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国度》江水朔

5、第五章

　　不过我总算能明白，新曜不会属于任何一群人，是人们属于新曜。

　　尽管人们对新曜的存在十分感兴趣，但是几乎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真正的起源，人们保持了一种默契，不触及源头的神秘感让他们能找到彼此间的共同性。

　　在与小组成员分别前，我们达成了对于开始时创作细节保持缄默的协议，毕竟这样的神秘感也是他人所期望的。

　　毕业之后，我顺利转正，过上了平淡普通的生活，我并不太能感受到平时大多数事物的意义，于是只能经常读书来缓解日常的枯燥。同时，我依旧在关注新曜，虽然早已脱离了创作者的身份，但是我喜欢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有关于它的一切，就如同我喜欢看他人对正在发生的事件的反应。

　　新曜的文学正在流行，连同新曜小说的发展过程，都能写成一部一百多页的书。我在地铁上看到有人阅读新曜的小说，看到有人戴着新曜的指环和项链，有一次甚至在地铁上看到了新曜美术展的广告。

　　我去了那场展览，排队入场的人绕着展馆围了几圈，所有成列的作品，那些新派画家都在自己的名字旁标注了新曜名。现场的外国人也不少，我看着网络上的讨论，似乎很多人对世界第一场新曜展览很感兴趣，专程跨国参观。

　　第一次新曜美术展反响热烈，展馆不得不延期了一个月。到了第二次美术展要举办时，人们只能提前半年预约才能购买到票。

　　当年那个教授——或许是一群人，正式发布了新曜文字，我在书店看到了《新曜语法大全》和《曜汉词典》，听我同公司的前辈说，她准备让她刚上小学的女儿报名新曜语兴趣班，前辈向来很迷恋这个国家，她购入了一堆新曜币，并坚定地相信，这些硬币会升值下去。

　　之后有不少电视节目提到了新曜，明星们兴起为自己起新曜名，当然这些名字都是写的新曜文，并没有翻译成汉字，这样的需求让很多软件公司都在其开发的输入法里加入了新曜语。

　　第一部新曜电影正式诞生于新曜建立的第七年，名字是《迷失城市》，讲述的是二战时，一位冒险者为了躲避战火，乘船逃往南半球，途中遇到了风暴，船沉没了，当冒险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家，这个国家完全与世隔绝——正是新曜。电影后半段说冒险家历经坎坷返回自己的国家，之后却再也找不到新曜，他一直坚信新曜存在，但是他写的文章、发表的言论却被一致认为是谎言。结局是多年备受嘲讽的冒险者再一次踏上了寻找新曜的道路，之后就消失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新曜的存在也变成了彻底的谜团。

　　《迷失城市》以新曜作为宣传点，字幕上加入了新曜文，还将侧罗达完全以实景拍摄，剧组在南方的一座岛上建造了一个城市。电影上映后，不仅在全球大受欢迎，斩获大小奖项，同时也带动了那座岛屿的旅游发展，无数人狂热地奔向新曜影视基地，以求一睹幻想中的城市。

　　而新曜的位置也备受争议，由于赵岩创作地图的坐标上并没有岛屿，好几个国家都认为新曜在自己国境线内的岛屿上。澳大利亚抢先给自己的一座岛屿命名为新曜岛，还宣布将在岛上建立新曜主题乐园。

　　到新曜成立的第八年，发生了一件事，并不关于新曜本身，但确实让我很吃惊。

　　孙泽飞死了。

　　据说是心脏麻痹引起的猝死。在之前几年断断续续的联系中，我知道孙泽飞过得并不怎么好，他花钱大手大脚，而薪水仅够维持日常生活，但我从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毛病。

　　在孙泽飞的葬礼上，我见到了孙泽飞的妻子，那个女人满脸惊慌，一直嘀咕着“谋杀”，我走过去安慰那个可怜的女子。

　　女人抬头望着我，泪眼婆娑：“怎么会这样呢？”

　　“孙泽飞死前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我问道。

　　女人摇了摇头，这时候另外一个年轻女子走上前来，她戴着黑框眼镜，面容肃穆，她拍了拍孙泽飞妻子的肩膀，低声道：“节哀。”

　　说完她便转脸看向我：“幸会。”

　　我点点头，仔细想了想，发觉从前并没有见过她。

　　女人递上了一张名片：“我知道你是新曜的创始人，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抽空谈谈。”

　　我接过了名片，看到她的职务是《都市日报》的专栏记者：“你和孙泽飞是怎么认识的？”

　　“本来我是要采访他的，”女人耸了耸肩，轻描淡写道，“孙泽飞说他要把你们为了论文建立新曜的事全都告诉我，可惜在那之前他就死了。”

　　我感觉到了一阵冷意正从脚底慢慢往心脏处攀爬。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不远处的林臻、霍思文和卢叶姗正在交谈。

　　大抵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卢叶姗转头，面带微笑看了我一眼，然后点头致意。

　　鸡皮疙瘩莫名从脊背蔓延到了胳膊。

　　葬礼尚未结束，我就匆匆离开了，之后两年，我都没再与那几人联系过。直到两年后的毕业十周年同学会。我回到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同学会在市区最豪华的酒店举行。会计专业的同学坐了一桌，邻座的同学我已经叫不出他的名字，简单攀谈过后，他拿出手机炫耀起自己的环球旅行，上面甚至有他一家在新曜岛上的照片。

