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梦中伊人 ...
-
冯素贞与天香二人在京城周边又玩了五六日，这一日回至京城，准备用了午膳便回宫去。当日已过晌午时分，天香带着冯素贞来到一家，说是自己儿时最喜爱的百年面店。二人拴好毛驴，走入店中，见内已无空座。一位店伙连忙上前，领着二人于门外坐下。
天香将甘蔗放在桌上，朗声道：“小二，来两大碗羊肉面，多放羊肉少放面！”
很快，店伙便从里端来两碗热乎乎的汤面，放在二人面前。冯素贞望着眼前的大碗，露出一丝苦笑——即使少放面，也超出了她的平常份量。
天香将菜叶尽皆挑入冯素贞碗里。二人慢腾腾地吃着，吃了好一阵，天香见冯绍民吃了一脸汗，碗中已经见底，而自己眼下那碗却不见变化。她向身边人赔笑道：“我吃不下啦……有用的，你替我吃了吧，咱们可别浪费。”
冯素贞无奈道：“我的小姑奶奶，谁让你啃完了两截甘蔗，又一路添了枣泥糕、山药糕、菱粉糕、如意糕、糖蒸酥酪、奶油松瓤卷……”
“慢着慢着，”天香小嘴一扁，笑道：“相公，你记性儿真不错，我怎不记得我吃了这么些……”
冯素贞苦口婆心道：“这些日子我劝过你多少次，少吃些糕点甜食，左劝也不听，右劝也不听。你再这么着，身子早晚吃出乱子来。娘子，甜可补脾，但食量过多，却会使脾性偏胜，克伐肾脏，依旧是少食为宜。因肾主骨藏精，其华在发，若食甜过多——”
“你别念啦！娘亲！”天香打断她，轻声咕哝，“比庄嬷嬷还啰嗦……”
“再者，娘子不喜绿蔬，只爱荤肴与甜食，当心有朝一日，闻大侠变肥猪。”
天香哼了一声，“本大侠少食多餐，才不会变成肥猪！且我再怎么吃，都是这般苗条！而你一个大男子汉，瘦弱成这副模样儿，倒是才该多吃些！别的英雄好汉，都是大块儿吃肉，大碗喝酒，唯有你，似个女子般小声小气，每次只吃那么一丁点儿。”
冯素贞听罢，脸色一沉，搁下筷子，“什么英雄好汉？是八府巡按张少英，还是冷面杀手一剑飘红？在下并非好汉，实在对你不住。”
“你……”天香也重重地搁下筷子，将头一扭，嚷嚷道：“你又来！都说我已将他俩认作哥哥，你这么大个男人，这么点儿心眼儿！”
边儿上的食客，瞅着这对大孩童拌嘴，均感十分有趣，不由竖起耳朵，默默听着下饭。
冯素贞见周遭人个个低垂着头，面带浅笑，恐天香发起怒来，“两口子”更加引人注目，连忙道：“好娘子，我是逗你玩儿的，你怎么真生气啦。”
“有本事，你替本大侠吃完，本大侠便不再追究！”天香说着，将一大碗面移至冯素贞跟前。
“这有什么的，吃便吃。”
一盏茶时分后，冯素贞赌气吃完了天香那碗面。此时正双眉深蹙，止不住地打嗝。天香在一旁幸灾乐祸：“相公，原来你这什么皆不在话下的‘有用的’，还是有弱点的嘛。”
冯素贞望着自己认定的命中天魔星，苦笑道：“娘子，你可不就是我的弱点么？”
“好说好说。”天香嘻嘻一笑，拿起甘蔗比划道：“你啊，以后便多吃点儿。待咱们老了，头发全白了，牙齿掉光了，便做两只欢欢喜喜，无忧无虑的肥猪！”
咱们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冯素贞心中一抽，却对天香微微一笑。
天香见冯绍民抚着肚子，似乎撑得难受，于是嬉皮笑脸道：“你这模样给本大侠牵驴儿，本大侠怕你吐出来。不如你再歇半日，咱们明早再回去？”
冯素贞点点头，“如此也好……”
这时，街道对面忽传来少女的尖叫声。冯素贞与天香转头望去，见是几名着装怪异，面目狰狞的壮汉，在为难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
