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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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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晏之尚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弟弟’,他面对着床内的布老虎,许久未言。
被遣来伺候他的小厮永福瞧着他虽小却面无表情的脸,小心地说:“听闻这布老虎是大夫人亲手做给三姑娘的,三姑娘喜爱的很。”
蔺晏之看着布老虎,想到马车上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小书房里,翻开书册认真看起来。
就在方才,在宓岑暮的授意下,几个小厮过来将景行堂的小书房整理出来,并且安置好书架和书册,并对蔺晏之道水患稍缓后便安排他到宓家私塾去读书。
他已有九岁,然在原先的家中备受冷遇,吃穿都难的前提下,读书习武就更不用说了,大多是是娘母家旧部偷偷传授。
如今能够正大光明学这些,他比谁都要珍惜这个机会。
宓家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因而稚宁也是要去上私塾的,只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旁人一个月上二十五日,她约莫也只去了一半时日罢了。
翌日,听闻恩人弟弟以后也要去上私塾,原本兴趣缺缺的稚宁立马来了精神。她兴致勃勃的让微雨将笔墨备了一份,瞧着雨一大早就停了,立马往景行堂跑。
一路蹦跳到景行堂,路遇婢女行礼,她毫不吝啬地笑着摆手,使得婢女们更喜欢这位活泼可爱又不骄纵的三姑娘。
景行堂的门开着,稚宁探头进去,一眼就看见站在园中低头看着小花园里花朵的男孩,她一喜,大喊了声:“恩人弟弟!”
蔺晏之猝然回首,听到这个称呼,再看不远处笑得灿烂如花的小姑娘,他闭了闭眼,小脸又沉了几分。
“咦?”稚宁踮了踮脚,“恩人弟弟好像比我高一点点。”
再听这个称呼,蔺晏之小小的拳头紧握,转身进了小书房。稚宁不明所以,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蔺晏之铺开一张纸,手起笔落,不够几息就写完了,随即他将纸拿起张在稚宁面前。
“我、比、你、大,”稚宁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顺了一遍,恍然,“原来不是恩人弟弟,是恩人哥哥啊。”
又听那个称呼,蔺晏之手一抖,转身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到瓷缸里去了。
稚宁却从他的行为品出其他来,默默想着,原来恩人是个小哑巴,好惨呀。等到了私塾,她一定要好好保护恩人!
江南连绵数日的大雨总算彻底停了,天放晴了几日,炽阳高挂,路面上的积水渐渐蒸发消失,若非河水水位还在慢慢消却,善安堂仍旧满满当当,这场损毁多人家田的水患仿佛没存在过一般。
宓府在衙门旁搭了粥棚,一连数日施粥赠馒头,每两日都要去些家中困难的百姓家送些米面。严州城大多人家都知晓宓府家主疼惜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收到布施后都会替其念声佛号。
宓岑暮自认并无善行天下之心,只盼着女儿康健如意,大费财力若能给女儿积累善意,他宁愿做上一辈子善事。
天气热起来了,路面也恢复畅通,路边渐渐有商铺小贩在吆喝生意,食物的香气和各式胭脂水粉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彻底冲散了萦绕在人鼻尖数日的雨腥味。
宓家的私塾也开始授课了。这日一早,稚宁还在睡着,就被轻云柔声唤起来,先是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醒困。
“我醒了我醒了。”稚宁伸了个懒腰,踩着木屐踢踢踏踏坐到梳妆台前,等微雨给她扎起发辫。
小半个时辰后,稚宁满足地喝下最后一口粥,推开瓷碗,跑进内室将床底下的小盒子拖出来打开,抱着里面用绸缎裹好的块状物体,兴冲冲地说:“走吧走吧,咱们去私塾。”
一边给她摇扇子的微雨奇怪道:“姑娘上私塾也快半年了,可少见这般想去呢。”
“我要跟恩人哥哥一块儿,”稚宁想到不能说话的恩人,坚定地说,“我身上很重的,我要保护恩人哥哥!”说罢,就抱着小包裹去换鞋子。
轻云一脸茫然,“身上很重是什么?”
“大概是责任?我记得老爷在姑娘面前说过一次,有保护夫人和姑娘的责任,姑娘问过,老爷就说,是身上担着重任的意思......”
