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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记忆裂痕(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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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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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一点一点地融化。
春天一点一点地到来。
整个世界都开始勃发着昂扬的绿意。
许墨站在花架前,看着那上面一盆盆小小的栀子花,今天,似乎那白色的花骨朵又悄悄地绽开了一些。
他拿起浇花壶给小栀浇水,阳光底下,上面的水珠莹莹闪烁,仿佛即将便要绽开花来。
程七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蔚蓝的天空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她享受地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闭着眼睛说:
“今天天气真好呀~”
她走上前去抱住他的腰,下巴一如既往地还是只能搁在他的胸膛上,仰起头来看他。
他也正颔首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如同润泽的黑玉,以往的冷漠疏离早已消失,只剩下与日俱加的温柔。
他的一手环在她盈盈可握的腰上,一手抚在她后脑的长发,仿佛是在捧着一件稀世的珍宝。
“头发好像又长了一点。”他温声说。
“对呀,”她笑起来,朝后跳了两步,转了个圈,逗趣他,“听过一句话没,待我长发及腰~~~”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掖着下一句话久久不说,料定了这个呆子肯定没有听过。
结果那天的许墨意外的温柔,凝视她许久,浅浅地牵了唇,对她说:
“好。”
程七怔了怔,突然不笑了,站定在原地看着他。
他站在阳光底下,是那样的温柔,温柔得像是一个幻觉。
许墨没再说什么,而是遥遥地望向天空。
她说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到处都是翠绿的颜色,就连树叶上,也泛着金子般的阳光。
可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同样枯索无味的一天。
依然是只有灰白两色的世界。
夜晚,程七洗完澡上床躺着,许墨和往常一样进来,为她掖好被子,动作很轻,像是在照顾一个小婴儿。
“晚安。”他说。
拉灭了床头的灯,房间里只剩下月辉的微亮,她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那天过后,他变得越来越温柔,也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他不再是初遇时那个冰凉冷漠的少年,现在的他,就连简单的晚安二字,也说得柔情万种。
他越是这样,程七反而觉得越是不对劲。
许墨正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她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回头,看见女孩冲她笑了笑,撒娇道:“我要听你说故事。”
他没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她自然地靠进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腔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想听什么故事呢?”他双手圈着她,形成一个封闭的环,下巴搁在她的小脑袋上,抱着她的身体微晃,像是在哄襁褓里的小婴儿。
女孩眨了眨眼睛,静静地问:“你说过《白雪公主》的故事,公主吃下了毒苹果,可她没有等来王子的真爱之吻,就被皇后割下了肝和肺……可是王子为什么没有来呢?”
“也许……王子是有来的,只是他来的太迟了。”
“那王子为什么不早一点儿来呢?”
“也许王子在路上遇到了皇后骑兵的埋伏,他却无力突围,等到他赶到的时候,公主已经被皇后抓走了。”
“那王子不是会很伤心吗?”
他沉默着,女孩抬头去看他,她看见了他眼里重新弥漫的大雾。
很久很久,他突然低声问:
“小七,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王子和皇后,也许从开始就是一伙的?”
程七歪了歪脑袋,没有听懂。
“也许从一开始,王子和皇后便暗地勾结,王子利用手段,让公主爱上他,对他有所期盼,但最后他却背叛了公主,和皇后一起合谋害死了她。”
女孩似乎陷入了深思。
半晌,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像是月牙,笃定地对他说:
“不,我相信王子最后一定会找到公主,哪怕战死,公主也会和他一起,绝不苟活。”
许墨一怔,继而唇边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抱着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
“你真傻。”
女孩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为她盖上被子,在女孩安静的睡颜上落下一吻。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他悄声退出了女孩的房间,合上门。
走廊的灯光下,许墨的脸色渐渐紧绷起来。
他的目光很冷,就像刀刃的冷锋。
他透过二楼的窗望向外面,夜晚,郊野里的麦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下一秒,他身影一闪,便来到了数公里外的地方。
面前是一片旷阔的绿坪,脚下是月的黑影。
“出来吧。”
许墨对着不远处树林的某个方向说。
苍白病态的男人从树后步出,他眯着眼睛,里面是锋锐的光芒,四肢瘦得如同枯柴,他行走在黑夜里,像一只鬼魅。
“六年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程渊。”许墨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说。
“你还记得我,真是值得让人高兴啊。”程渊诡谲地笑了笑,“我看你和我那愚蠢的妹妹过得很开心,还以为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许墨没说话,脸上的神情晦暗难辨。
“六年前你们被追杀,你以为没有我,你们能逃得掉?”