二人对视一眼，天香猛地站起身，正欲出面，却被身边人一把握住手腕。
冯素贞道：“你坐着，让我来。”
便在这时，忽跃出两个少年武僧，一个使出降魔掌，一个使出般若拳，几下便将那数名壮汉打翻在地。一名坐倒在地的壮汉，用不知名语言叫喊了几句，另外几人便将他扶起，踉跄地去了。
两个少年也不过十四五岁。他们走到那姑娘面前，问道：“女施主没受伤吧？快离开这儿。”
“多谢二位小师傅相救！”那姑娘谢了又谢，随即心有余悸地同她的女伴急急离去。
天香行走江湖数年，见多识广，瞧出二人武功路子。她走上前笑道：“好厉害！二位英雄尊姓大名？是少林弟子吧？”
其中一位粗眉大眼的少年行了一礼，道：“非也，小和尚是永安寺弟子无生，他是我师弟无灭。”无灭跟着也行一礼。
天香双掌一击，回礼道：“二位小师傅行侠仗义，小女子佩服佩服！敢问永安寺在何处？”
无生礼貌笑道：“在香山。”
天香颔首，若有所思。
次日，晨光微熹。
天香一反常态，早早醒来。她自床上忽地坐起，摇醒还在睡梦中的身边人，“有用的！咱们去一趟永安寺再回宫吧？
冯素贞知天香是个武痴，迷迷糊糊应道：“好吧……”
艳阳高照。冯素贞牵着驴，同天香再次上了香山。
当下走至一片旷野，只见遍地野花，燕舞莺啼。此时，天香望见不远处花丛中有一只赤狐。她依旧孩童心性，翻身下驴，兴高采烈地跑去。
空气中的花香掺和着泥土气息。远处一位小牧童骑在驴背上，悠然地吹着短笛，更增添了田园淡泊的情调。冯素贞不觉心旷神怡，大有宠辱偕忘之意。她想到不久后便要回宫，倒当真有些不舍起来。
忽听天香笑着喊：“有用的！你瞧，这小狐狸不怕我。”
冯素贞打趣道：“你别同它太亲近，到时它该舍不得你啦。”
“它若舍不得我，我可以养它呀！”
“我的公主姑奶奶，狐狸老兄在这山野间活得好好的，随你回了那深宫后院，怎能快活？”
“也是，宫里总闷得慌……”天香轻柔地抚着赤狐的软乎乎的脑袋。赤狐眯着眼扬着头，似格外舒适。她蹲了许久，终于不舍地站起身，“别了，小狐狸……”
一阵风过，脚边不知名的野花，于风中微微颤动，传来阵阵馨香。冯素贞望着花丛不远处那抹青衫绿影，似乎闻到花香中也裹着些许清甜之气。
天香转过头，见冯绍民牵着毛驴，兀自望着自己，呆呆出神，便笑着朝他缓缓走去。暖风轻拂着水绿衣裳的裙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令冯素贞猛然记起，二人大婚隔日自己所做的梦境，不由喃喃自语。
“果真是你……”
“什么是我？”
“我的梦中伊人。”
天香听了，脸上一红，娇嗔道：“你的这张嘴啊，净会哄人开心！”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揉那人的脸，冷不防被蜻蜓点水似的吻了双唇。
天香的脸颊更红了。
“小淫贼！光天化日耍流氓！”
她抬起右手，假意欲扇眼前人耳光，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冯素贞因见天香双颊晕红，满眼柔情，便忍不住轻轻吻了她。此时听罢她所言，唏嘘不已——回想当年，“冯素贞”还是“天下第一美人”，而今“冯绍民”竟被接连冠上“无耻之徒”、“小淫贼”这些个称号。冯素贞心想，还不都是自己作的孽么？
天香见冯绍民神情难堪，恐自己的言语令他陷入自责，当下笑道：“有用的，我给你唱我编的曲调吧！”说着，揽过身边人的肩膀。