轻云和微雨面面相觑,姑娘的理解能力,果然较之同龄人强得多。
从月兮阁到宓府门前,每每都要走许久。天儿热,稚宁原本想自己走出去,然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未走一半就累得走不动了,早有预料的岳嬷嬷笑呵呵的抱起她往外走。
早就等在马车里的蔺晏之听见动静转头一看,几息后又挪开了眼神。
需要嬷嬷抱着,还是个小女娃,竟然喊他‘恩人弟弟’......蔺晏之手一紧,平整的书面瞬时褶了皱。
有几日未见恩人哥哥了,稚宁显然高兴地紧,一路上小嘴叭叭说个不停,说累了还要停下来喝两口绿豆汤。
蔺晏之简直不知她哪来那么多话要说,本不欲理会,但想到宓家家主的话和以后的职责,便只能忍了,偶尔稍一点头算是附和,还要小心着她说道兴头上不小心滑下座。
他未发现,因以往遭遇而麻木的心,在面对这个满身都是生机的小姑娘时,会有所不同。举动间才有了丝丝缕缕该有的小小少年气息。
宓家本家虽然子嗣少,但分支众多,私塾也逐渐扩大了宅院。在此读书的宓家子孙,六岁入读,只供读到十三岁,便让他们去参加各大书院的少年院考试,若是考不上便再想法子去一些没甚名气的书院,不管如何,书是一定要读的。
而宓家这一代的长房嫡子宓楼沅十岁便参加了江南郡考试,一举以首名考中南山书院,被德高望重的严老先生认作弟子。
这让宓家其他子弟分外有压力,而令他们略微有些心里安慰的是,宓楼沅的嫡亲妹妹却是个不爱读书的。
只是宓稚宁是个女孩,他们与之相比,怎么比怎么觉得丢男儿气概。所以当听说主家新送来个男孩儿与他们一起读书后,不少男生瞬间动了心思。
本家送来的!那也就算是本家的人了!不能跟小姑娘比,还不能跟这个半路进来的男孩比么!
就在他们摩拳擦掌准备给新人一个下马威的时候,他们看到了稚宁,和稚宁怀里抱着的东西,顿时作鸟兽散。
站在孩子们身后的夫子这才上前来,接蔺晏之进去。
“夫子们好!”稚宁脆声道,“这是我恩人哥哥,嗯...不太爱说话,你们不要罚他啊。”
夫子们是知晓宓家家主有多疼爱女儿,自是连声答应了,接了蔺晏之进去。
蔺晏之跟在夫子身后,忽而回头,见到那个小姑娘还站在门口,见他回头愣了愣,随即展开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傻傻的,蔺晏之想着。
直到看不见人了,稚宁才磨磨蹭蹭往北苑去,那里是宓家女子们上课的地方。
她进去时,夫子已经开始授课了,私塾有规定仆婢不得入内,稚宁便取了微雨怀里的书册自个儿抱着进去。
看见授课的夫子后,稚宁撇撇嘴,行了个学生礼就进去入了座。
陶夫子原就不满她迟到,见她也未致歉就坐下了,更是气的不行,一戒尺拍上桌面。
“宓稚宁,宓家就是这么教着你规矩的么!到底是大户人家宠坏了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像你这种态度,也不必来上我的课了!如此态度不端,以后休说我陶书然教过你!”他也不管一个六岁的孩童听不听得懂,怒气冲冲就是一顿教训。
稚宁听不大明白他的话,但能听出他话里的不喜,她干脆捂住耳朵当做没听到。
这个陶夫子总是莫名其妙的,从她刚来开始就一直不喜欢她,反倒是对三婶家的姐姐一直赞不绝口。
她不管做什么,陶夫子都不会表扬她,更是时不时训斥她几句。她原想跟爹娘说,但旁支里唯一跟她玩得亲近的又说这是告状,是坏孩子做的。
于是稚宁干脆当做听不见算了,只是每每看到陶夫子,她心里总是难受。
陶夫子放课后,稚宁立马抱着小包裹往南园去。她担心有人敢欺负她的恩人哥哥,果不其然,她踩在矮墙外的石块上往里一看,恩人哥哥正被人堵着呢!四五个男孩将蔺晏之围住,为首的那个更是昂着头很瞧不起人的模样。
课上的那点儿郁闷立马转换成勇气,她大喊了一声:“你们干嘛呢!”边说边冲进去,气势汹汹地将堵在蔺晏之面前的小胖子推倒了。
被她推倒的小胖子呆了呆,看见是稚宁,露出害怕的神色,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要告诉我娘,你又欺负我,哇......”
稚宁‘哼’了声,“胆小鬼,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说罢,稚宁把小包裹拆开,赫然露出里面的物件儿来。
蔺晏之侧眸一看,原本面无表情的他露出些许诧异来,被她宝贝一样抱了一路的,竟然是块...玉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