“你也不过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当时的你,还没有那样的能力罢了。”许墨冷冷地回他。
“没错。”程渊不可置否,脸上咧开一道狞厉的弧度,“我需要她的身体,而你需要她的能力,我们各取所需,应该天作之合的盟友,不是吗?”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许墨淡淡地说。
“Ares,我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程渊后退了两步,重新隐回黑暗中。
他的声音里带着阴冷的笑,随着风声,四面八方地传进许墨的耳朵:
“你父母的遗体,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你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感谢我。”
许墨独自在那片空地里站了很久很久。
他垂着头,前额的碎发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半张脸都埋藏在黑暗里。
这一夜无星无月,黑得可怕。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降临在世间,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砸落在大地上。
他静默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像一尊只会移动而没有灵魂的雕塑,密集的雨水自天幕坠落,像一幕密布的网,把他从头到脚淋得透湿。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眼睛,鼻梁,滑入他的唇间。
他尝到了一丝咸涩的味道。
他始终沉默地走着,瀑布般的暴雨几乎要将他整个淹没,他的双眸漆黑,就像天边浓厚席卷的黑云。
从天黑走到天亮,只是天边黑云依旧,没有破晓。
整个世界都蔓延着湿湿冷冷的雨汽。
他走到家门前,抬眸望去,看见了一个纤瘦而熟悉的背影,小小的拳头捏的死紧,脊背僵硬地站在花架前,一动不动。
那盆小小的栀子花早已被暴雨打的七零八落,嫩嫩的绿叶躺在湿冷的泥土里,失去了生的气息;白色的花骨朵蔫蔫地被折弯了腰,像是垂死的老妪。
他的心蓦然一痛,大步上前抱住了那个女孩。
女孩浑身都被大雨淋湿,表情像是一只呆滞的布偶,眼眶通红,不断有眼泪从里面滚落,混合着雨水,砸在地上。
“都怪我……都怪我昨晚睡得太沉了……下这么大的雨我都不知道……如果我早一点出来,小栀就不会这样了!”
她自责地说着,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抱着她,用力地沉默。
很久很久,仿佛时间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雨停了,天却依然没有放晴。
乌云沉沉地压着,阳光透不进来,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股暴雨过后,万物零落的死气。
女孩突然想起了什么,抱起那盆已经奄奄一息的栀子花朝外走去。
“小七,你要去哪里?”他跟在她身后,喊她,她却没有回头。
直到她在不远处一个小亭子里停下,那里面有屋檐的遮蔽,花坛里的泥土还没有被暴雨给摧毁。
她放下手里的花,半跪在地上,慌慌忙忙地在四周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掘土的工具,于是她咬了咬牙,开始用手去挖。
细腻的指尖反反复复地插.进泥土里,细沙和石粒硌得她的手生疼。
鲜血从裂开的指甲缝里滴下,落在泥土里,一片深深的红色。
许墨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错愕地抬头,看见他的眼眶泛着血丝。
“够了……小七,不要再挖了。”
他沉声说,声音颤抖。
“不……”她用力地把手抽回,摇摇头,风干的泪痕在她的脸上斑驳地淌着,像一道道伤痕,“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小栀一定会活过来的……”
“一定会的……”
她近乎偏执地挖着。
许墨看着她,除了心痛,他感觉不到别的。
他看着她徒手挖开了那一片土地,捧起花盆里已经垂死的花,小心翼翼地移植过去,合上土,原本亮晶晶的眼里蒙着一层水色,既悲伤绝望,又渴盼着奇迹的出现。
其实所有的答案在最开始的时候,早已明了。
就像所有故事里的结局,在开端的时候,已经落定。
这世界上,又哪里会有奇迹。
起死回生,不过只是人们天真的妄想罢了。
女孩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她的双颊和脊背,小脸煞白。
她死死地盯着萎蔫的栀子花,用力地咬了咬下唇,慌乱地看向他,像是看着悬崖边上最后一根救命的绳草: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黑土子,你快说话呀,你告诉我,小栀一定可以活过来的……对不对……?”
她期盼着,他能给她一个笃定的回答。
在她的心目中,他是盖世的英雄,他无所不能,他会超能力,会读心,可以以一敌百,救她于水火。
他也一定有能力救回这盆小花的,不是吗?
她还在等着他的答案呢……
可她不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天生乐观的人啊。
他深深地望着她,眼眶通红似血,喑哑地说:“小七,它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也不会再开花了。”
“你骗我!”女孩霎时慌乱起来,死死地捏着拳,指甲陷进手心里,“你骗我……”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僵直地站在他面前,倔强地看着他,嘴里只剩下重复的几句:
你骗我。
你骗我。
你骗我!
它一定还会开花的。
它不会就这样死去!
只是一场暴雨而已,它一定能挺过来的!
黑土子,你骗我!