冯素贞见天香轻轻靠上自己肩头，接着，柔和的嗓音自她舌底发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天香平日言语豪迈，歌声却是清音娇柔，低回婉转。冯素贞听出她唱的是《诗经·秦风》中的《蒹葭》。《蒹葭》所写乃诗人对情爱的执着追求，与求而不得的怅惘。诗中道尽凄婉落寞，而冯素贞此时却听得心驰神往，如痴如醉，脑中不觉冒出，二人自相识以来的幕幕画面。
她侧过头，冲天香微微一笑：“好听，你唱得真好。”
天香拍拍冯素贞的肩头，笑道：“走吧！”
冯素贞一手牵着驴，一手被天香挽着，不知不觉，已走至永安山门前的一百零八级石阶下。但见寺外绿木森森，遮天蔽日。仰头望去，宏伟的大门正中檐下，高挂一块老旧的牌匾，上写“永安禅寺”四个大字。冯素贞将毛驴拴在树林中，接着与天香走上石阶。
踏入山门，天香忽问：“有用的，你可是练过少林神功——金钟罩铁布衫？”
冯素贞奇道：“何出此言？”
天香道：“那日同你在跷跷板上比武，我摸着你的胸膛硬邦邦的！”
冯素贞听了，尴尬笑笑，信口胡诌道：“喔，当年浪迹天涯，曾遇到一位少林师傅，承蒙授以几招，也未完全学会，故并非时刻灵验，唯情急之下，方能使出……”
“那让我再摸摸看，此刻是硬是软！”天香说着，笑嘻嘻地伸手欲摸身边人的胸脯。
冯素贞胸口一凛，连忙捉住天香的双手，“娘子，寺院乃佛门之地，这般动手动脚，像什么话？”
这时，忽听一少年道：“咦，女施主，是你？”
天香定睛一看，原来是昨日行侠仗义的无生小和尚。
无生热情地领着二人入寺游览。
天香忽想起昨日心中的疑问，“小师傅，你们永安弟子如何会少林功夫？”
无生笑道：“当年咱们的二祖师曾前往登封少林，随达摩祖师习武，后回到永安寺，传其衣钵。”
天香颔首：“原来如此。”
无生又道：“这寺始建于唐，经几代重修，自更名‘永安禅寺’至今，已三百余年啦。”
院中苍松翠柏，古木参天。二人随无生穿过前庭，来到佛殿前，见门口两侧挂着一幅对联，上联为：世事无常，各负因果；下联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殿中冲天炉内檀烟缭绕，馥郁氤氲。
寺院的香火气息总能令人安宁。夫妻二人正感受着这份清净祥和，忽见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地奔来，一路喊道：“方丈！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无生拉住他道：“无智师弟，何事惊慌？”
无智气喘吁吁说道：“师兄，祸事儿到了！外边儿来了好大群鞑子围了寺，说昨日被咱们的人伤啦，现下要砸了永安寺！”
无生惊道：“此话当真？”
“师兄，无智骗你做什么？”
冯素贞凝神一听，果真听到外面一片吵嚷声，想是来了数百蒙古兵，不由剑眉深蹙。
“坏了坏了，昨日我与师弟打的原来是几个鞑子！他们定是打听出这儿来了！”无生说罢，赶忙随着无智一同入后苑寻方丈。
“有用的，你快去山下搬救兵！”天香说着，从怀中掏出令牌，塞到冯素贞手中。
冯素贞知天香素来侠义心肠，连忙按住她的肩道：“公主你听我说，你身份尊贵，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此番情况危急，绍民留下抵挡，你下山去告知官兵。”
天香自是不肯依，一把推开冯素贞的手。
“不成，要留一起留！”
“不成，你不能留下！”
