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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章二三 缠 ...

  •   “在下景煦,住在不归路十几里的安镇。我家与苏家似乎是远房亲戚,故而苏家的吃穿用度,都是我家买送。以前是我爹,八年前换成了我。”青衫男子说话温和有礼,倒像个满腹经纶的书生。“前几日又是送东西的日子。我装了马车往镇子走,进镇却发现满地尸体血迹,还有零散的僵尸在镇子里游荡。当时情形很是凶险,我便带了些食水,弃了马车,躲藏在民居里。后来有些尸体变作了僵尸,剩下的则全部被那些僵尸吃了个干净,僵尸离开之后,又来了些你们唤作食血鬼的怪物,搜尽镇上每一个角落,将街上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所幸我躲在了房梁上,未被发现。后来镇子归于平静,我试图出去,却发现周围有一层白雾,似乎可以催生情欲的幻象,出去之后,路也完全与往日不同。我怕迷失于旷野之中,转回镇子,却被那个孟紫衣抓住了。其后的事,赫连姑娘也都说了。”

      众人默然。景煦的话没什么大用,却好歹知道了镇子这么干净的缘由,却更觉得心寒。

      “孟紫衣到底是谁?”赫连转向苏白,问出了这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如她所说,是我父亲的妹妹。但是似乎在我出生之前就被逐出家门,不知所踪。”苏白叹口气,答道。“至于她为什么姓孟,似乎我们这一代之前的苏家女子,均随母亲姓。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随了苏姓。毅叔叔不想多谈她,但是宅子里有些在苏家做了许多年的老仆人。说孟紫衣是个奇怪而恐怖的人,常常养虫蚁蛇兽,做一些诡异的事情,却不知是为什么被赶出家门的。你说她一副少女模样,我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指着一个方向,只不过,他们看不到那个方向的尽头。

      孟紫衣,僵尸,食血鬼。然而为什么要血洗雾溪镇,为什么属于苏家人的孟紫衣要针对苏家,一切都还尚未知晓。只知道如今秦封尚在她手中,情势不容乐观。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终于,赵自酌开了口:“如今太多事理不清头绪,也不能急于一时。孟紫衣似乎是有什么目的,看她作为,我想是不会对大人有什么伤害。估计大家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小慕又是这副样子,不如先睡,我来守夜。等小慕醒来,大家养足了精神,再做打算。”

      众人均是点头,赫连犹豫了一下,也没逞强。倒是苏白开口:“赵大哥,我不累,也睡不着。慕公子的毒还得我照看着,不如我来守夜。”

      “你们慢慢客套,我不奉陪。”楚绿腰在一旁哼了一声,拂袖而出。

      “喂,你这人……”赫连想喊住他,红影却已出门。“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苏白宽慰道:“这人就是如此古怪,不过也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赵自酌点头道:“这个楚绿腰虽然来历成谜,却让人觉得放心,应该没什么大碍。阿苏,你今天也受了伤,守夜这活儿,你还是别跟我抢吧。”

      “阿白,别逞强。”景煦淡淡插了一句。

      苏白想了想:“不如一起守。我照看着慕公子伤势,你还可以睡一会儿,实在撑不住,就换我睡。”

      “也好。”赵自酌微一沉吟,答道。众人铺了被褥,选了舒适的地方躺下,苏白则是坐在了慕轻寒身侧,摸脉,脉象平稳安定。

      外头很宁静,屋里也很宁静。不知是不是夜晚的夜,宁静得有点不祥,蕴藏着些微危险的气息。

      ===
      没有月亮的黯淡夜晚,于苏白来说倒比有月亮的寻常许多。只是今夜,格外地黯淡。赵自酌在正厅守夜,苏白有点憋闷,走到后院打水,想替慕轻寒擦擦身子。

      苏白降下水桶,只听得井轴绞动吱呀呀的声响,伴随着水桶中的水微微晃荡的声音,明明很轻,在一片黯淡中却好像随时都会惊扰些什么,吵醒些什么。

      桶中水清,作梳洗打扮可照个清楚,于苏白却无用,看去只是一片黑纱而已。苏白抱着水桶,看着水中一篇黑纱晃动的阴霾,一时间怔怔出神,像是凝望着水中的某一点,又像是根本什么都不在她眼里一样的空茫。

