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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记忆裂痕(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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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每次你看见我都在哭鼻子?”
白起伸手拂去女孩脸上淌下的泪,目光落在她摔倒擦破的脚踝上,“怎么摔跤了?”
“疼吗?”他轻握起她的脚踝,仔细检查着。
她摇摇头。
她撑着地面,想站起身,却被少年打横抱起。
“我抱你。”他声音笃定。
“不用,只不过擦破了一点皮而已——”
“那也不行。”
“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不讲理?”
“我就是霸道不讲理,怎么着吧?不爽你打我,打我我也不放手。”
他的胸膛安定而结实,抱着她的双手强健而有力,任她如何挣扎,如何反抗,他就是不放松她半分。
挣扎得久了,她也知道自己的力气根本拗不过他,便只能乖乖地这样任他抱着。
“累了吧?告诉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白起笑了下,“累了就好好歇一会,明知道自己手脚不灵活,平时走路就多看点路,别老是动不动就摔跤哭鼻子。”
“谁手脚不灵活了?”她不悦地反驳。
“谁哭鼻子就是谁。”
“你——!”
她发现自己除了手脚不灵活之外,她还嘴笨。
干脆不想再继续这个令人感伤的话题。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问
“我早到了,想着也没事,就一路朝着你家方向走,想着看能不能遇上你。”
“可我家距离学校还有好远呢,步行起码要一小时……”
“嗯,我提前一小时到了。”
“啊?”
“怕让你等。”
她没再说话。
心里淌过一阵暖意,以及,一阵愧疚。
他为了今天陪她去看烟花,比约定时间要早到了一个小时,可她在出门前的那会儿,还在想着,其实这不过是个可去可不去的邀约。
她甚至还利用这一次的邀约,去试探那个人。
她觉得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了。
她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怎么了?”女孩突然安静下来,他反而有些不习惯,“干吗突然不说话?”
“没什么……”程七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坏。”
他笑了笑,“坏什么?就你这点儿连逃个课都胆战心惊的小心思,还能使坏?”
她别过脸,觉得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你不懂啦……女孩子的心思。”
“你不说我怎么懂?”
“为什么非得要我说了才懂?”
她语气有些重了。
“……”
白起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认真地问:“你今天怎么了?”
她微微懊丧,声音闷闷:“没什么……你就当我脑袋抽了胡言乱语好了。”
她不应该把脾气发在白起身上。
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有这个资格对别人乱发脾气。
“你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
他被女孩闷闷的表情逗笑,“你肯定是心情不好,你得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有多丑。”
“喂!”程七差点儿跳起来,“你说谁丑?”
“女孩生气的时候最丑。”他笑说,“你气得都长抬头纹了。”
“白起!你讨厌!你放我下去!我怎么可能会有抬头纹!”她乱蹬。
他淡定答:“人生气的时候会导致表情肌长期收缩,产生动力性皱纹,你再这么气下去,鱼尾纹法令纹眉间纹会统统找上你。”
“白起——!!!”她凶凶地瞪他。
他垂眸,眼里含着笑,与她对视了片刻。
她忽而也笑了起来。
“白起。”
“嗯?”
“你放我下去吧,我脚真的不疼了。”
“真不疼?”
“真的。”
“好。”
他轻轻将她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单手支着脸看她:“你笑起来的时候好看多了。”
她脸颊微红,低下头去,“我明明经常笑的。”
他抬了抬眉,“你摸着你的良心说瞎话呢?你明明每次看见我的时候不是在哭就是黑着一张脸喊我滚。”
“……”她咂舌,“那也都是你的错。”
他点头,“行,这会儿又都成我的错了。”他是真的很佩服她的逻辑。
“就是你的错。”她哼哼。
“是是是,你说的对。”他扬笑,“都是我的错,你高兴就好。”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程七。”
“嗯?”女孩的心情看上去似乎好多了,眼里又恢复了以往不含一丝杂质的明净。
“下回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
“我不介意做你的出气筒。”
“……”
“只要你高兴,你想怎么骂我或者打我都可以。”
她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别过脸去,不看他。
女孩目光垂得很低,落在裙摆上的手微微收紧,低声道:“白起……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蛤?”白起没反应过来,“我怎么又成有毛病了?”
“你就是有毛病!”她倏地起身,他看见她眼底摇摇欲坠的泪花,她抿了抿唇,埋下头飞快地朝前走,“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他追在她身后。
“对你好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需要吗?……”
“……”
她愤愤回头,一跺脚,声音微颤:“你别跟着我!烦人!”