“有用的，你再这么婆婆妈妈，我可要受不了啦。你说，你若有何闪失，我能独个儿活着么？更何况，江湖上以‘义’字为重，本大侠说过要保护你，便绝不会食言！总之，我一定会与你同生死的！”
冯素贞知自己拗不过她，叹了口气。此时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惶恐。她觉自己似乎愈对什么事忧心，便必然将发生什么事——终是未能避免，令天香涉入了北虏战乱的危险中。
一眨眼功夫，冯素贞见身边人已随众武僧冲出门去。她急忙拉住一个僧人，“这位师傅！请问这寺中可有琴没有？”
如此紧要关头，那僧人被这无关紧要之问弄得一头雾水，愣愣道：“施主要做什么？”
“弹琴！”
“这……”僧人更感诧异，“寺中未曾有琴……”
“师傅，快快找人下山通报官兵，便说天香公主也在此处！”
“天香公主？莫非……”
“师傅快去吧！要紧！”
那僧人依言去了。冯素贞叹了口气，她本想若是有琴，便可让众人将耳堵上，自己使出降魔琴，以此拖延时间。
她又见众武僧纷纷手提齐眉棍出门抵抗，当下便也要来一根，跃出山门。
永安僧侣只百人有余，蒙古兵却是黑压压的一片，数目恐近千人。一位武僧攘臂大呼道：“师兄弟们，今日咱们便教鞑子们瞅瞅大明和尚的功夫！”众僧侣听罢，登时精神大振，共抗外敌。四下剑锋划空，刀棍相撞。一时间，香山之上喊声大作。
天香使甘蔗，冯素贞与永安武僧挥杖舞棍，均不忍将人致死，只将敌方击昏，而蒙古兵却刀刀均下狠手。
终究是寡不敌众。对战许久，冯素贞见众武僧渐处劣势，更有不少僧侣受了重伤，血浸衣袍，心中不免开始焦急。
夫妻二人奋力对敌，但心神却始终放在彼此身上，不时向对方身处之位望去。此时，一名蒙古兵见冯素贞露出破绽，一剑朝她背后直直刺去。
天香惊叫道：“身后啊！绍民！”
情急中，她飞扑过去，用甘蔗去挡那一剑。而这截甘蔗中并无藏放短刃，利剑穿过甘蔗，刺入她左肩下几寸的部位，绿衣上登时透出一块血色。天香赶忙将那蒙古兵一脚踢倒。
“香儿！”冯素贞回头见天香受伤，又惊又骇。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只听“唰”地一声，冯素贞的右臂也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
“闻臭！你伤得重不重？”
“剑哥哥？”慌乱中，天香听到一剑飘红的呼声，微感惊讶，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于此御敌。又见身边忽跃下一人，喊道：“诸位莫慌！咱们的人很快便到！”
天香侧头一看，此人竟是张少英。冯素贞闻言，便听得一阵马蹄声自山下而来，声音听来兵数并不少，当下定了定心。
这时，被天香踢倒在地的蒙古兵忽自腰间取出几枚飞刃，欲掷向天香。而天香却背对此人，与跟前一个身形威武的蒙古兵恶战。
张少英见状大喊：“天香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他一跃上前，用剑挡开数镖，却仍有一镖扎入左胸。他拔出飞刃，重重掷回那人前额之上。那蒙古兵登时一命呜呼，张少英也突然躺倒在地。
“张大哥？有用的快来帮忙！”
冯素贞闻得天香的喊声，飞身赶来，替她击退跟前的蒙古兵。天香赶忙在此空隙扶起张少英，将他护至山门前的石阶处平躺下。她见张少英面色惨白，唇色发黑，想来是那暗器上涂了毒汁。
冯素贞与那身形威武的蒙古兵斗了许久，终于将他一棍击昏。便在此时，己方兵马终于赶来。
