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的关系》云上之光

1、我和她的关系

　　我们学校的一个女老师死了。

　　她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

　　她从她家卧室一跃而下，18楼。

　　她死去的那一天，我和她的关系被曝光。

　　在她的手机里，她的女儿找到了我和她的聊天记录。

　　暧昧的言语，挑逗的暗号，简单的字符组成了铁一般的证据。

　　哦，对了，她家里桌上明摆的鲜花也是我送的。

　　我是她出轨的对象，是她的地下情。

　　流言蜚语爆发，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自然卷入这场风波。

　　有人说，她没有师德。

　　有人说，我没有廉耻。

　　有人说，同性恋恶心，两个女的……

　　……

　　无论怎样的话语，我都不在意。

　　当她的家人举报葬礼时，我去了。

　　丈夫沉默地抽着烟，神色带着些烦躁。

　　她的女儿红着眼，扑向我，要我给她偿命。

　　她的女儿说，一定是我勾引了她，害死了她。

　　我站立不动，面无表情，看着女儿像疯子一样冲过来，其余人来拉着女儿。

　　我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还带着温和的微笑。

　　我想问问她，为何这么残忍？

　　最后，我离开了，她的女儿被人拦着，对着我的背影又打又踢，眼泪哗哗地流。

　　我回到学校，其他老师说，作为一名高三生，还是以学习为重，不用在意其他。

　　可我还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厌恶和不耐烦。

　　我啊，成绩好，可惜因为性格不合群又得罪不少人，名声不好。学校不想毁了一个好苗子，于是忍着恶心也要留下我。

　　我的同学理我很远，他们不喜欢我。

　　但不喜欢我这件事是从很久以前开始，而不是她死亡的时候。

　　我孤单的活着，生活回到了没遇见她以前的样子。

　　她的女儿与我不同校，但女儿不嫌麻烦地跑过来找我，找我麻烦。

　　年轻气盛的女孩儿，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背上了对我的仇恨。

　　在放学后的教室，女孩儿推翻了我的桌子，发狠似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也只是皱眉忍着。

　　女孩儿说，我毁了她，毁了她的家庭，父亲火气也很大。

　　当听到那个所谓的好父亲时，我讽刺一笑。

　　我躺在地上，冰凉的触感，火烫的疼痛，提醒着我，我正在被揍。

　　可我翻身，大力把女孩儿压在身下，照着看不见伤的地方打，我想狠狠地打醒这个傻女孩儿，最好看清楚谁才是那个罪人！

　　可惜我不能告诉女孩儿，我只能打，我告诉女孩儿，只要说一次那个男人，我就打一次。

　　女孩儿不服输，一遍遍地喊着，说我是不要脸的小三。

　　我们打了很久，最后也没个胜负。

　　女孩儿一瘸一拐地走了，像一只孤单无措的离群羊羔。

　　午夜梦回时，我记起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

　　高一那年，我与她第一次见面，就像久别重逢一样，我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对方。

　　没有谁主动开始，就像命运的安排，我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度过了艰难的三年。

　　我们会在阴暗的地方拥抱，亲吻，和偷情一样。

　　我们不是恋人，只是从彼此获得想要的东西。

　　我有她没有的年轻身体，她有我眷念的温度。

　　我和她的关系止步于亲吻。

　　两人相拥着，汲取对方的甘甜。

　　她说，她不想回去，她的丈夫对她不好。

　　她说，她得回去，因为女儿还需要她。

　　她说，她被困在牢笼里，她想要自由。

　　她说，她只告诉我一个人。

　　……

　　年老色衰的女人依扶在我怀里，低头哭泣，断断续续地寻找着求生的欲望，如同濒临死亡的天鹅，最后的悲鸣。

　　我就是她生命里的稻草，她把所有都告诉了我。

　　她的丈夫是她的仇人，在她大学时强占了她，她的家人并没有惩罚恶人，在那个对女性苛刻的年代里，她嫁给了他。

　　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被捆绑在家庭，因为孩子是无辜的，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她选择了容忍。

