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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善恶 ...

  •   十三、善恶之间

      01

      言归正传,说到江澄是被聂怀桑一封书信带走的。

      此时聂怀桑屏退了旁人,偷摸摸的,煞有介事地请了他入侧边一阁。

      “前日我原去选个荒凉僻静些的地儿,想着暗暗的买下来,以后若有怨气逸散,早早的就备下地方,有备无患,总比到时候手足无措来得好。”

      ——聂怀桑这话确实不假,那夜观音庙他亦在场。而封馆之时,几乎都要肉眼可见的怨气波动也绝非错觉,聂明玦和金光瑶两个都是不省事的大佛,不说安安稳稳消停一百年,保不齐几十年后就冲破结阵也未可知。如果真是这样,倒时该迁何处,是得有个预留的,画好阵法,常年有人持诵经文,化出神性的地界为好。

      江澄此时也微微点头,示意聂怀桑接着说下去。

      “可没想到,掘地一挖,挖出了个蹊跷的盒子,打开看了却是一层紫灰。”

      “更蹊跷的是,当时开这盒子,离得较近的几个弟子,都中了毒。”聂怀桑一边说,一边形容道:“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化尸毒一类的,但最后几位医师联合诊治,江兄,你知道得出什么结论吗?”

      “几名弟子,中的乃是南国蛊毒啊。”

      聂怀桑接着道:“于是我便着人去查,才知道,这盒东西,是当初温家嫌温婉死的不干净,怕是恶病,不敢埋而是急急把尸身拖出去烧了,敛起来。”

      ……温婉,江澄依稀记得应当是现在组内辈分最高的江楼,膝下一女名叫江婉,早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时候就许给温氏做妾。

      江婉在江氏覆灭不久后暴毙而亡,成为了江楼助反的导火索。

      这时机恰到好处,江澄如何能不疑。

      本来她那晚的状态就有点奇怪,让人怎么也想不通,加上方才聂怀桑拿出的东西,更是让他证实了心里的猜想。

      这江婉很有可能,确实是那一晚,被她用了什么他从未见过的术法给杀了的。

      这事情过去二十余年,江澄还是有些后悔当初问了那个愚蠢的问题。

      ——是你下的手吗?

      这问题,要让她如何作答,他竟没有考虑过。

      “江兄,这次找你来呢,一是觉得这也算是江家的东西,得物归原主,又不能声张。这第二呢,乃是一句劝告。”

      聂怀桑附在江澄耳边:“……同宗之人都能下手,此人阴损无比,切不可交心呐。”

      这一句极轻,却如同炸雷在江澄耳膜上迸裂,炸的他心头一股热血涌上来,手足却冰凉无比。

      江澄猛推开他,冷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聂怀桑倒是嘿嘿赔笑,少不得说了一叠声息怒。

      “聂宗主对我江家之事,颇为关心啊。”江澄眯着眼,凉凉的说道。

      而聂怀桑此时也挺直腰杆,露出除却怂包之态的几分浅笑:“不是我关心,江兄,你要知道因为魏兄的事情,多少人害怕云梦江氏又出一个邪魔外道啊。”

      江澄袖内手筋登时一跳。

      “……你知道她。”

      聂怀桑则是倒着茶没说话了。

      “你知道她,便该查过,该知道她和修仙之人并不一样,体无金丹——”话一出口,江澄自己便想起什么一般悔了,这话毫无说服力。而几件陈年往事攀上心头,却又让他脸色黑上几分。

      魏无羡修鬼道,不也是在剖还金丹,身无灵力之后吗?

      而他,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不也一直认为魏无羡是不一样的,是一直高他胜他的大师兄,是不会被削骨浊志堕落成魔的。

      可结果又如何呢?!