京城官兵训练有素，骁勇善斗，很快便逆转局面。蒙古兵见状，乱了阵脚，又见领头人已被一名白衣少年击倒，连忙从另一条山路撤退。
天香见敌方撤兵，连忙走下石阶，在躺倒于地的蒙古兵身上一顿搜刮，可均未见什么类似解药之物。冯素贞与一剑飘红跟在天香身旁，见她似乎伤得不重，均松了口气。
这时，一辆马车自山下驶来。另一匹马悠悠地跟随其后，上面坐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看到天香，当即下马单膝跪下，“臣叩见公主殿下、驸马爷！”
天香抬头认出来人是九门提督。
众僧侣大感震惊，不料这对武功高强的少年侠侣，竟是当朝公主与驸马。当下连忙与官兵齐齐下跪道：“叩见公主殿下、驸马爷，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香嚷道：“别千岁了！都请起，快救巡按大人！”
九门提督起身赔笑道：“公主殿下、驸马爷，几日前圣上便传旨，命臣接二位回宫。请二位上辇。”
天香并不睬他。她走回张少英身旁蹲下，蹙眉道：“张大哥，你傻不傻……世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你救天香一命，天香无以为报……”
众人纷纷担忧地围上前来。
张少英浑身抽搐，喃喃道：“天香……我是不是要死啦……”
“你不会死，你是善人，善人自有好报！”
“若善人不死……天下岂不只剩下善人啦……”
天香急道：“反正，你不会死！”
张少英挤出一丝微笑，“天香，你穿水绿衣裳真好看……”
自己的绿衣上早已污渍斑斑，天香见张少英在这生命垂危关头，竟还说出这般无关紧要的言语，大感心酸。张少英深吸一口气，道：“我自小命途坎坷，得意之笔……一是金榜题名，圣上待我恩宠有加……二是我今日救了你的性命……我……我……”说到这里，剧烈咳嗽了数声，便昏死过去。
“张大哥！张大哥！”
冯素贞走上前道：“公主，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天香起身拉住冯素贞的右臂，“有用的，你一定要救醒张大哥！若不是他救我，我便要死啦！”
冯素贞被她抓到伤处，咧了咧嘴。天香一愣：“有用的！你也受伤了？”
“小伤罢了……”冯素贞说着，蹲下察看张少英的伤势。天香蹲在一旁，撕下一块绿衣，慌乱地为冯素贞裹伤。好在伤口并不深。
冯素贞为张少英处理了外伤，眉头紧锁。她告知众人，张少英所中之毒源自西藏雪山，虽说费些工夫，该能制出解药，只此人的毒素已散发入心，恐难支持到解药制成之时，即使点他三处大穴，闭塞经脉，也是无用。她心想：“若老人家在这儿，定有法子救他……”
此时，无智小跑而来，叫道：“各位且让一让，方丈来啦！”
人群退开，只见一位长眉发白的老僧走上前，说道：“老衲这里有一枚灵药，乃数十年前，江湖名医‘赛华佗’给与老衲，若非奇异之毒，让他服下，该是有救……”
冯素贞连忙接过药，给张少英服下。片刻，张少英当真呕出一口黑血。众人见他醒来，唇色也渐渐回复，均放下心来。
冯素贞此前一直对张少英心怀敌意，为此她也觉得好笑——自己竟开始同男子争风吃醋。而此番见张少英救了天香的性命，着实对他深怀感激。她诚恳地向张少英躬身施礼，道：“张大人，多谢你救了公主。少英兄，果真是少年英雄！”
张少英面露苦笑。
日正中天，一切终了。
冯素贞走进树林牵驴。天香思忖片刻，走向不远处怔怔站着的一剑飘红。
“剑哥哥，你这几日……依旧一路跟随咱们么？”
