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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不老人 三 ...

  •   他淡淡道:“刀剑气满天,岂无花解语?着!”
      手指一弹,却是梅枝破空飞出,方至空中,仿佛受无形之力, “啪”地一声微响,瞬间断为两截,分向射去!
      这一下疾如流星,但闻唉呀连声,二人均已中招!秦全吃痛下跌,人已滚落满地落瓣之间,狼狈不堪。周九昆强使坠力,身形沉住,但方一迈步,脚下酸麻,也不由得一个趔趄!
      赵久一奔上前去,一一扶起,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府尹,生怕这些贵人们有个闪失,连忙查看伤势。
      苏姑娘神色稍平,哼了一声,笑道:“好一式‘花解语’!杨恩,你的内力,只怕已恢复六成啦!”
      “杨恩?”鲁韶山猛吃一惊,只觉这名字颇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看那年青男子时,但见他咳嗽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淡淡道:“不碍事的。周大人是正中‘环跳穴’,秦大人中的‘中渎穴’,都是下肢穴道,暂时有些酸麻而已,伤不着身子。”
      言毕衣袖一挥,手指已快捷无比地拂过二人穴道。鲁韶山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周秦二人所中穴道,果然与杨恩所言分毫不差。
      周九昆脸色一变,秦全却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不是早已……”
      “瞎了么?”杨恩淡淡地笑了,神情却看不出喜怒来:“我虽眼瞎,却没有心盲。”
      苏姑娘傲然一笑,过来扶住他,道:“当今圣上曾说他‘我自神目如电,任你黄泉深藏’,堂堂三眼捕神,就算失去一双凡眼,可还有第三只法眼呢。”
      “三眼捕神?!对了,是名闻天下的第一捕神,号称洞察彻微、如有法眼相助的杨恩!”
      鲁韶山刹那间睁大了眼睛,一颗心也不由得怦然狂跳:“素闻捕神退出公门,是因为重伤所致。啊,这才只有六成功夫,遥想盛时,想必更有万夫不当之勇,怪不得少年时便名震天下,不愧是我心心念念的捕中之神!”
      想到此处,更是热血沸腾,张口便想说几句话语;杨恩却若有所感,“目”光疾转,电一般扫了过来:那样温润静莹的一双眸子,眸底隐有晶光闪耀;却又仿佛暗藏万千锋芒;只是堪堪一对,便剌得鲁韶山眼中一痛,慌忙移下目光,满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暗道:“怪了,他双眼既毁,怎的眼神怎的还如此犀利?”
      周秦二人悻悻起身,拍打身上残蕊落瓣,却不敢再出言顶撞。
      苏姑娘却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瓶,倒了一粒丹药出来,放在杨恩掌心。
      杨恩将丹药放入口中咽下,脸上随即掠过一道病态的红晕,道:“此番我等赶到这落梅镇办事,一言一行自当谨慎。岂有堂堂朝中官员,竟做无谓意气之争的道理?”
      他话语渐重,“扫视”众人一眼,隐有威势:“杨恩是卸任的公门捕快,论品级是低于各位大人,但此番蒙上宪看重,令我主持此事,两位大人必当从之!若是不奉调遣,倒可先见识圣上钦赐本人的龙头匕!瞧瞧它能否如圣亲临,拿下任何王公贵族、朝中大员!”
      众人噤若寒蝉,便是那最跋扈的秦全,也心虚地低下头去。
      鲁韶山心头一跳:“龙头匕?啊啊啊,那不是当今圣上专赐给捕神一人的宝贝么?简直是我公门无上的圣物和光荣啊!这次我既亲聆捕神教诲,又亲见圣物,以后跟邻近的百里镇那付捕头吹起来,还不叫他大大地服我?”
      秦全嘟囔道:“那女子太过诡异,又提到‘凤梅’二字,这青府……我也是查案心切……”

      苏兰泽嫣然一笑,打破这沉闷氛围,道:“赵大人,我们虽然奉令来镇上办事,又住在青府,却不知这青府是怎样个来历?青府主人又有怎样的际遇?”
      赵久一叹道:“人生际遇,真如这梅花一般。一旦从枝头飘落,也不知是付于尘土,辗转成泥;还是付与流水,不知所终。”
      他手指梅林,道:“五十年前,我还是落梅镇上一个孩童,青正桢却已是远近闻名的富商。他最后一次经商归来,便倾其资财,在这镇上筑成远近闻名的‘孤鸿梅林’,简直是人间的仙境。他膝下虽无男丁,却有个冰雪聪明的女儿,一家人长居安乐,谁不艳羡?哪想到后来夫妻双双亡故,这女儿偏在十六岁上又疯癫了,竟败落至此。”
      秦全插话道:“听说这青家是外迁至此,并非本籍。他不但来历神秘,行事也异常低调。青家小姐疯癫之后,三十年中,这周围人等竟没一个见过她?”赵久一叹道:“那小姐既是疯人,青府唯恐失了家声,自然不会让她露面。青家夫妇死后,家中只有一个旧妾料理家事,更是不敢擅自让小姐露面。只是依年代推算,料想小姐也该是四十六七岁的女人了。”
      周九昆一直不言,此时方才叹道:“偏是我们刚到落梅镇,偏是这青府便出了怪事。青府这侍女凤梅,好端端地投水自杀,死前偏还高歌一曲《陌上花》,又弄出个神鬼之说,被外面传得如此诡异。不知是否有人暗中设局,究竟还是为了那物事……”
      梅林中忽有脚步声近,夹杂说话之声,却是一群人穿林而来。周九昆打住话头,赵久一喝道:“何人喧哗!本府不是早就交待过,青府暂住贵人,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么?”
