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事之仙道轮回》凡歅

1、壹

　　我独自划着船前往渡仙口。
　　江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这雾气的淡白色使得本就颜色极为相近的天空和江水愈发难以分辨，雾气缭绕的环境让人分不出虚实。
　　我差点在这景象中迷失了方向，好在我的体内还残留着一丝仙魄，它指引着我向渡仙口划去。
　　我本以为自己会因难以控制的心绪而迷失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然而我的内心却出奇地平静，我想，大概是这些超出预料的感情随着仙魄的消散而流逝了吧。
　　混沌中，我不停地划着船，于不知不觉中到了这渡仙口。
　　我望着这似乎立在云端的石碑，暗红色的三个大字――“渡仙口”赫然显现在石碑上，那三个大字是被雕刻上去的，虽然是暗红色，但并不显得陈旧，凭我前两世的经历，我知道，这石碑每年年末都会有仙童来修补，石碑上的红字也会年年都被重新雕刻。
　　万年仙道轮回，命运重置，即使仙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渡仙口也会永世长存。
　　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渡仙口实在是神一般的存在，这就好比凡人说魔是噩梦一般的存在一样，因为魔族在千万年前，大肆屠杀凡人，手段残暴，以至于魔族至今都受凡人的唾弃。
　　而今，魔族再无称霸天下的机会。
　　我坐在船上，仰起脖颈，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这座只比我现在高了三个头的石碑，喃喃念道，“渡仙口，渡仙口，过能渡仙，亦能灭仙啊……”
　　想我两世，都是生时过渡仙口修炼成仙，亡后过渡仙口毁灭为魂的，甚至最后，魂飞魄散。
　　我不自觉地伸出手，缓缓抚摸着这座冰冷的石碑，扬起手臂，慢慢描摹着中间这暗红的“仙”字。
　　如果我能看到自己的神情，就不难发现我的目光涣散，甚至有些空洞，我不明白，为何独我有着三生的记忆，而那些修仙之人却只记得一世，凡人更不必说，再多也不过百年。
　　有的时候，我把自己当作怪物，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渡仙口的老爷爷曾经对我说，活得再长，也不过三世而已。
　　我最初不信，但我后来却对这话深信不疑，因为我在第二世拜师不久后，就有渡仙修士逝去的消息闻我之耳，而我亡后过渡仙口毁灭为魂时，见到的已经不再是老爷爷，而是个十分和蔼的老奶奶，我晓得，他们是双修伴侣，甚至两人因爱情超出了双修伴侣的身份，因为老奶奶用的石桌上铺着老爷爷的画像，而且两人都不愿以仙力维持青春，所以我才会看到他们的苍老之态。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视线有些模糊，从指腹传来的冰冷之感似要把我全身冻僵，我艰难地移开手，轻轻运动，以缓解僵硬的痛感。
　　果然，人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等那痛感消失时，我揉了揉眼，竟是留下了两行清泪。我用袖子擦了擦脸颊，顾不得多想，忙划着桨向前游去，我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那个老奶奶，否则别提修炼了，就连仙界都无法进入。
　　在江水消逝的一柱香前，我终于赶到了老奶奶的住处。
　　我弃了船，背上包袱，徒步朝一座石砌的小小的房子走去。
　　我刚走到石门前，未等叫喊，石门便自动打开了，想是老奶奶感应到了我的存在，毕竟我的体内还留有一丝仙魄。
　　“丫头，老婆子我等你很久了，快进来!”一道略含沧桑声音忽然响起，我左顾右盼也没能见到老奶奶的身影，不见其人，但闻其声。
　　我向前迈步，却突然顿住了，这哪里还是我记忆里的石头房子？
　　大朵大朵的花从石缝里钻了出来，安静地盛开着。我揉了揉眼，确认了眼睛没出问题。
　　在我愣神的时候，一个老妇人来到了我身边，“丫头，怎么不进来？”
　　我被吓了一跳，老奶奶在我没察觉时来到了我的身边。我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来也要进来的，不过，被您院子里这些花迷住了。”
　　老奶奶笑了，“这院子里的花儿确实开得好看。”
　　我看着这些花，“这花……”我顿了顿，看向老奶奶，不解地问，“您原来也没种花草，怎的现今却种了好些花儿？”
　　老奶奶只是摇了摇头，她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其实不需要种的。早些时候，有你老爷爷陪着，你老爷爷死后，还有一些将成仙者游走，倒也不觉得孤独，只是数月前，这渡仙口不见半点儿人气，我呀，只得种下这些花儿陪着我。”
