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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五 宅 ...

  •   晦暗的天光,晦暗的院子。一片寂静,风声也无。大门上缠着青绿的爬墙虎,像是多年没打理般地萧索,若大门没有歪歪地掉了一角,若那书着“苏宅”的匾额没有落在门前石阶上,还隐隐沾有几点血迹,这样红木的门坚实的砖匾额上沉稳的汉隶和门上缠绕的郁郁葱葱,该也是端庄的吧?

      看着这样的场景,便不由得想起以前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心底不由得,也有了几分凄然。

      玄衣的男子,黑衣的女子,脚步再如何轻盈也在残破凌乱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一前一后,不说话,衣服晦暗的颜色倒似融入这一片阴霾中一般。

      不是相互扶持的并肩共步,也不是黑暗中的携手而行,甚至不是,那有点温暖的落后半步。
      两人并肩,相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是公子与姑娘,捕快与苦主的距离。

      苏白敛了眉眼,敛了心神,敛了一切纷繁的不该存在的念头,右手反手握住背后双钩钩臂,慢慢走进大门。

      门里门外,一样的晦暗阴森,一样的空旷无人,和苏白记忆中的横尸遍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见苏白停步凝神,慕轻寒便也站住了,手搭上腰间剑柄,不发问,只是静待着。

      “和街上一样,尸体全部不见了。”苏白慢慢开口,声音沙哑凝重,“可是街上干干净净,这里却尚有血迹。”

      天光黯淡之下,入目的也都变得阴森可怖。只见红木门后,是个不大的院子,院中只几棵要死不活的老树,余下的,便是青灰色石板和其上的斑斑血迹。

      苏白向前走了几步,用脚蹭了蹭一块血迹,挪开,不过蒙了些灰。那些血迹顽强地与石板粘连在一起,颜色很暗,却触目惊心。

      “苏家宅子是什么格局?”慕轻寒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愈加沉冷。

      “我们所在,是前庭。”苏白目光渐渐从脚下移开,望向面前的宅子,门大开着,却看不清里头情形,像有阴风从里吹出,“这是主厅,该是用来接待客人的,不过我倒还真不知道来过什么客人。”

      苏白语气似是讥讽似是嘲笑,继续往下说:“穿过主厅是苏家人的饭厅,后头才是苏家院子。院子很大,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能看出绝没有重样的。北边是伙房柴房,所有仆役做工的住所,南边一排厢房,是我们小辈的屋子。再往前,东厢房住的都是父亲的妻妾。”

      “苏家上下多少口人?” 慕轻寒听着,在心里勾勒了苏宅模样,问出口便暗自摇头,苏白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小姐,自不会清楚仆役下人的数目。他愣了愣,这才忽然意识到,这话问起来该问“你家”。只是潜意识里,却觉得无论传言中那个大世家还是这个隐居岭南的山野富户,都与苏白,格格不入。

      那么她,应该适合哪里呢?

      不想苏白想都没想便答:“我父亲是家主,妻八房,妾十五房,没名分的侍婢暂有七个,膝下五子八女,余下管家仆役等等加起来共五十二人,总共九十六口,不住在宅子里的唯有苏毅叔叔。”

      似是感觉到慕轻寒讶异的目光,苏白低低笑了一声:“在这么小块地方呆了十八年,家里最闲的怕就是我,哪个人来了哪个人走了,怕也是我最清楚了。”

      声音很轻,有点涩涩的自嘲意味。慕轻寒正想拍拍她的肩,却忽然想起雾溪街上的一番话来,不禁目光一暗,缩回了手。苏白却不知他想法,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不过离镇数日,宅子自也不会破败到哪里去。顶多是多了一层薄灰,还有僵尸来袭时制造的几处混乱罢了。

      然而这宅子模样,却让人打心里冒上一股子冷意。

      苏白慢慢走着,穿过主厅饭厅,目光在红木的檀木的桌椅案几上流连又离去,却无法在那灰尘上留下哪怕一点的痕迹。

      胸腔里的心脏,一点点地往下坠去。

      那浸入心肺的阴冷感觉,不过是因为,苏宅也如雾溪镇一般,死了而已。

      再怎么冰冷无情的人,也总归希望有一个家等着自己。那个家也许并不如何温暖,却至少很舒适。那个家里的人也许和你并不亲近,却至少是你的家人。

      离家几天再回来,家里不会有什么变化。离家数月甚至数年归来,家里兴许已变了个模样,却依旧等着你归来。若出去太久,归来已不见家中人,至少屋中事物,能给人些家的记忆。

      可是如今的苏宅,不是苏白的家。

      苏白记忆中的宅子,和眼前暗红的血迹,极目的狼藉重叠起来。在这个宅子里,她被父亲冷落被姨娘斥骂被兄弟姐妹欺负,管家仆役也没给过她好脸色,少有什么快乐回忆。可是至少,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总想逃离,却也总有一种奇异的感情将她捆绑缠绕在这里。

      看了十八年的花圃,走了十八年的青石路,不过几日,便变得如此陌生。

      不是因为没有人在,不是因为满目的血迹与狼藉。

      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填满胸臆。

      宅子死了。她过往十八年生活的寄托,死了。

      那么,孑然一身的她呢……她又归属于哪里?