      那群人奔了过来,为首者是个五十上下的华衣妇人,满面焦急,向众人深深一福,恭声道:“贱妾知罪,只是一时情急……”
      周九昆打断她话头,转向杨恩笑道:“捕神法眼无虚,听说法耳也是神妙无比。方才辨出鲁捕头身份,不知可能听出这位妇人的身份?” 那妇人敛手不语,只是抿嘴一笑。她着桃红滚金交襦,系云黄缎裙,腰带也是织金绣紫,倒是华丽。面容着意妆饰,仍残存几分姣好,然毕竟上了年纪,黯淡中却分明透着苍青。
      鲁韶山心中一亮:“这姓周的心中仍然不服,成心要当众落捕神的颜面。”
      杨恩手指轻抚竹笛,微笑不言。他此时倚栏而立,下临着孤鸿池水;水色碧深,越衬出他那轮廓分明的面庞,更是分外沉静。那一刹那,鲁韶山突然觉得他仿佛具有了一种奇异的魅力,完全不逊于这世上任何俊美的男子。
      正胡思乱想,忽见杨恩抬起手中笛子,向着那妇人方向轻轻一点,道:“嗯,方才足响之中,唯有她的脚步略有重滞,显然已上了年纪,不是年轻的婢仆。行走时前轻后飘,毫无浊音;想必走路都是前掌先行落地,于后跟未落时,略借前未衰的力道,整只足掌又重复弹跳起来……这可是刻意训练过的步子,如果她还年轻,行路时一定是轻捷如柳条款摆,飘漾如波上浮萍……步伐如此优美,仪态自然出众,吐字清晰,吐气柔缓——料想她的身份,若不是洗尽铅华的名伎,便是收拢琵琶的红伶。”
      众人一怔,秦全却哈哈大笑起来,道:“捕神错矣!我等先前被赵大人接入青府时,恰与这位妇人见过一面。她如今主持府中家务,论身份却是青老爷的旧妾,籍贯山东,出身良家,哪里是什么名伎红伶?”想到捕神也不免出错,心中大是畅快。
      那妇人也是脸色微变,笑容稍收,仿佛吃了一惊。
      她也只那一惊,随即镇定如常,低首浅笑道:“贱妾张银娘,从小命苦,只年轻时学过几支曲子,却万不敢当起大人如此谬赞。”
      杨恩执笛的手,只在空中一顿,微笑着收了回来,却并不辩解。鲁韶山忍不住道:“银夫人,镇上都说青老爷当年娶你为妾,花了足足四百两银子,打个银人儿也够了,故得名银娘。若不是吹拉弹唱样样俱佳,怎会值得这许多银子?捕神大人所言,颇有道理!”
      张银娘眼眶一红,道:“老爷夫人对我都好,只可惜过世得早,我们小姐自十六岁上得病,一病就病了三十年,亲族势危,合府上下,只撇了我这苦命人支撑……”她抽出帕子擦拭眼角,道:“如今青府一日不如一日,前些日又出这样诡异的命案,连公门也束手无策,人人都说我们青府是受了诅咒……”
      鲁韶山听她说到公门,不禁脸涨得通红,急道:“你这妇人说话好生无理,破案也要时间,凤梅三日前才死,哪有今日便破的道理?”
      苏兰泽温言道:“银夫人,我们借贵府暂住,也闻听凤梅一案十分离奇。鲁捕头为公门中人,他……”她看了一眼杨恩,道:“他也想去瞧瞧,不若你带我们前去,可否?”

      二、池底魂
      “孤鸿梅林”前园为厅室客房,后园即是青府主人所居。众人俱是今日刚刚到达青府,被安顿在前园,尚未有隙在后园游玩。一路但见花木葱笼,水路通幽,每处亭台轩廊,都能听闻孤鸿池的潺潺水声;若论景致秀丽,竟不输于京中一些富户大门,不由得暗暗称奇。
      凤梅所居下院,正是一所小小严整的房舍。三进厢房,四壁高深,只侧边开了一个小小院门,出门不远处即是孤鸿池。苏兰泽偶然一瞥,但见那房舍深里,远远楼阁森然,檐牙相啄,竟是另外一处天地。
      不由得问道:“那是什么居所?如此华美?”
