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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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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筮日,选在正月里的最后一个晴天,郑侯开宗庙,设祭坛,为适龄的世家子弟举办了一场集体冠礼,凡是有点家世的宗族皆送自家男儿参加,此次冠礼共有下至十五,上至二十的未成年公子二十余人,董元亦在其列。
大殿里陈设着冠礼的各样礼器,郑侯及夫人居于大亲位,由郑侯的二十岁的儿子公子素领头行礼,其他公子们位列其后。
冠者初服采衣,梳髻系带。初加缁布冠,用缺项固定,加青组缨,公子们可涉理事务。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再加皮弁,加白色笄,配剑,可介入兵事,拥有兵权。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爵弁,加笄,加缁色纁边的纮,可入宗祭祀。三加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殿外观礼者聚集,将军大人们远远看着自家少年三加其冠,思量着要为其谋份怎样的差事。女眷们则在楼台上观望,相互存着一份私心,瞧上了哪位公子或者姑娘,心中便暗暗记下,之后遣媒人上门与自家说一门好亲事。
礼成之后,郑侯头戴玄冠,着玄衣白裳,系黑色大带,饰白色蔽膝,持玉笏登主祭台。诸成年公子皆依矩身份着不同色玄端,同系黑色大带,赤黑色蔽膝,列队缓步登台,拜祭天地宗亲,焚祭文,撒五谷,祷国泰安康。
仪典结束后,郑侯特设围猎,让男孩们下场练练身手。大家伙心里明白,这是郑侯在试探各位的能耐,于是摩拳擦掌暗自较劲。
姑娘们也不闲着,就在猎场主花园摆开诗台,写诗为围猎助兴。有些胆子大的,瞧中了哪位公子,便把写好的诗笺送给他。姜辰到这里方才明白了,董元邀她来看冠礼,实际用意就在此处。
诗篇早已作成,但姜辰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直接给他。
若给了,不就摆明说我心悦于你,显得过于主动。若是不给,他费心邀我,岂不辜负了他的心思?
犹豫间,其他姑娘们的诗篇也陆续作成,握着手里的诗笺,兴奋地谈论着:
一名姑娘探头去看同伴的诗笺,念道:“‘有美猎风,公子如玉’,你这是写给谁的?”
来不及等她回答,另一名姑娘抢着答道:“公子都美貌众人皆知,这不是给他还能是给谁的?”
那姑娘脸一红,紧紧地把诗笺攥在手中,同伴提醒道:“你可要抓点紧了,我听说令尹家姑娘也瞧上他了,诗笺都是第一个送的。”
那女子一听,抬眼一惊,挤开人群去寻公子都的笺桶了。
人群中突然一阵欢呼:“公子充回来了!”
“公子充不愧为新郑第一猎手,这么快就猎到了!”
“他马上就要来取笺桶了,再要投的得抓紧,晚了就没机会了。”
姑娘们笑笑闹闹涌过去看,果然,就属公子充笺桶里的诗简多。公子充向郑侯献过猎物,朝笺桶走过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毫不遮掩看姑娘的目光。
姜辰握紧手中竹简,默默回想诗笺中的句子,诗文并未标注姓名,也未点出特征,投给谁都可以,要不要给他呢?
打猎的人陆续回来了,余下的三四只笺桶还在等待着他们的主人。姜辰没有去看,她不知道董元的笺桶中有多少女子的信笺。天色渐渐暗了,兄长过来寻她,叫她准备回家。
“再等等,公子素还没回来,这时候离开显得咱们家不太懂礼数了。”姜辰嘴上说着公子素,心里想的却是董元。
姜家长子姜永行冠礼时,郑侯曾亲自到场为其主礼,这份尊荣一般人是领受不到的,此番见妹妹心念公子素,心中欢喜:“哎,你的诗笺为何还没有投出去?”说罢,准备伸手去抢。
姜辰下意识地把竹简藏到身后,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姜永笑笑:“逗你呢,兄长才不会看你的,赶紧去投了,若是公子素回来了,你的诗笺还未曾送出,岂不可惜?”
岂不可惜?是啊,岂不可惜!
兄长的话顿时让姜辰清醒了,其他姑娘都有胆子给心上人送诗笺,自己为何要犹疑?她不禁想到了菱珠,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可自己还有。董元的邀约已经很直白了,若是因为自己一时胆怯失了良机,岂不可惜?
想通了这层,姜辰冲兄长一笑,欢快地将诗笺投入了董元的笺桶。
“你?是不是投错了?”姜永指着笺桶上的名字。
姜辰大胆地回答:“没错,兄长既然知道了,辰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姜永看看妹妹,瞧瞧笺桶,挠挠脑袋,这俩是什么时候识得的?
诗笺投出去没多久,董元就回来了,在马背上还冲姜辰挥了挥鞭子,满脸兴奋。
“公子元倒也不错。”姜永默默念叨,“我去那边瞧瞧,晚点再叫你回家。”姜永寻思着,得好好打听打听这个家伙的品行,看看是否配得上我家妹子。
董元收了笺桶,单单拣出一卷,念着诗笺里头的句子,一步步朝姜辰的方向走来:“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巷无服马。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其他的诗你不看了?”
“打猎挺累的,这首诗又长,我有些头昏眼花,还是算了吧。”董元笑笑,姜辰瞧着,他一点都不像头昏眼花的样子。
“太长?那你还我,公子素还没回来,我送给他去。”姜辰假意要夺。
董元大大方方地给她:“你去送吧,反正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回来了估计连笺桶都不会取。”
姜辰不解:“这是为何?”