      他费尽心思,准备背负恶名,却换来一句“不必保我”。

      他放低姿态,去和众家周旋,却等到的是不夜天城的尸横遍野。

      他从小不招父亲疼爱,因此性格敏感。他真的鲜少相信过谁,可信过的,都错了。

      他一直如约等待,却总有人负约离去。

      为家族,为大义,为亲人,一个又一个的身影的离开,都理由充分,让他无法去恨。

      他等累了,想离开此处不再等候的时候,却发现走不走都已经无所谓了。已经没有人在等他,没有人在期许与他相会。

      江澄没有像之前每一次想到魏无羡时候那样勃然大怒,而是仿佛被定了身形,安静地站在阁内,这一瞬间神色动摇,连呼吸都滞涩了起来。只不过是还站在原地,直着腰杆,看起来坚毅刚强罢了。

      那些被他看在眼里但一直压在心底的东西就好像冒泡泡一样从池底出来。

      温氏厅堂里阴暗的光线,和惨白的脸。

      那和魏无羡一样的,沾染邪气的笑容,和蛇类一样,凉冷无比的目光。

      回身杀招的狠厉,包藏锋芒的狠毒。

      细细数来,他曾是见过许许多多次那种状态下的秦展秋。她其实一直不曾在这方面刻意瞒他。只不过每次这种阴霾都转瞬即逝,或是她的插科打诨,或是一些风流的荤话,马上就让他虽则面色不善但总归是心神一松,把那些都抛诸脑后了。

      仔细想想,不过是他还是如原先那般幼稚无比,自欺欺人,只想看到他愿意看的罢了。

      二十年来,他一直这般,毫无寸进。

      江澄缓慢地,扶着桌边坐下,眼神遥远。

      聂怀桑此时已分出一杯茶来:“江兄,这茶不必金麟台的小叶红那么香,权当润润嗓子吧。”

      江澄瞄了一眼被奉至手边的茶,眸光一暗,接了过来。

      他看着瓷杯里的茶汤,心绪渐渐平复。毕竟是一宗之主,这时候他总会想到更多的事情。

      ——聂怀桑是怎么发现秦展秋的身份的?是茶楼本身出了问题,还是江家门人漏了风声?这时候表露,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聂怀桑就如同有读心术一般,开口道:“江兄莫急,我自小就常常受江兄、魏兄照顾,自然是和江兄要好的,旁人怎么说那是旁人的事,聂家自然站在江家这边。”

      “……”

      聂怀桑这话说的实在让江澄脸色垮塌,他不提幼年同窗之事还好,提了就让人想起当时的糗事大堆。聂怀桑当初草包一个,结丹还是勉勉强强,他确实还算是看不顺眼的,那想得多年过去,自己也不过是不知不觉中被算入棋局的一颗子,不由得让人心内不爽。

      但观音庙事件之后,金、蓝二家对聂家的帮助再不复往昔,他聂怀桑的名望又不足,此来抱紧江家,也并非是难以料到的事情。

      江澄勾唇一笑,抿了口杯中淡茶。

      想当年清河聂氏、兰陵金氏、姑苏蓝氏三家亲密,对云梦可是晾在一旁,全是表面应付。现如今……

      这念头一上来,江澄第一反应便是不想答应。

      江澄的傲非比常人,也并不清高。他佩剑三毒,却也是全天下最俗之人,睚眦必报。

      他的爱和恨,一直都是深入骨髓的。

      但江澄立马就反应过来,他并不能拒绝聂怀桑。

      这聂二闭上嘴,“站在江家这边”,对维持现状,是有很大作用的。

      聂怀桑先把这事告诉江澄,而不是就漏了出去,也是一种诚意。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如当初魏无羡那般,把秦展秋推出去,权当江家并无此人。反正她本身就并不是江家子弟,表面身份更就是除了酒楼掌柜再也查不出其他。

      “那便多谢聂宗主好意。”江澄冷冷地拉开一个笑容。这笑的难看,却还不如不笑。

      ——聂怀桑是真的摸得透他。他甚至怀疑,聂怀桑其人,比魏无羡更加了解他会怎么做、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而同魏无羡一起经历过的万千时光,并不能让他们摸透对方心内所想。

      ——那么秦展秋呢?

      江澄垂眸思忖,竟发现自己似乎全然不懂她了。

      他熟悉她,不论是男子扮相还是略施粉黛头戴珠翠的女子妆饰,只要一个衣角,一个步态都能让他在人群中瞬间找到她。

      他熟悉她,不论是小时候细瘦的身板,还是听起来并不温软的嗓音。

      他熟悉她,知道各色菜点能被做成什么样的风格。

      ……可他好像不懂她。

      不懂她为什么胆小如鼠却偏入邪道。

      不懂她为什么不忍离别却还要一人远走。

      不懂她为什么欺瞒多次却永远忠诚。

      ……他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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