      张银娘身子一颤,忙答道:“那是我家……我家小姐的闺房,名为孤鸿馆。凤梅、绿萼和李嬷嬷都是贴身侍候小姐的,所以就住在馆外,为的是有个照应。”
      苏兰泽奇道:“贴身侍候不应该是跟小姐住在一起的么?隔有这么远,端茶递水的,怎么方便?”
      张银娘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支吾道:“这……我家小姐不同常人……时常暴起伤人……她们名为贴身侍候,其实也不过是通过一道墙上孔洞,送衣食入内……只有李嬷嬷和凤梅,每七天进去一次,帮小姐收拾屋子、沐浴换衣。”
      苏兰泽恍然大悟,心中竟起怜悯之意:“原来如此。唉,朱门幽深,琐户重锁,可怜这小姐一关就是三十年,当初那样的芳华玉貌,如今只怕也是残破不堪了罢。”

      凤梅的尸首,便停在生前所居的房中。
      门口两张白纸条交叉封锁,中间写了个大大的“封”字,还盖有官府的鲜红大印。
      有两个衙役守门,一见鲁韶山,便迎了上来,叫道:“捕头!”
      鲁韶山问道:“王嵩,忤作今天第二次验尸,可有什么结果?”
      那略胖的衙役搔了搔头,道:“忤作说,女尸口鼻塞有泥沙,腹腔鼓涨,是溺死之兆。不过…… ”他大力在脑后搔了几下,道:“那娘们儿死时,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当真奇怪。”
      众人鱼贯入内,或许天气之故,室内有些阴寒剌骨。南窗下有两张床榻并列而设,对面墙角镶有一面昏暗的铜镜,镜前妆台已经破旧,陈列水粉胭脂之物。
      鲁韶山上前一把掀开覆于尸身的白布;众人心中悚然一惊,不禁向后一退。倒是苏兰泽上前一步,凝眸片刻,这才回头向杨恩道:“肌肤青白,口鼻有沙……看上去倒象是溺水而亡……”她眸光一转,落到女尸惨白的面庞上,不禁一怔:女尸眉间,竟还有五点鲜艳夺目的朱砂,形若梅花,并不曾因为水中的浸泡而消褪,但映着那毫无生气的脸庞,却是十分诡异。
      杨恩敏锐感觉有异,问道:“兰泽?”
      鲁韶山也注意到了这五点朱砂,道:“这个是从京中流传来的梅花妆,我们镇上的小姐们倒也会妆饰,不过一洗即落,哪有这样持久?”
      苏兰泽走到妆台前,随手拿起一盒胭脂把玩,笑道:“女人家用在妆容上的巧心思,你们哪里懂得?”
      她若有所思,放下胭脂,瞥了那女尸一眼:细看之下,居然五官甚是清秀,若是生前,想必是流波顾盼,十分动人;但此时看去,那双睁得大大的眸子,却如水仙花底浸着的黑石子,冷冰冰的,仿佛正木然瞪着这万恶的世间。
      她又从妆台旁拾起一块帕子,赞道:“这帕子上的花样针脚有神,绣得真好!”杨恩接过帕子,道:“是绣的一树桃花么?”秦全抢先答道:“自然不是,这绣的是一大片荷花荷叶,绿阴阴的甚是鲜活。”
      杨恩将帕子往苏兰泽手中一撩,笑道:“没眼睛的人终是不便,将荷花看成桃花,也当真是指鹿为马。”一小婢忍不住插嘴道:“这是凤梅姐死前的第三天连夜绣的,谁知还没绣好,人倒先去了……”
      张银娘叹道:“凤梅那丫头,针线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给小姐作贴身侍女。”伸手招过那名小婢,道:“绿萼,你与凤梅同屋,又一起侍奉小姐,相处最久。那晚她投水,也是你亲眼所见。不若你讲给各位大人听听。”
      那绿萼不过十四五岁,身量未足,满面稚气。她一听“凤梅”二字,瞳中顿时浮起恐怖的神气,结结巴巴道:“是……是……那晚我有些着凉,喝了药头也昏昏的,便先从小姐那回来睡下了。反正小姐成天反锁在屋里,我们几年中都不过是送饭送水的去就好了。我睡……睡了会便听见门响……凤梅姐她……她回到屋里来。”
      她吞了口唾沫,指一指那妆台,声音已开始颤抖:“她……她就坐在那里……先是梳弄头发,又对镜理妆,弄了大半柱香时间。”
      “我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唱……唱那个《陌上花》……我就想她怎么会唱……又怎么敢唱……”
      杨恩眉头一蹙,道:“《陌上花》?”
      张银娘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落梅镇虽人人都爱唱梅曲,但除了我家小姐,是谁都不会唱这支曲的。”
      苏姑娘脱口道:“你家小姐会唱?”
      鲁韶山心中刹那间闪过小婉的影子,但随即失笑道:“青家小姐快五十岁了,那小婉还只有十来岁,她当然不是青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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