“他早就心有所属,故意晚些回来,好叫姑娘们不投他的笺桶。”
“那你为何这么晚回来?”姜辰心想,以他的身手,就算不争个头名,也早该回来了。
董元也不遮掩:“我其实早就回来了,喏,就藏在那树后头,远远地看着,等你投了笺桶我才过来。”
“若是我不投呢?”姜辰故意问道。
“那我就一直等,只要诗笺还在你手中,我就有机会。”董元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我知道你不会投别人的。”
远远地,有几位姑娘凑到一处,不住地往这边看,姜辰用手指绞着帕子,轻声问道:“你那笺桶里还有多少诗篇?”
董元摸摸脑袋:“七八卷吧,我也没细数。”
“七八卷!公子都和公子充的不过才七八卷,你定是在扯谎!”姜辰鼓了腮帮子,瞪眼瞧着他。
“那是我记错了?可能五六卷?”董元偷偷瞥了姜辰一眼,“要不我拿过来你帮我数数?”
“我不数,收多收少是你公子元的本事,干我何事。”姜辰甩了袖子要走。
董元心中窃喜,大声喊道:“董元的笺桶中仅有一卷《叔于田》,本公子甚是喜欢。”这话既是说给姜辰听的,也是说给其他姑娘们听的。
姜辰停下脚步,也不回头,背着他笑得很开心:“兄长寻我归家,请公子元留步。”
初更刚过,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正准备早些休息,不想郑侯急召众臣议事,齐国带领鲁、宋、陈、卫、曹等国的兵马,直奔新郑而来。
堵叔进言:“定是他们发现咱们和楚国往来密切,前来示威的。”
郑侯拍案:“与楚国联系一事都有谁知道?给孤抓起来一个个审问!”
叔詹忙阻止:“君侯,联军已逼近新郑,当前要紧的不是抓人,是速速派兵迎战啊!”
“他们能如此迅速地进军新郑,兵力不容小觑,单凭我郑国之力,怕是难以与之抗衡。”师叔分析局势,“还请君侯速向楚国求助,请楚侯派兵增援。”
“齐楚向来不睦,只要楚国增援,我们与齐国只能在对立面了。”郑侯有些发懵,当初一直巴结的对象突然发难,让他不知所措。
“君侯呐,自您当初决定离开首止,扶持姬带的时候,就已经和齐国处于对立面了!”叔詹痛心,当初没能阻止得了郑侯背弃联盟。
“君侯,当务之急是解新郑之围,若是亡国,何谈立场啊!”师叔打断了二人关于立场之争。
谈及国之存亡,郑侯方才醒悟:“师叔,孤令你速去楚国,务必说服楚侯借兵;堵叔你擅兵法,协助诸将守城,一定要等到援军到来;叔詹速拟文书,国难之际,疆域范围内紧急募兵,召成年男性协助作战。”
三大夫各自领命,新郑全城戒备,灯火通明,兵士突增。
姜永将一包羔羊皮送到姜辰房中:“这是你前段时间叫我寻的,都是极为细嫩的羊毛,保暖是最好的。”
姜辰放下手中的活,欢喜地接过,连声道谢。
“冬日都过了一半,你要这些做什么?”姜永自己坐下倒水喝。
“你不是要去打仗吗,爹爹和娘亲怕你冻着,整日地担心,我替你做件羊裘,既便宜了你,也好宽他们的心。”姜辰找出之前做好的衬底,反复比量着。
“好妹妹,真是我亲妹子。”姜永笑得合不拢嘴,很自觉地起身试穿,“哎,这一件不太合身,短了点。”
姜辰脸一红,一把拽下来,把另一件套上去:“试试这件。”
“这件差不离,我怕脖子冷,记得领口上做厚些。”姜永一边脱一边想,“明日就要出发了,若是来不及,做一件就行了,你这份心意兄长心领了。”
姜辰一边整理羊羔皮,一边噘嘴道:“等我有了嫂子,谁还帮你做这些?”
姜永摸摸自己的小胡子,一本正经道:“是呀,等我有了妹夫,谁还帮我做这些?”
姜辰瞪了他一眼,姜永脑袋一转,若有所思:“不知道我的兵器备好了没,我得去看看。”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那一件记得改大些啊。”
好不容易理清了羊羔皮,最柔软的做领口,整张大块的做坎肩,单出来的几块小样再打两副护肘,姜辰对于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
“橘香,我们一人一件,你做大公子的。”
夜深了,姜辰屋里的灯光还亮着,连着赶工,可她丝毫没觉得疲倦,哼着小曲,干劲十足:“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咬断最后一根线头,天已微亮,姜辰将袍子甩了甩,覆于自己背上,感受着柔软的羊毛在脸上磨蹭的感觉。
很暖,很软,他会喜欢的吧?
“姑娘,大公子的做好了。”橘香揉揉眼,她是困得不行了。
姜辰头也不抬:“装起来吧。”
“橘香手笨,您不仔细瞧瞧吗?”
“我相信你,装起来吧。”姜辰捏捏橘香的小脸,红红的,真可爱。
橘香伸了个懒腰,拿来的包袱布,顺手把姜辰肩膀上的另一件也取了下来。
“哎哎,这件我自己包。”
“不放在一起吗?”橘香脑子有点不清醒了。
“这件不是给兄长的。”姜辰起身,拿出一块绣了芍药的包袱布,仔仔细细地叠好,包好,放在床头。
带上我的思念,愿你早日平安归来。
注:冠礼部分出自《仪礼·士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