“小七……”他把她紧紧揽进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颤抖,声音低哑,“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奇迹发生的。”
她再次放声大哭,温热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像淌进了他那颗永远都不会温暖的心脏里。
她推开了他,走到那朵萎蔫的小花前,怔怔地跪下。
眼泪像断了线的琉璃,一颗接一颗地砸落。
落在那片沾了她指尖鲜血的土里,落在那凋零的绿叶里,落在那折弯了腰的花骨朵里。
她把头垂得很低,薄薄的嘴唇咬得发白,用极低的声音说:
“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奇迹,只是奇迹没有被发现。这是爸爸妈妈时常跟我说的……”
“如果奇迹迟迟不来,我就去创造一个奇迹。”
“它……总归会出现的。”
一颗,两颗,三颗。
晶莹的泪珠坠在那白花绿叶上,像清晨里美好的露珠。
微弱的天光透过乌云,稀稀疏疏地洒落在大地。
这一刻,世界很安静,仿佛就连风也沉默着,等待着。
所有的一切,都悄然无声地,和那个女孩一起,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于是许墨看到她眼泪落进土地的一瞬间,晶莹的泪花溅开,绿色的嫩芽重新破土;垂死的绿叶褪去了寒冬的深色,变得嫩绿,坚韧;被暴雨折弯了腰的花枝宛如垂死的老妪重生为灵巧的少女,挺拔而充满生机地直起腰来——
白色的花骨朵沾着她露水般晶莹的眼泪,如同冰上芭蕾舞者的裙摆,带着无限的生机,旋转着,跳跃着,在空气里缓缓地盛放——
许墨怔了怔,瞳孔赫然地放大。
胸腔里的那颗心,像是被人用手紧紧地捏住。
奇迹,真的出现了。
女孩的笑靥重新回到脸上,她回眸看他,那双眼睛清透得像初春的溪流。
她的声音好听得像是窗前坠着的风铃,清风一拂,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黑土子!你快看呀!”
翠绿的嫩叶,白色的鲜花,清逸扑鼻的花香,金黄的麦田。
阳光拨开云层,露出湛湛的蓝天,投射在这片春意盎然的大地。
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然起舞,天际边架起一抹绚丽的彩虹,仿佛一道七色的桥梁。
他从未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景象。
他透过那个女孩清澈见底的瞳仁,看见了整个世界的色彩,都在此刻震撼地绽放。
他凝视着那个女孩,突然恍然失笑——
他总是习惯用科学去解释这世间的一切,用数据去定夺事件的结局。
久而久之,他甚至不敢去想。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还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在遇见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生命里的奇迹。
女孩扑进他的怀里,笑中含泪,欣喜地对他说:“黑土子,你快看呀!栀子花开了!”
他深深地抱着她,修长分明的手穿在她后脑柔软的发丝里,低声说:
“嗯,我看到了。很美。”
他不会忘记,他们的初遇是在那样黑暗而血腥的实验室里。
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她的眼里是恐惧,是冷漠,是仇恨。
她是恶魔的孩子。
曾经他以为,他们是行走于黑夜中的同类。
可越是相处,他愈发觉得自己的错误。
直到他透过她的眼睛,看见了这个世界久违的色彩,他才蓦然醒悟——
她是光明与希望的化身,而他,由始至终都与她站在黑暗的对立面。
她是勇敢的美少女战士,他却是注定要被消灭的黑暗恶势力。
她注定是他只能仰望的光明。
可她偏偏让他领略了生命的奇迹,让他感受到了对生命的敬畏,让他感知到了这个世界的爱与希望,让他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除了仇恨和冷漠,还有那么多美好和温暖的情绪——
他本该克制,本该逃离,他给她设计了一个陷阱,却不想自缚其中。
父亲说过,爱是一种无法克制的本能,它会像毒.药一样蔓延,侵蚀你的全身。
他生来就注定要行走于黑夜之中,可又有谁曾说过,行走于黑夜中的人,不能去奢求,去仰望那一片光明?
无论她是他的蜜糖还是砒.霜,那总归是要握在手中的吧。
纵使终将有一天,她会像动画片里的结局那样,成长为拯救世界的女战士,站在他面前,手持宝剑,对他说——
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不曾后悔。
他凝视着她,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刹那间,玫瑰色的流光从他们交扣的掌心迸发,化作千丝万缕的云絮,传递进她的身体。
自此,这个世界上,唯独她一人,拥有了穿透他那层牢不可破的光壁的能力。
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用尽了生命里所有的力气对她说——
“小七,以往无论是刀山还是地狱,哪怕是直面死亡,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害怕。
可遇到你之后,我学会了害怕。
也许你不会理解……我再也无法感知到你了……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这样,在你的身体里,就有我的一半了。
我答应你,纵然王子迟来,但绝不缺席。”
那时他说的话,是真心的。
可终归,她没有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贴吧有个小天使给我留言说,许墨的Evol就像《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
那时紫霞仙子被抓了,至尊宝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我戴上紧箍,我就无法爱你;我放下紧箍,就无法救你。”
这句话的心情和当时的许墨真挺像的。
(心疼地抱住教授)
PS: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全文里最混账的大BOSS程渊!
你们快来咬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