中间的架子分成两间,陆景深住的那半边儿就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简易的用来当书桌的柜子。
姜宁进来的时候,见陆景深坐在床上,趴在桌子上不知在做什么。
他很瘦,即使穿着冬衣,也能看出微微凸出的肩胛骨,头发用一根灰色布条束在脑后,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冬日暖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在他身上,姜宁想,她若还是上辈子那个小姑娘,一定会爱上眼前这个清俊勤奋的少年。
陆景深回头,见姜宁盯着他手下的木料。
方方正正的一块榆木,是他磨好,仔细浸了一层桐油,准备给齐氏做一个结实耐用的匣子,方便她存些银钱的。
“怎么了?”
“哦,我过来拿炭笔,你在做什么?”
陆景深放下手里的炭笔,示意姜宁先坐下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虽说姜宁嫁进来是做陆景深的娘子,但俩人并不在一个屋住,齐氏心里也只是把姜宁当做女儿养。
十几岁孤傲执拗的少年,面对突然住在家里的姑娘,他心里是有些别扭的,亦参杂了不可道明的意图。
“你以后要一直住家里吗?”
眼前的少年,薄唇微抿,目光沉静,显得十分从容。
衣着单薄,挺拔的脊背,隐隐又透出一股无畏的凛然来。
在陆景深直勾勾的注视下,姜宁点了点头。
姜宁见他别过脸,目视下方,仿似在组织接下来要说的话。
“当初娘替我把你娶过来,是因为我的病,如今我好了,你若是想离开也是可以的。”
“你想要我走?”
陆景深放在腿上的手,握紧,又松开,转过脸朝向姜宁,“家里的钱你都可以带走,你还小,以后,应该去过更好的生活。”
姜宁摇了摇头,“娘对我很好,我不走。”
抬头见陆景深耳朵通红,面上还维持着镇定,突然想到,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他让她走,大约是不想接受这桩亲事。
连忙摆手解释,“你莫要误会,我们以后就做兄妹,你日后遇到喜欢的女子尽管提亲就好,我不会妨碍你的,真的,我只是想留在娘身边照顾她!”
“你若不放心,现在就可以给我一纸休书,只是我也没别的地方能去,能不能先让我住家里?你如今行动不便,我可以照顾娘!”
陆景深点了点头,“这里大都是你收拾出来的,你自然可以住。只是你一个姑娘家,这样住在,家里,对你的名声,不好。”
姜宁听陆景深面红耳赤的说完这一番话,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我没想过再嫁,不在意名声,就想一辈子守着娘。你要愿意,就把我当妹妹看,你只管读书,这个家我来养!”
说罢,姜宁起身拿了那根炭笔。
陆景深看着高高兴兴,满身干劲说要养一家人的小姑娘。站起来的个子还不到自己胸口,细胳膊细腿,一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柔弱模样。
他原本是想告诉她,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个家他能撑得起来。
但印象里,干瘦羞涩的小丫头,仿似已经变了一个人。
……
姜宁将筐子里的布料裁好,又描了几副绣样。
院外热热闹闹,大约又是陆景深那两个同窗过来了。
“娘,您别动,我出去看看。”
王秀怯怯的看了一眼齐氏,家里有外男登门,不是要男人出去开门吗?就算男主人不在家,也不该新妇出去迎吧。
“来的想是六郎的同窗,咱家没这么多规矩,谁去都一样。”
王秀低头,她在家是连上桌吃饭都不敢的,更别提能跟人谈论了。不过在这里待了半日,她发现原来一个女子还能这般生活。
依着年纪姜宁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姿色也并不十分出众,听说还是齐氏从外村换回来的。
为何那些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她都能做,还能跟齐氏说笑,甚至,还能出门招呼客人。
……
“马利,你这也忒小气了吧,我原以为你吭哧吭哧一路,是背了多贵重的礼物了,原来竟是两只小狗?”
冯子都偷偷掀开马利抱在怀里,盖了一层厚实棉布的篮筐,就发现这么两只巴掌大的小狗崽,立即扯开嗓子数落了起来。
“你可别小瞧它们,这可是一窝小狗崽里最凶的两只,”伸手逗了逗篮筐里睡得四脚朝天的那只,小狗崽大约正做着美梦,不堪其扰,奶凶奶凶的叫了两声。
“你听,声音多嘹亮,看家护院再适合不过了,长的也好看,肥嘟嘟软绵绵,六郎每日瞧着,也赏心悦目不是?”
冯子都斜眼瞧着,也被那只黄白相间,站都站不稳,还冲人汪汪叫的小狗崽吸引了目光。
“唉,你哪弄来的,瞧着还怪机灵的,”冯子都也学着马利伸手,拨了拨另外一只,只是这只着实睡得太沉,拨了几拨,硬是团成一团,依旧呼呼大睡,不过触手热乎乎,毛茸茸,当真会惹人喜爱。
篮筐里那只被马利摇醒的小狗,爬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张嘴,一口咬在了冯子都的手上。
刚断奶的小狗,牙齿还没长全,自然咬不疼人,但这凶狠护短的模样,引得俩人哈哈大笑。
姜宁一开门,就看到院子里的俩人穿了厚实的皮衣皮帽,蹲在个篮筐面前,不知在逗弄什么,一向爱吵嘴争辩的俩人,竟还能头对头,一副亲热的模样在那儿嘀嘀咕咕。
“马大哥,冯二哥,怎么蹲在门口啊?”
冯子都回头,见是姜宁,收了收快裂到耳朵跟儿上的嘴角,又将篮子重新盖上,才冲她招了招手,满脸神秘,“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谁知篮子里的小奶狗不配合,刚盖上,它就十分不满的开始汪汪大叫。
“是小狗?”
前世时,李府隔壁住了个寡居老翁,他就养了只肥硕健壮的大黄狗,有一年那大黄狗下了几只小狗崽,最后却只堪堪保住一只,那老翁就上门来问,她愿不愿意要。
那时她还未曾抚育李承谦,膝下孤单寂寞,十分想养,但李远亭是个没有动物眼缘的人,那小奶狗见了他就咬,又精力充沛,成日叫唤个不停,只好作罢。后来她常常拿了吃食去喂它,那小狗十分聪明,见了她就扑过来,打滚撒娇,欢实的紧。
只是那小狗却被人硬生生溺死在水里。
马利抱了筐子走到姜宁跟前,献宝似的打开上头盖着的布帘,露出里头两只毛茸茸的小奶狗,“你瞧,喜欢不?”
姜宁伸手,被冯子都阻止,“这只凶着呐,你喂它两天再摸!”
那只趴在篮子边沿的的小狗,仿似听懂了冯子都的话,反对似的冲他叫了几声。
姜宁笑着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马利转头对着冯子都扬了扬下巴,“我说它机灵吧,你瞧它多会讨好未来主人。”
姜宁接了篮子,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开口询问,“你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天是我们跟景深相识的日子,”指了指冯子都,“一大早,他就雇了车往这边赶了,哦,我们还跟书院告了假,想在这再住两日,还和上次一样,同景深挤一挤。”
一入冬,姜宁和齐氏就睡在新垒的炕床上了,那张陆景深做的木板床就闲置了下来。上次马利和冯子都走的时候,山上下了一场大雨,路滑不好走,便住下了。幸而陆景深那屋虽小,却还能勉强再放下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