一剑飘红点点头。
天香叹了口气，“剑哥哥，多谢你一路守护咱们。我今后，也许鲜少会出宫了……咱们就此告别吧。”
一剑飘红垂头沉吟良久，终于挤出一句话，“你与驸马的伤不要紧吧？”
“不要紧。”天香心中有愧，不敢再与一剑飘红对视，“我要回宫去了，剑哥哥……你多保重！”说罢，转身走向马车。
一剑飘红落寞地望着天香的背影。
他忆起那日在天龙客栈，看到天香敞着房门，坐在桌前喝闷酒，口中重复喃喃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后又见天香走进冯绍民房中，但没过多久，冯绍民便将她抱出，送回原来的客房。他大感讶异——这夫妻二人分明两厢情愿，却分房而卧。于是他潜入冯绍民房中，藏于木柜后，欲探查此人究竟有何古怪，接着便看到冯绍民褪去衣物的身子。他大吃一惊，赶忙扭过头，却不慎撞到木柜，好在恰巧惊动了柜下的老鼠，便未暴露行踪。
此时他心道：“愿佛祖保佑，保佑闻臭一生一世过得快活……”
与众僧侣道别后，冯素贞扶着天香上了马车。方丈将张少英留在寺中休养。送走公主，众僧侣走上石阶，一剑飘红也跟着走去。
当下他正立于山门前发愣，忽见一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他张了张口：“你是……”
那人冲一剑飘红诡秘一笑，又转向一旁的无智，“小师傅，可有人受了伤？”
无智道：“师太，好些师兄弟受重伤啦！”
那师太道：“快领贫尼去吧，贫尼带了灵药。”
铁蹄在香山路上开道，踏得杏花纷飞。天香趴在窗子上，向马车后方挥了挥衣袖。
初夏的午后，空气有些闷热。
当下马车队已入了闹市，浩浩荡荡地驶向皇宫。毛驴“小黑”也单独乘了一辆拉车。天香坐在马车中，透过窗子，微笑望着那些日子同冯绍民走过的街道。
这时，忽看到路边围着的一圈人群中，一张又一张高高地叠着椅子，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上面，似在表演什么杂技。观众中不断传来阵阵喝彩。
天香喃喃：“这姑娘不是……”
冯素贞侧过头，“怎么了？”
天香垂头搔了搔脑袋，“没事儿，想必是我眼花了……”
冯素贞柔声道：“公主，你累了，闭上眼睛养会儿神吧。”
天香点点头，环住冯素贞的左臂，靠上她肩头。
冯素贞道：“公主，绍民身上皆是汗水血污，公主还是莫靠得太近为好。”
天香道：“有什么打紧，我身上也皆是汗水血污，你也污来我也污——莫非你嫌我污不成？”
“不敢。”冯素贞只好任由天香黏在自己身上，她垂头望见天香胸前的血渍，怜惜道：“公主……你的伤究竟有无大碍？”
“不足道的小伤罢了——你右臂的伤有无大碍？”
“不足道的小伤罢了……”
天香嘻嘻笑道：“好，是条汉子！愈发有本大侠的风范啦！今天下英雄，惟夫君与香耳！”
冯素贞莞尔一笑。
一个多时辰后，二人到至公主府。她们均未用午膳，却也毫无胃口。
府中下人见天香衣上血迹斑斑，惶恐地围上前去，准备传召御医。而天香恐嘉靖得知自己受伤，将怪罪于他人，便道：“没事儿，是他人的血，不必传御医！快备水，本宫要沐浴更衣！”
不久，房中已备好一口木质浴桶，几个宫女分别拎着热水与冷水进来，将桶注满。桃儿、杏儿各抱着一篮的花瓣，洒入水中。庄嬷嬷拿了干净的帕子、香皂、头绳等物，放在一旁。一切妥当，天香遣出众人，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庄嬷嬷在屋外叹了口气。她知天香从小到大，一旦受伤，便不让人服侍沐浴。当下又转向杏儿道：“驸马爷呢？”
