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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总角之宴 ...

  •   月溅星河,银汉欹斜。定昀翻身落地,未及站稳便被满园桂子香冲昏了头。
      “倒要多谢归老头铁面。若非这老头蓄意刁难,本院岂会与他龃龉,害得嬢嬢令本院闭门思过。待本院登基,定要诛归氏满门!”
      话虽狠戾,只是奶声奶气道出便像赌气。
      风又起云也退,定昀踏过满径九里香,心中甚是欢喜。
      “汝若践祚,定为天下之不幸”
      清冷声线划破浓稠的静谧,定昀惊讶之余竟一时失语。月光如水,月华如练。来人被漠漠寒莎笼住,竟不似在人间。
      “难怪她如此无礼,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定昀暗忖。
      时年九岁为储君七载的萧定昀长于深宫,北面南眉常常见,姮娥仙子头回见。虽说归老夫子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尊贵的储副从未信过这老先生的说教。
      “你是瑶光仙子吗?”定昀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来人摇头,不知是对自身仙子身份作出否定,还是对定昀此般行事言语不认可。
      “如若不然,见了本院为何不行礼?且你出言不逊绯议储君,狂悖至极。看本院如何罚你。”
      来人听言也不慌,竟还睨了定昀一眼,许久方说道:“常听爹爹说起你言行举止,我只当你小孩心性,却未曾想你竟是如此不成器。我且问你,你如何能罚我?”
      饶是定昀再不更事也该知她身份,何况他其实心思也机敏。只是细细想来自己竟真的无奈她何,定昀认定她是故意戏弄自己,恼羞成怒下竟赌气离去。
      未及他走出般朔园,一内侍便慌慌张张奔来,言语间竟动手拉扯起定昀,说是太上皇帝听闻皇孙受罚便派了这内侍来看看定昀。
      “打脊奴!此般大张旗鼓,岂不是让中宫知晓本院此时未在宫中思过!”定昀怕极他嫡亲嬢嬢,只恨不能插翅飞回东宫。见那内侍扔死皮赖脸跟着,便问:“凤驾现在何处?”
      内侍本欲早早解释,只是定昀未给他机会。一听定昀问,便急忙道:“臣挟太上皇旨意而来,娘娘未曾得知,殿下自不必担心。”
      定昀回首,细细打量那内侍一番。内侍似是不知他用意何在,只猜不是好事,便扑通跪下,双股战战,叩首求饶:“殿下饶命,奴才该死!竟只顾着殿下要快些回东宫,竟浑忘了礼数惊扰了鹤驾……”
      “你且回罢,本院见不得你这般颜色。”话未毕定昀便孤身前行,脚步之快似是怕鞋底粘上污秽之物。
      目送大梁太子走远,内侍嘴角终于张扬扬起,仿佛他所求的富贵功名,此时已尽入囊中。
      定昀且行且思,他一向与祖父太上皇帝不甚亲近,嬢嬢亦不喜他与太上皇往来。各中原由他虽不明,却也未曾好奇过。只是那内侍话中有话且心思深沉令他十分在意却又不得其解。心绪翻涌之际不禁加快脚步而不自知,瞬息间便到了东宫。见四下无人,定昀推门入内,甫一开门便有双手抓住他手腕。
      “哥哥作怪,又来吓我。”定昀见是涟生便笑了。
      “殿下才是真真坏,去玩都不带上臣……便是说都不与臣说,害得刘都知来请殿下时臣寻不着。”涟生佯装委屈不欲多言。
      “哥哥如今便和归老头一伙,我哪请得动。”定昀亦假作生气。
      “殿下便只管与归大人置气斗嘴,惹得中宫担忧。储副应修德养性,怎么我家殿下只长于嘴上功夫和脚底功夫。”
      定昀不以为忤,只想起今晚遇见的那难缠小女子,不禁感慨:“如今是人人可将本院不放在眼里而任意说笑了,我若嘴上功夫了得怎会不反唇相讥。”
      涟生愕然,忙问:“殿下竟在这宫中遇到无礼之人了?”
      定昀便将今晚所见所闻一一言与涟生,作出此女应为太傅归映梅之女的合理推测。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何进宫,又于夜深时孤身游荡于般朔园中。
      涟生亦无解,便问:“殿下今日为何与归大人争论?”
      “老头儿今日给我讲诗,我见郑风多情,便问:\'圣人亦好此风耶?\'只见那腐儒登时变脸,将我一通好训。我不服便顶了几句,谁知那老头儿今日如此当真,竟告诉了嬢嬢……”定昀既气愤又无奈。
      “殿下今日所学何诗?”