      哗啦。

      苏白陡然醒过来,却见自己一时出神,水桶支在井栏上,一时失去了平衡,向下倒去。所幸回神得快,没叫桶子掉进井里去,却也倒了大半桶的水,还洒了许多在身上。

      苏白苦笑着把还装了些许水的桶子放在一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被撕得参差的衣摆是已经湿透了,襟口和右手的包布,也湿得贴在了身上。雾溪的天气向来阴冷,就算是炎夏也总有股子浸骨的湿气,沾湿的衣物贴在身上,凉风吹过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像掉到冰窖里一样地瑟瑟发抖。

      苏白也觉得冷,却终究没发抖。透过衣服贴上了皮肤的那些水渍,却好像灼烧一般地烫人。她呆呆地看着湿漉漉的自己,良久良久,忽然开始大笑起来。心底翻滚的无边无际的暗一时间悄悄爬了出来,舔舐她的心脏,那种寒冷才真正彻骨。苏白保住自己的臂膀,止不住地开始战栗。

      她终究是,撑不住了。几日来的险情叫她不得不冷静,不得不把一切痛苦的回忆和自我厌恶封存在心里,可是一旦,一旦开始一段相对的平稳宁静,那些黯淡而肮脏的东西就会叫嚣着重新翻涌上来。她强压着强压着强压着,却终究还是看到了变成了那样的父亲,终究看到因为自己毒发的慕轻寒,还有自己恋慕了多年景大哥,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

      有些东西变了面目,有些东西一如既往。只是她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那个干干净净的苏白。

      苏白双手撑在井栏上,力气大得叫那石质的栏杆都现出了几条裂纹。湿漉漉的水像是永远也摆脱不得的梦魇,包围着她浸透着她。她笑得眼泪都掉了出来,目光望向正厅方向,却又倏地收了回来。

      多少天,走了多少里路,她心里总有个嘶声力竭却终究轻微的声音呐喊着救我救我谁来救救我。慕轻寒,赵自酌,还有复又出现在她面前却叫她不敢接近的景煦,她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了那么多的人,一个个朝她伸出友善的手,露出几近刺目的笑容。

      说不定,她是,能得救的吧……?

      然而那不过一时的头脑发昏。冰凉的水瞬间浇醒了她的梦境。上天只会把救赎只会给予值得救赎的人。而她,就算挣扎在地狱的最底,也不会的到老天爷的半点垂青。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如此地自我厌恶,为什么甚至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为什么明白自己绝对不会得到救赎——还是,如此地渴望着呢?

      就如同飞蛾,极尽所能想要扑向火光的温暖与光明,就算知道自己脆弱黯淡的翅膀身体,会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正厅那边,有微弱的光,是赵自酌点起的灯台。说是这么多人,就算不点灯也难以隐藏行踪,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告知暗中的人,他们就在这里,不变应万变。待得大家都睡了,赵自酌嘴角挂了轻松的笑意,悄悄对苏白说,瞧,点了灯,不是也更觉得安心些么。

      是啊是啊,就算只是如豆的一点摇曳,那也是多温暖多令人安心的光芒。那光芒叫做同伴叫做扶持,却独独,不属于她。

      苏白渐渐停了笑声,脸上有点湿漉漉的感觉。怎么,那洒掉的水,也溅到脸上了么……

      “苏白……?”