杏儿撇嘴道：“都说公主殿下脾气大，我看咱们这位驸马爷，比公主脾气还大呢。臂上分明受了伤，就是不让别人给他上药，关着门儿自己给自己上药呢。”
庄嬷嬷叹道：“这俩也难怪是一对儿。”
冯素贞生性好洁，“体察民情”这段时日，常常趁着天香未醒，一大早开另一间客房于中沐浴。而此时却也不敢在公主府里沐浴，她要了水，躲在另一间屋内，脱下满是血污的衣裳，擦过了身子，给伤口上了药，换上遣人自驸马府送来的衣物，便走向天香的卧房。
杏儿推开门，请冯素贞进屋。
天香已沐浴完毕，房中弥漫着水汽，花香扑鼻。冯素贞进入里间，见天香躺在床上。她走上前，柔声道：“公主，怎么湿着头发睡觉？”
“乏了……”
冯素贞取来一块沐巾，坐到床沿，一面轻轻为天香擦拭带水的发丝，一面细语道：“公主，湿发须得擦干再睡。头部为诸阳之会，是经脉气血汇集之处，湿发入睡，易使气血瘀滞。公主这样大了，该懂得照料自己，知道么？”
“有你照料我就好啦。有用的，你也来睡一会儿吧，都累了大半天儿啦。”天香笑着，往里边儿挪了挪身子，不料牵引到刀创，不禁“啊呀”地唤了一声。
冯素贞蹙眉，“是伤口疼么？”
“是啊，好像比回宫前更疼啦……”
“你先别乱动，想是你方才沐浴时伤口碰了水。公主伤得究竟重不重？需不需要传召御医？”
“不需要，我才不要别的臭男人瞧见我的……”说到此间突然停住，飞红了脸。
冯素贞一愣，这才意识到所伤之处确有些令人难堪。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替天香诊治，便听眼前人道：“有用的，你不也精通医术么？”
“我……”冯素贞脸上有些发烫。
天香柔柔说道：“你便是我的御医呀……你替我看看，不就成了……”
“这……”
冯素贞心中也甚为记挂天香为自己受的伤，踟蹰片刻，终于说道：“好吧……让我来，你莫要乱动。”
天香躺在床铺里侧，冯素贞只得爬上床为她察看伤处。她解开天香的中衣衣带，将衣裳敞开，里面露出一件奶白色抹胸。天香早已羞得将眼合上，飞红了脸。
冯素贞闻到一阵阵沐浴后方有的馨香，一颗心开始怦怦而跳。她心道：“横竖她身上有的，你也有。冯素贞，你慌什么。”当下深吸了口气，用微微发颤的双手，熟稔地将那件抹胸缓缓解开，随即便看到那人白润的胸脯，与左胸之上殷红的刀口——伤处此时又冒了些血。
天香紧闭着双眼，竟觉午后的暖风吹在自己袒露的身子上，有些许凉意。她慌张得说话结巴起来。
“怎……怎怎么样？”
那人道：“好……好在伤得不深。”
冯素贞给天香小心翼翼清了伤口，其间无意触到天香滑如凝脂的肌肤，竟有如碰到炭火一般，缩了一回手。清理毕，她又取来百合田七散，轻轻涂抹在天香的伤处。
“嘶——疼疼疼！”
“公主，忍着点儿。”冯素贞跪坐在一旁，左手撑着床，俯下身，一面擦药，一面往那伤口吹了些凉气。涂过药，冯素贞又取来白布条，缠上伤处。
天香微微睁开眼，见冯绍民神态忸怩，双颊绯红。她闻着那股淡淡的檀木香气，不由自主地抬手攀上眼前人的脖颈。
“公主，还未包扎好，你做什么？”冯素贞被天香往下拉了些，一时失去平衡，连忙用左手撑住床。
天香轻轻地道：“冯绍民，这是为你方受的伤，今后若是落了疤，你可不许嫌弃我……”
“绍民如何会嫌弃你？”天香为护自己义无反顾，被剑刺伤，冯素贞早已感动得无以复加。此时听她之言，更觉心中有愧，不禁又补上自己的真心话：“公主，我今后便是为你死了，也心甘情愿。”