他双手落入裤兜,白色衬衣的领口随意地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线,唇边弧度飞扬,满是年少时的张狂不羁。
“我就跟着你,怎么着吧?来咬我?来来来记得往嘴巴上咬~”
“你——!”她咬了咬唇,面对他故意使的无赖,她竟然很没用地哭了起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她就是突然间……很想哭。
她知道感情是没办法强迫的,她也知道有些故事的结局是已经被写好了的,可她还是那么傻,还是想去试一试,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她也不想罢休。
为什么她偏偏喜欢上的是那样一个人,他就像月色下时而深远沉静,时而又汹涌危险的大海;又像黎明前夕湖面上缥缈的那一团白雾,美而朦胧,你想把它握在手中,却任你如何努力,都将在破晓的那一刻,消散无踪。
你明知道他是那样的难以捉摸而又蕴藏着未知的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去靠近他,不管他怎么对你,你也还是没办法将他从自己的脑海里挥之而去。
程七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年轻,张扬,眼里永远带着足以与你一同抵抗全世界的勇气。
如果……她先遇到的是他,也许一切会有一些不一样吧。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那天,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从嚎啕大哭,到无力地抽泣,到静默无声地淌泪。
她一直在朝前走着,漫无目的,没有章法,见到路就走,见到弯就拐,像个横冲直撞的孩子。
他静静跟在她身后,凝视那个娇小而单薄的背影。
直到夜幕降临,他们走到了一片静谧的湖边。
她走得累了,随意将脚下的小高跟一踢,扑通一下坐在了大草坪上,蜷身抱着双腿,小小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出怔地望着那一片静谧的湖面。
他也坐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夜风徐徐,带着凉夜的清爽。
那是一个蓝丝绒般美丽的夜晚,繁星璀璨,一轮皎月高挂天边,倒映在静谧的湖面之上,风过无痕,漾起阵阵涟漪,美如梦境。
半晌,她把脸埋进双膝中,声音带着一丝哭后的沙哑:
“白起,对不起。”
他神情平静,好似也看着那过分美丽的夜空出了神,声音淡淡:
“别傻了,道什么歉。”
“你不知道,我……”
“我知道。”他眸光微敛,静静地截断了她的话。
她怔了怔,抬头。
他依然望着夜空,侧脸的弧度流畅利落。
“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其他原因吧?”
她咬了咬唇,觉得喉咙艰涩,说不出话来。
“其实上回我悄悄去过你家一次,看见那里面还有别人,是因为那个人吗?”
“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白起淡淡地说,“反正他是他,我是我,这并不影响我对你好。”
“……”
“对了,我们今天不是说好出来看烟花吗?”他移开了话题。
“可是我们乱七八糟走了一下午……早就不知道烟花大会的地点在哪了,也看不到了吧。”
他笑了,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哪里用刻意去找,有你在的地方,就会有烟花盛放啊。”
她不解地抬头,见少年伸手指向天空。
原本深蓝色的天幕被烟花照亮,一道道如花般绽开,流苏般坠落,明灿的光在女孩白皙的脸颊上跳动,映入她澄澈的眼底。
“真美啊……”女孩情不自禁地喃喃。
她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任性地放烟花,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孩子,执意把天空做成了世间最美的花篮。
最后一朵铺满天际的白色栀子花应声绽放,将夜空燃得如火般明亮,几簇红光同时射往天空,带出烟火长长的光芒,而后绽成一串排列鲜明的英文字母:
SEVEN
女孩怔了怔,望向白起:“这是……送给我的?”
“嗯,韩野那小子,这次的事情还算办的不错。”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唇边却是压不住的上扬弧度。
其实哪里有什么烟花大会。
那只不过是他骗她的而已。
他只不过想找个理由,见见她而已。
他凝视她,认真地说:“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像烟花那样照亮了我的夜空。”
眼泪无声地淌落。
她看见少年的脸连同整个世界一起,一瞬间变得模糊。
她的声音哽咽:“你为什么要带我看烟花,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是喜欢我吗?”
“是啊,我喜欢你。我从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
她没想过白起会如此简单明了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的心里除了震惊,只剩下酸楚。
在她的生命和认知里,许墨是她第一个遇见,也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
她从没想过有别的可能,会有人比他更早地对她说出这一句话。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为什么对于那个人来说,却像开口即死的魔咒?
为什么,第一个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他?!
……
而比这一切更可悲的是,直到现在,她还是在想他。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白起想伸手拂去女孩脸上的泪,她却愈加哭得汹涌,于是他干脆拉过她的手臂,将她拥进怀里。
他的声音沉哑:“你别哭了,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那是我的事情。”
“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你放开我。”
女孩推着他,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抱得更紧。
半晌,她放弃了挣扎,目光呆滞而空洞,只剩下满脸泪痕,以及低语的呢喃: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跟你一样……”
如果他也和他一样,有他半分的笃定,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白起微微颔首,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眼泪滑过的地方。
在他吻落的那一瞬间,她越过他的肩,看见迷离的月光穿过那片树林,落在那个黑发男子的身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宛如与夜融为一体。
月的清辉流泻在他的眼底,寂寥而落寞。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样的神情,像是诀别的诉说。
视线对上的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炸.弹爆裂,轰的一声把她的思绪炸得粉碎。
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挣开了白起的怀抱,朝那人跑去——
可刚刚那道身影,像只是她的幻觉。
眨眼的一瞬,便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还光着脚,泥土里坚硬的石子硌得她的脚生疼,可她无暇顾及,她像疯了一样在树林里四处寻找着那道身影,可是,没有。
“许墨——!!”