　　丈夫会喝酒，会打人。她抱着怀里熟睡的孩子，无处躲避。

　　年幼的女儿很可能成为丈夫下手的对象，所以她把女儿交给了自己的母亲。

　　等她母亲过世，她又把女儿送去了封闭式学校，不让女儿看见暴君一样的丈夫。

　　丈夫渐渐收了性子，在女儿回家的日子也给了她几分面子，不动手不骂人。

　　躲藏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这一辈子都这样过了，她遇见了我。

　　她说我是她的太阳，救星。

　　当我们第一次对视时，便知道是同类。

　　她太难过，却无处宣泄，终于她遇见了我。

　　我太孤单，终于找到一个愿意拥抱我的人。

　　命运的安排让我们遇见了彼此，就像荒漠里行走的迷路人，找到了绿洲。

　　我和她的关系是一个孤独人遇见另一个孤独人。

　　我也很高兴遇见她，我给她送一朵花，别在她的头发上，看她如情窦初开般少女一样面带羞涩，双颊染紅，如层层盛开的红莲，美丽动人。

　　我和她一起去了电影院，在漆黑中，我吻着她的唇，舌尖撬开她的齿贝，引诱她动情难耐，但我们默契地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在大年三十的夜里，我打电话给她，说新年快乐。她也回我，新年快乐。她的声音依旧动听，带着一丝春阳的味道。

　　我和她的关系不是恋人。

　　在学校，我和她路过时，一个眼神地交流，便已经足够。

　　我和她永远不会越过最后的那一道防线。

　　最后一次见面时，星期六，天气微凉，我们待在空旷的教学楼，她靠在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喃喃细语，要是早一点相遇该有多好。

　　她叹息，眼睛里毫无光彩。

　　她说，她累了。

　　我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

　　她的死亡来得太过突然，我没有一点点准备就迎来了离别。

　　我想了很久，她的死其实早已注定，在年轻被侵犯时，在嫁给那个男人时，在女儿不在时，她有许多理由选择解脱。

　　最后她受不了了，结束了此生。

　　可是我呢？

　　被她留下，继续过孤单的生活。

　　我就像一个懦弱鬼一样，游荡在世间。既厌恶生活，又没决心终结生命。

　　我遇见许多人，他们或讨厌我，或理解我。

　　我和一位男士相识，他手捧玫瑰，眼里是渴求的爱情，怀着炙热却忐忑的心情一步步靠近。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雀跃，世界喧嚣不止。

　　可惜我给不起。

　　我想到的是曾经，我也送给她一朵花，双颊羞红，她也绽放了微笑，如同堕入爱河的恋人。

　　我和她去看电影，我抱着爆米花，她牵着我。

　　大年三十的那场烟花真好看，灿烂绚丽，漆黑的夜空下，我拨通了她的电话，浮现出不自知的笑，说新年快乐。

　　麻木似石头的心一下子破裂，打破坚硬的外壳，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流淌出鲜血。

　　过往的回忆就像一记棒槌，狠狠敲打那迷茫的头脑，逼着我去面对无处安放的感情。

　　原来那时的我是爱慕着她……

　　人来人往的世界里，我泣不成声。

　　不知所措的男士给了我纸巾，带着艳丽的玫瑰，狼狈地逃离了这无果的爱情。

　　最后，我孤独终老，头发花白，在一个黄昏里迎接生命的终点。

　　一直以为当我踏上黄泉路，如果我遇见她，我会气愤指责她的抛弃，她的突然告别。

　　如果没遇见，那就当从未遇见过她，饮下孟婆汤，永不记得。

　　我既希望她在，又赌气般地恼她的独自离开，我就像一个慌乱不安的孩子，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

　　只但愿我这年老的面皮能遮挡住我的孩子气。

　　但奈何桥上，有个人在等我，一如当年的模样。

　　时间好像又回到从前，彼此的一个眼神便说尽了情谊。

　　她说，她在这里等了我五十年，下辈子一定要早日相见。

　　我无言，原来不止我一人等待。

　　她说，她想亲亲我。

　　我避开她的唇，心里难受，虽然她比我大，但比起她停滞的光阴，容颜的老去让我羞愧难安，生怕她只是在戏弄我这个老人家。

　　灵魂没有眼泪，但她眼里的悲哀却写得明白。

　　她抚摸了我如雪的发，修长的手指划过唇，一点点靠近……

　　一切都不言而喻。

　　当她举杯相邀，我含笑饮下孟婆汤。

　　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