      ===

      走入前院,本很寂静的庭院,忽然有了风声,从空中压下来,在空旷的院子四周徘徊。低沉又空茫的声音像是谁的低声啜泣或是轻声叫唤,在耳边咿咿呜呜。

      苏慕二人从北边的仆役房开始,到东厢,再到西厢,一间间屋子地看过来,却没有任何异状。

      正如所料一般,没有人,没有迹象。

      关上最后一间苏白自己屋子的门,慕轻寒蹙紧了眉,慢慢道:“苏家,可有什么仇人?”

      苏白苦笑着答:“这个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只是即便当年有仇人,隐居这么多年,也不至于现在才来报仇。”

      “若光是僵尸作乱,街上还有这儿,自然不可能是这副样子。可是若说是有人寻仇,也委实说不过去。若说是哪些修习邪术的养了僵尸随便找了一处给养,倒说得过去,只是……”苏白慢慢整理着思绪。

      只是总有些怪怪的。

      慕轻寒目光环绕四周,道:“适才你说北侧是仆役住所,南厢是小辈,东厢是妻妾。那你父亲呢?”

      苏白愣了愣,一拍脑袋:“我倒把这个忘了。按说一般宅子也就这么三排厢房,中间是院子,但是我家东厢房倒像从院子最东头推到了院子中间,后头还有好大一片。所以我们把饭厅到东厢房这一段叫前院,东厢房到院子东头,叫后院。前院花草多,后院却老是光秃秃一片,只东北角有几间屋子,便是我父亲的屋子,书房,还有一间祠堂。不过他也就是偶尔去书房坐坐,过夜都在他那帮子妻妾屋里,又不允许我们靠近那几间屋子,所以后院无人打扫,也几乎没什么人提起,一时便忘记了。”

      说罢,苏白却忽然一惊。适才自己说的话里,好像有什么,和这一切挂上了钩,却又好像很飘忽,怎么也抓不住。在缠成一团的丝线里纠缠着,忽然找到了线头,却在一闪神间把那线头重又掉入纠结的丝线中一般的感觉。

      “那么,就再去后院看看。”慕轻寒没有觉察苏白的异样,点点头,转向后院的方向,苏白努力清明了神思,刚答一个好字,音还未发全,倏然转身跃出。

      微蹲借力转身鱼跃而出,右手反手抓钩横卧击出,左手悄然于身后攥一钩,月华如水流于月如钩之上一时不知哪个是正牌,只见银光流转无人可摄其锋芒。

      这一切,不过一个转眼。

      钩取的是什么?一把剑。钩势凌厉,剑光虽因突袭略显仓皇,却也有几分潇洒之意。情了剑身挡住一钩,震得嗡嗡作响,正待转剑回击反客为主,却没料到对面那人,使得是双钩。

      苏白右手钩凌厉,左手钩刻意隐了形迹,为的就是一击得手。此时她右手钩压了那人长剑,左手钩抵了那人喉头,一切已在指掌之下,心中却疑虑非常——雾溪只得苏家人会武,使得定是屠苏剑法,所以来人定非雾溪幸存者。若是送食蔬那人,以苏白的功力,又怎能听出有人近前?

      “你是何人?”苏白仍是出击姿态,每一寸肌肉保持着警戒,却不妨碍她迎着月光,打量这人。

      来人一身白衣本该潇洒风流,却无奈沾了许多血污尘灰,顿显落魄,手中一柄长剑光彩非常,被月如钩的月光压制着却显得黯淡无比。然而那人却依旧从容,嘴角噙着不在意的笑,眼睛也弯弯的,透出的却不是笑意,而是一点难以捉摸的诡秘狡黠。

      苏白一愣,这人她确是不认识,却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姑娘好身手啊好身手。”那人喉咙震颤着,由着抵于其上的钩传到苏白手上,“啧啧,刚才那一钩,照我家老头子的说法,就是入了‘破锋’的境界了。小慕,你俩倒是好搭档,一个沉渊,一个破锋——不过通常锋芒比较亮的那个,不应该是男人么?”

      却是谁也没听他瞎扯。苏白转头,只见慕轻寒慢慢走了过来,脸色依旧沉冷,眼里却闪过喜悦的光。

      “自酌,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啊呀,怎么慕轻寒也会蹦粗口了?彼其娘之,彼其娘之,莫不是跟楚绿腰那厮学的?苏白收了钩,摸摸脑袋。

      却不知面纱下,自己脸上也见了笑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章十五 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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