      她忽然听到那个声音,于她身后,带着点犹疑地叫她的名字。

      苏白。

      苏白慢慢回头。脸上覆着的墨蚕纱虽然不阻碍视线,透进的光却终究要黯淡几分。暗的光冷的夜湿漉漉的空气,叫那个人坚硬的线条也好像柔和了几分。

      只此时,才觉得这人的名字与他当真相配,明明是凉薄的冷淡的,却叫人觉得,温情。

      罗幕卷过,料峭轻寒。
      ===

      慕轻寒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或轻或重的呼吸声,黑暗中有一点火光微微地照着,叫他能看清周遭。赵自酌背对着他在火光下翻照着自己的剑,没有看见苏白,却还有两个人在一旁熟睡。一个称得上俊的青年男子,还有一个,竟是赫连。

      慕轻寒只觉得浑身乏力,腹中却温温热热。虽不能运气,丹田里却已非尸毒与内息纠缠不清的情况,像是有什么东西帮了内息一把,正一点点地将尸毒逼出去。慕轻寒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双手黑得发紫,却是逼毒的好征兆。

      “怎么……回事?”慕轻寒不由得轻声开口,嗓子却干涩得呛住,好容易才憋出下面两个字。赵自酌陡然转头,一脸欣喜地走到他旁边,大力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好小子,果然命硬!”

      慕轻寒被他拍得倒是一口气顺了过来,指指周围,苦笑着问:“我自然是命硬。不过,这是怎么回事?”

      赵自酌在他跟前坐下,略略说了来龙去脉。自是没有那几人亲讲来得细致清楚,不过慕轻寒也是开窍的人,提了几点,便通透了。不过通透是一回事,消化却是另一回事。

      “苏白,居然是赫连的姨姨?”慕轻寒看了看熟睡的赫连。那丫头睡得死猪一般,嘴角还好像挂着亮晶晶的一丝口水。

      “我也不想相信来着。人说姑侄一般相像,姨姨和外甥,大抵也是如此。却是看不出那个温和的阿苏和这个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赫连,有哪里相像了。”赵自酌苦笑着按了按自己眉心,“事情委实太多,一时也梳理不出什么头绪。大家都累了,便叫他们都先歇着,等你醒来再做定夺。”

      慕轻寒微微点头。目光逡巡,犹豫半晌,终究问道:“苏白呢?”

      赵自酌见他如此,不禁笑了起来:“小慕,你的心思,怕也只有阿苏那样的笨蛋才看不出来了——她去后院打水了。小慕,你躺了这许久,身子不舒展吧?若是有力气,去后院散散步如何?”

      慕轻寒脸不易察觉地一红,不搭赵自酌的茬,静默良久,才慢慢站起身,向正厅通向后院的门槛走去。靠着的时候不觉得,一站起来,只觉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是酥的,只有放缓了步子,才能稍好受点。慕轻寒尽量无视身后赵自酌抛来的嘲讽,慢慢走进了院子。

      天上依旧是层云覆盖的晦暗。院子里,依旧是静默无声的阴郁。慕轻寒慢慢走着,任身体里的每一寸叫嚣着疼痛,目光却凝结在某一点上。

      那人,就那样站在井栏之侧,黑衣黑纱,一水儿的黑压压。那人低声轻轻地笑着,看不到表情,他却总觉得,她心里,应该是苦的。那人纤瘦得叫人心疼的身形,在寒风中微微抖瑟着,好像随时都会破碎湮灭于风中,从此归于寂静与虚无。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攫住而不能呼吸。他只觉得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个人就会融入周边的晦暗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他声音依旧有一点嘶哑:“苏白……?”
      那人倏然回头,看向他这里。明明穿着黑衣,明明看不见脸容,却让人在那一刹那觉得,人如其名——姣好如天上新月,皎洁温润。

      苏白。

      慕轻寒顿了顿步伐,走了过去。心头那一汪吹皱的湖泊慢慢平复,映着不知哪里来的白月光,生出几分深沉的喜悦。

      是啊,怎能少了那几分喜悦呢?那里站着的,是他十九年来,第一个喜欢的女子。

      只是这喜悦,在这样似是而非的夜色中,显得愈发苍凉,越发黯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章二三 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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