      定昀浅笑,心中默默念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不料眼前竟是归家女儿的模样,他极力回想,却被所思所想而扰,怎么也忆不起那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涟生未闻回答便再三催问,定昀只觉他烦甚,便笑着说:“要你管。”
      清夜无眠,定昀似又闻见般朔园中汩汩花涧流水。夜来风起,定昀突感寒意便唤来涟生,见涟生对自己关切至极不禁又悔自己为何扰他睡眠。
      “臣怕殿下不能安眠,臣不走。”任定昀百般要求涟生仍不肯退下。
      “我已厚盖许多,不会再冷。再说明天爹爹和嬢嬢定要宣我,你不休息好如何陪我去?”定昀严词道。
      涟生却不吃这套:“殿下怎知官家和娘娘如何打算,定是诓臣。”
      “你以为归老头的女公子为何进宫?”定昀心中其实欢喜,这个归家女儿到有几分有趣,虽然有点和她爹爹一般的文人酸臭味。
      涟生顿悟,当今圣上后宫虚设,除中宫娘娘外竟无其他后妃。虽然中宫曾为大梁诞下二子一女,可公主尚于襁褓之中,且太子殿下胞弟竟于今年正月夭折。可怜储副生性喜动,竟无一兄弟姊妹与之相伴玩耍,想必帝后爱子心切才宣归家女公子入宫。
      毕竟,皇室收养亲近大臣子女做养子养女的先例并非未有。
      “只是……为何偏偏是她呢?”涟生仍有不解。
      “盖将为虎作伥,与归老头一同与我作对。这小女子牙尖嘴利甚是难缠,路漫漫其修远兮!”定昀胡乱用典,只因此时他甚是愉快。“我欲入睡,哥哥在此甚是聒噪,速去速去!”定昀再下逐客令。
      待涟生退下去休息,定昀甫一闭眼便会了周公。他只想今后生命里将多个雅能赌书泼茶,俗则插科打诨的妹妹,却未曾想……
      “哥儿,你来见见,这是归大人的女公子,唤做青绥。你是靖安元年间生人,她是延庆七年间生人,你便唤她姊姊罢。”端坐天子旁的中宫面容慈爱却威严,让人不敢欺更不忍欺。
      定昀一惊,复又悄悄打量起归青绥,更觉身量细小的归青绥比自己序齿稍长不可置信。但他仍依了他的嫡亲嬢嬢。
      青绥颔首微笑,定昀觉得她与昨日甚是不同,恍惚间却听他母后说:“今日既不必温书,哥儿便领着阿绥去般朔园赏赏花,莫要拘束了她。”
      定昀求雨得雨,心中甚喜。一面盘算着如何报昨日口角之争,一面盘算着如何在老头和女儿的合击中夹缝求生。
      令除涟生外的一干人等退后三丈,定昀便问:“你昨夜为何来此?”
      青绥却似未闻,快步走向落花涧旁的秋千。
      见她“原形毕露”,定昀微微恼怒,正欲开口责难,忽得遇上了她随着秋千一晃一晃的明媚笑脸。
      他想,原来这就是回答。
      “昨日定昀所言乃是戏言不可当真,望姊姊莫怪。”定昀真心说道。为失言而抱歉是真,为防青绥挟恨日后公报私仇而抱歉更是真。
      青绥却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未曾生气。”
      回想起昨日与青绥初见时她的言辞语气,定昀便说:“生气便是生气,不要因为怕我内疚而不承认。”
      良久无言,定昀脚踢着小径旁的鹅卵石,不想用力过猛石子噗通落入水中,惊散了皆若空游无所依的群鱼。定昀垂眸望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被惊起的鱼儿搅碎,赌气道:“此般惊慌出游,何乐之有!”
      青绥却嫣然一笑,弯弯的嘴角对定昀说:“子非鱼。”
      站在一旁的涟生暗暗着急,定昀每日都与他说今日读了什么书,习了什么书法。不喜无为而治的定昀连《老子》都不肯读,怎么会读天马行空的《庄子》。
      却未料得定昀闻言便也笑了,涟生从未知晓,为何定昀会说:“我非姊姊,但看姊姊笑靥如花,我便知姊姊无忧。”
      而经年之后,定昀亦多次回想起在那个惠风和畅的下午,当他们都天真无邪时,笑得最用力的那个小女孩,轻轻说出口的:“子非余。”或许这一切从开始便是错的。
      曾以为的心有灵犀两小无猜,都将万劫不复。

  •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文,典章制度皆从宋,文章诗词不会出现宋以后的。
      宋时宫中称皇帝为官家,嫡母为嬢嬢,太子自称本院,称皇子为哥儿。
      涟生是太子宫中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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