她声嘶竭力地喊,甚至喊破了音,声音在沉寂的树林里回绕,却无人应答。
她被脚下的石头和杂乱的树根绊倒,踉跄地爬起来,原本好看的裙子早已沾满了泥土,全身脏兮兮的。
她伸手一抹,脸上也变得灰灰的,看起来狼狈极了。
“你出来啊……”她呜咽着,“许墨,你出来啊!”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不要再跟我玩躲猫猫了,好不好?”
“你出来啊……”
“你出来啊……”
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呆坐在地上,重复地呢喃,连头发也乱糟糟的,像被人遗弃在垃圾桶里的洋娃娃。
“其实我一直在这里。”
斜长的黑影覆上女孩的身躯。
许墨从不远处的树后缓缓走出,前额斜长的碎发无力地拉耸下来,遮住了他的神情,他的脊背僵直,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中。
其实他一直在她身后。
从她跑出家门,她跌落在麦田里,她被那个少年抱起,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坐在那个湖边,看着夜幕里璀璨的烟花盛放,美丽的光芒在她脸上跃动。
其实他一直都在。
他看着她在那个少年怀里破涕为笑,看着她生动而明艳的笑容重新在脸上绽开,看着她在看见那一幕为她而盛放的烟花时,眼底的感动和欣悦——
看着那个少年把痛哭的她拥入怀中,看着那个少年毫不犹豫地对她说喜欢她,那是一种,多么笃定的勇气。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天以来,胸腔中翻涌的那种情绪,叫做嫉妒。
那少年身上,有着他从不曾拥有的东西。
女孩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扑上去抱住了他,他的身体晃了一下,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沉痛,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终究没有回抱她。
“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女孩抱着她,声音近乎是低卑的哀求,“我什么也不想管了,我们回家吧,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轻轻推开了她。
她望着他,他眼里的温度冰凉而陌生。
那一刻,她觉得他距离自己好遥远,好遥远。
仿佛,她真的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小七。”他轻声喊她的名字。
她心一颤,甚至直觉有了想逃跑的冲动,她不敢去听,他接下来的话——
“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们终将会长大。”
“我不听!!”她用力捂住耳朵,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
他的声音很静,如同叶落无声: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曾问过你,如果你是那只蝴蝶,你愿意一直陪伴在画家身边吗?”
“啦啦啦我听不见!我听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听不听!!”
她甚至开始装疯卖傻。
“曾经我以为,是长大了,我无法再陪伴在你身边。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蝴蝶终将是要破茧的,它是那么的美丽,也许它会在画家身边短暂地停留,却终将振翅飞往外面更美的世界。
所以啊,不是我不愿意再陪着你了,而是……小七已经长大了。”
他眸光微垂,滑过几许落寞。他伸指,将女孩凌乱坠在脸侧的发丝绕至耳后。
指尖触碰到她肌肤的一瞬,他的心蓦地震痛。
那是他曾经多么眷恋不舍的温度——
可终究,还是要放开的吧。
“我的……小七,你真的很漂亮。
每一次,你在问我你是否好看时,我的回答总是同样的,
也许你觉得那是我在敷衍你,
但其实不是。
除了你以外,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任何的色彩……
所以在我的眼中,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觉得好看。”
他的指尖滑落,她伸手去抓住。
他手上的温度还是那么冷,冷得让人心酸。
“别说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现在说这些……我不想听……”她的声音破碎,眼睛干涩得发痛,再也流不下眼泪,“我们回家不好吗?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余留许久,终于移开。
那是他第一次,甩开了她的手。
他背过身,声音冷决:
“我要走了。”
“等一下,黑土子,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回答她,慢慢地离她远去。
“黑土子——!!!”
她在身后喊他。
“许墨——!!”
“许墨——!!!”
“许墨!你这个混蛋!你回来——!”
“你不回来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那一夜,她近乎崩溃。
可他就是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她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冷去,心脏一点一点地停止跳动,灵魂一点一点地脱离躯壳——
不管她如何歇斯底里地喊她,他就是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他离开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
直到女孩被黑影缠上,消失在黑色的旋涡中,茂密而寂寥的树林里只剩下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他才蓦地回过身来,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一件多么混账的蠢事。
是他亲手推开了她,把她推入危险之中。
他总是想向蝴蝶考证,蝴蝶到底愿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可他从来没有留给蝴蝶回答的机会。
每当蝴蝶想要告诉他答案,
他却总是不敢去听。
他总以为所有的答案,都会像他猜想的那样,走向悲哀的结局。
可是,他错了。
错的离谱。
他无权去替蝴蝶决定,它的去留。
作者有话要说: 呼~记忆裂痕部分写完了,明天是比海更深,接回第42章程七生日晚会在湖边的那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