　　我说了几句恭维的话，表达了自己对新曜岛的向往，可惜尚未存足够钱。

　　宴席结束后，我没有再同他们一道去KTV，实在是见老同学那些许怀念的激动最后变成了尴尬，好在没有人挽留我，大家客套地应付几句便在酒店门口道别。

　　然后我就见到了卢叶姗，原来她的学院今天也在这里聚会。虽然两年没有见面，但是卢叶姗对我没有丝毫生疏感，她迎了上来，笑着说：“一起喝一杯？”

　　我自然是应允。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清吧，落座后，我点了一杯果酒。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卢叶姗问。

　　“老样子，还是做会计。”我说。

　　“没想过成家？”

　　“顺其自然吧。”

　　“我也差不多，每天都在做同样的事情，日复一日，也没有其他的指望。”卢叶姗叹了口气，“或许这一生中，我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创造了新曜。”

　　然后她又问：“你还喜欢新曜吗？”

　　我说：“我喜欢新曜，就像喜欢新买的衣服和情节精彩的电视剧那样，虽然喜欢，但是也到此为止。”

　　“为什么，明明第一个提出来的是你？”

　　卢叶姗撑着脑袋，目光中带着疑惑，其实这几年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明明最初我那样迷恋新曜，后来兴趣却消退得那样迅速。

　　“其实我需要的，只是将它告诉你们。”我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其他也就没有了意义。”

　　“如果你继续下去，说不定一切都会不一样。”卢叶姗说，“或许所有人都会知道你。”

　　我摇了摇头，不欲再同她纠结放弃新曜的原因。

　　然后我说：“你没有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发展得那么顺利吗？在我提出新曜后，所有人都那么投入，还有林臻和霍思文，没有他们，最初的推广就会寸步难行，偏偏他们和我们都是一个小组。”

　　“你是说巧合？”卢叶姗蹙起眉头，“但是所有最终成功的事件都是由巧合造成的，这是一个概率问题。”

　　但还是太快了，新曜对现实入侵得如此迅速，一切阻碍都被排挤得干干净净。

　　“已经没有人在乎新曜是不是虚构了。”我说，“不知道人们还有多久就会完全忘记它的源头。”

　　“那是新曜最好的存在方式。”

　　我呷了一口酒，放下了酒杯，问：“孙泽飞是你杀的吗？”

　　卢叶姗握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一瞬，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反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我找人打听过，孙泽飞死前一天，你和他见过面，所以当时你是嫌疑人之一。”

　　“我没有理由杀死他，那天我只是在劝他不要接受采访。孙泽飞是猝死。”卢叶姗说。

　　我摇着头笑了笑：“恐怕对你来说，这已经成足够的理由了，你担心对于那些细节的曝光会毁掉新曜。”

　　“这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猜测。”

　　“我确实自以为是，不过我们假设我说的是真实的，你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林臻或者霍思文帮你做的。”

　　卢叶姗紧紧地盯着我，半晌，她的嘴咧开，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而她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笑意，她缓缓道：“既然都猜到了这个地步，你又为什么觉得凶手是我，或者凶手是我一个人？”

　　“是吗。”

　　我开始认真思考着团伙作案的可能性，但是谁知道呢，凶手谁都有可能是，也可能是另一伙完全与此事无关的人做的，或者孙泽飞真的是猝死。真相到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我此刻问卢叶姗，也不过是觉得两年来的疑问至少得有个终结。

　　和卢叶姗的小聚不欢而散，她离开后，我依然坐在吧台旁，我知道她从此不会再与我联系了。而我对此并不介意，毕竟我没什么朋友，她同我也并非至交。

　　我在那里坐了很久，酒吧光线昏暗，酒精冲上了脑海，一片光怪陆离中，我仿佛看到了未来。

　　我看到新曜最终与现实重合，人们定居于新曜岛，第一座建立的城市名为侧罗达。人们使用新曜的文字和语言，新曜原版书籍被放入引进外文书籍中，人们学习新曜语，就像学习其他第二语言一样。

　　新曜是个国家，但又不是，它没有行政功能，但又确实存在，它更像是一个无国界定义，当千万年过去，当文明重组，国家间的分界线消失，它依旧存在。

　　那时候人们在考古中寻找它的起源，它并非来自于八个人有关课题报告的讨论，而是新石器时代的一场迁徙。

　　而新曜存在主义，也成了现实中流行的一个学说。

　　我一直在想，新曜最初是如何在我脑海中出现的，为什么我会那样轻易地提出“编造一个国家”，那个念头来得太过突然，随着思考的深入，我开始意识到某种边界。

　　有关于新曜渗透的边界，有关我从来没有在这个现实的根源中寻找参照物的原因，我向来是个观察者，没有目标和欲望，唯一的离经叛道就是选修哲学和创建新曜。

　　我知道，自己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加速新曜入侵现实的载体，关于我自身的一切并不重要，因为对于那些人——对于正在观察这一切事件的你们，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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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之后几天的更新是修文
最后有点意识流，解释一下结局，是【我】发现自己是小说里的线索人物，而【我】存在的意义是观测新曜入侵文中的现实，最后几段是打破次元壁直接和读文章的人对话，纯属脑洞
最后安利一下写文听的音乐，就当做同一风格的主题曲了= =
Emma Louise的《Nowhere》
Saltillo的《Giving 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