　　我有些明白，却愈发不解，“难怪来时不见人影，但渡仙口原本不是人气不断么，怎的就……”
　　我没再说下去，但我这话也问得明白，老奶奶这次没说话，而是拉起我的手往内室走去。
　　直到走到我见过的那张石桌前，她才松开我的手。
　　她面色凝重，“丫头，你睡了这些年，不晓得仙界的事情也属正常，你告诉我，你从人间醒来之后，感觉人间如今如何？”
　　我本来想说“还好”，但看着老奶奶凝重的面色，我不得不多想，我稍加思索后才说，“表象繁华，那些高官贵族依旧是寻欢作乐，城内丝竹乱耳。但我有一种预感，人间怕是也要经历战乱，最近总有难民在都城游走，不过是小小一个西都，却危机四伏，不知楚燕和威宏是何景象。”
　　老奶奶点了点头，“仙界近日也不太平。百年前修仙之人与魔族混战，魔族第四任尊主战死，双方两败俱伤，魔族更是几乎绝迹，不久后新君即位，魔族经历这百年重新发展，虽不足以和仙界抗衡，也能抵挡一二。近日，太虚观掌门被害，如今的太虚观亦是危机四伏，想来也快易主，自你经历的玄虚宗到现今的太虚观，皆以掌门被害而易主。”
　　她顿了顿，才皱着眉头说，“不过，也有件稀奇事。归隐一派从始归隐，经历三世轮回，却一直不倒，不久前，竟也重新参与了仙界的比试，若是你有缘入此派，倒是件妙事。”
　　我听见老奶奶的这两段话，也十分惊奇，“百年前，魔族和我修仙之人竟混战了，可我做凤夙修士时，双方不是立了十万年内不再开战的誓言吗？如今竟变化如此之快，那归隐派也不打算再归隐了，人间又不太平，如今的局势动荡太大，老奶奶，你说，我是不是醒错了时辰，要不，我再回去睡一觉？”
　　老奶奶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前方，“誓言在魔族之众的眼中，算得了什么？不过也是自讨苦吃。”她又看向我，“你这丫头，却也不长记性，轮回有多苦，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老奶奶点了点我的额头，我忙赔笑道，“这不是压力太大，找点趣儿么？老奶奶，我这一世，该如何渡仙啊？”
　　老奶奶闻言，又是一阵叹息，“第一世，你仙魄早逝，灵魂最后也消散，本体被杀，千年后重新造成，回魂虽然费时费力，但你当时没有意识，感觉不到疼痛。第二世，你将所有仙魄渡给魔界的第二个魔尊，灵魂并未消散，肉身还在，回本体契合的过程虽难熬，也并不十分痛苦。可这次，却是要再把你醒后自动回复的仙魄抽离，其实仙魄若是慢慢抽离，或是像你第二世那般自弃，倒也不那么痛苦，只是现在，仅存一丝的魂魄去除本就艰难，又要立即抽离，这种痛苦与本命丹震碎无二。”
　　我听了，差点冒出冷汗，本命丹被震碎的痛苦我虽没受过，但那些年玄虚宗的师父曾经提过，他说那种痛苦，以我这种怕痛的脾性，怕是还没真正开始就痛昏了。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试探地问，“老奶奶，必须今夜么？”
　　老奶奶点了点头。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发怵，但我还是选择了渡仙。
　　渡仙似乎是我的宿命，我无法违背它，所以别无选择。
　　在我同意之时，石头房子突然消失，老奶奶也不见了，周围白茫茫一片，我只能依靠双足才晓得我的确站在地上。
　　身体突然僵住，明明没有固定住我的东西，可我却能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身体被固定住，准确地说，是被控制了。
　　我有些害怕，然而不等我做什么，心却被针刺一样痛，继而疼痛扩散，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痛苦，我差点疼得昏过去，良久，那些疼痛才散去。
　　我以为结束了，可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生生的撕裂的疼痛让我大声叫喊出来，从心开始慢慢扩散，后来不仅仅是被撕裂的痛苦，甚至有骨头从内被砸成粉末的痛感，肉也绞痛，心更是像玻璃破损一般，我仿佛能听见心碎的声音，凡间最痛的酷刑都不及我此时经受的痛。
　　那种钻心的痛最是难熬，我痛得昏了过去，却又会被痛醒，反复几次，待到仅存的那一丝仙魄终于逝去的时候，我也终于昏死过去，身体没了禁锢，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我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但我知道，那就是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