天香半嗔半笑道：“不成！我没死之前，你可不许死。冯绍民，你若是敢较我先死，我便上永安寺出家，拜一辈子的佛，求他教你生生世世皆逃不出我的掌心！”说罢，又垂眸红了脸。
冯素贞望着天香的娇柔之态，不禁想起一句：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她心道：“但凡我是个男子，定会一生一世疼惜你，以报答你的恩深情重。可我偏生是个女儿家，你同我在一块儿，只会误了你之终生……”
冯素贞发了一回愣，晃过神，见天香仍未松手。她戏谑笑道：“公主，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动手动脚了，绍民可并非什么正人君子。”说着，作势抬起双手，吓唬天香。
天香不语，只深深望着眼前人，双眸一眨一眨的。
冯素贞被那阵幽香包裹着，胸中砰砰直跳。她强作平静道：“公主，别闹了，你身上还带伤，快松开手吧。”
不料天香非但未松手，反轻轻地将眼睛闭上。
“公主，你别闹了……”
吹气如兰，声音却有些颤抖。天香仍旧不作声。
冯素贞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似乎浑身血液皆加速流动着。她搁下右手中的布条，哆哆嗦嗦地自天香光滑的肩头滑上细嫩的左脸。她觉掌心传来的热度有些烫手，自己呼出的气息也十分滚烫。
她咽了口唾沫，缓缓凑近那张脸，半阖上眼，试探地在那双樱唇上厮磨着。耳边充斥着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少女情不自禁地递出自己的舌尖，扣在少年颈后的双手也跟着稍稍往下使力。
终于，唇瓣间的轻柔摩挲，转为热烈的唇舌相缠。
冯素贞两手支着床，撑住上身，调整姿势，不敢有太大动作，唯恐自己伤到天香的创口，而左臂却开始有些刺痛。
或许当真是二人过于年轻之故，情*欲之冲动总来得迅疾而猛烈。男女云雨之事，冯素贞不甚了解，天香一窍不通，而二人仅是亲吻，便感十分欢愉。她们各自的刀伤均传来阵阵痛楚，却如何也不愿停下此刻的温存。
正缠绵着，突然有一人走进屋道：“禀驸马爷，相府——”
床上二人听到动静，大吃一惊，一同侧过头，见来人是庄嬷嬷。
公主敞露着胸脯，而驸马将她按在身下——庄嬷嬷见此情景，张口结舌，同样吃惊不小。她赶忙背过身道：“公主殿下、驸马爷恕罪！是老奴冒失了！老奴冒失了……”
庄嬷嬷慌慌张张出了卧房，将门带上。
那二人怔怔地僵住。
冯素贞被人撞见这“下地狱”之事，如同被当场浇下一桶冰凉的井水。当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听身下人道：“你没将门栓上？”
“我……”
天香红着脸，将冯素贞推到一旁，忿忿嘟囔着：“小淫贼，脱本宫的衣裳还不锁门儿……”
“分明是你要……”
“少啰嗦！”
冯素贞再度听到那难为情的称号，叹了口气，又拾起一旁的布条继续为天香包扎。
屋外的庄嬷嬷立在门前石阶下，摇了摇头，她没料到此时此刻竟会在房中撞见如此场景。这时，又听房中传来天香的叫嚷声——“你轻点儿！疼！”
庄嬷嬷心道：“阿弥陀佛，这才回宫，青天白日的，身上还带伤……这新婚的少男少女，真真儿是干柴烈火。”
作者有话说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梦中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