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晖》深海人鱼

2、第二章

　　“四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有对安亲王府做过什么不义之事吗？相反，我们再不脱离安亲王府的辖制，等待我们的不是阿灵宝被折腾死，就是被七格格要去当陪嫁媵妾！王爷难道还会委屈了他的宝贝女儿？”

　　哥哥就是太忠厚老实，总以为王爷会念旧情，总以为对同僚能退一步就海阔天空，殊不知在上位者眼里，尽忠是应该的，给安排了合适的职位就是照应了属下，训诫了女儿就是念了旧情。可是，做了这些，他心中就觉得已经尽了情份，自然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自己的女儿。阿灵宝于他而言算得了什么？而对于同僚，有利益时自然可以相互帮衬，没有利益那就是竞争对手！少一个托尔弼，便多空出一个职位，自己的亲戚朋友乃至得用属下便有机会更进一步。

　　索尔托氏脸都白了。

　　满清入关之后规矩渐渐多了起来，但亲王以下贝子以上的亲贵，仍拥有对其户下五旗包衣之女拣选媵妾的权利。

　　虽然阿灵宝十二岁了还一副没长开的稚嫩模样，可在满人里头十二岁便为人妻的比比皆是，王爷和贵人们真要看上了还怕找不到借口？

　　“咱们家两代都是王府属将没错，可也没正式归到包衣里去啊。”她嘴上说着，心里却知道在主子眼里，户下旗民一样是自己的奴才，而在外人眼中，万琉哈家两代依附王府生活，不是包衣亦是包衣了。

　　托尔弼亦是脸色铁青，问托合齐：“你哪里听来的胡话？”

　　大清开国至今，旗籍混乱（四次换旗、混编），譬如当今外家佟氏，原为满人，因做了明朝的官后又投了满金，旗籍就归到了汉军正蓝旗；而如瓜尔佳这样的著姓大族更是分支众多，竟什么旗都有，像苏完瓜尔佳氏就编到了汉军正白旗……

　　而满清贵族旗下的包衣阿哈就更混乱，他们有的并非家生奴隶，也并非罪奴（获罪被贬）或者因穷困而典卖为奴，而是由平民自愿转化（像万琉哈氏）——这个多在上三旗，是专属于皇帝的旗下包衣，身份并不低贱。

　　所以旗籍分在了哪里，是不是包衣，托尔弼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别，只要有本事能上战场立功，不就能封妻荫子？可自从他转了文职，妻女在王府里受了怠慢，他渐渐就觉出了不同。今天托合齐的话就跟响雷一样，把其中的差别清楚摆到了他面前。

　　是不是包衣是有差别的，如果没有了官职和本事，他的女儿便不能请求免选，要去做奴才伺候人！就算是做妾，也只能当没有名份的媵妾，任人搓扁揉圆。有个旗民身份至少还能选秀还能议亲。

　　“不小心听到七格格和她身边的人讲的。”托合齐眼里的凶光一闪而逝，他只长了阿灵宝两岁，两人名为叔侄，却是一道长大的，感情比一般兄妹还深。阿灵宝被七格格打伤，他就想着躲在暗处给七格格一个教训，却恰好听到了她们的话，当下也顾不得报仇了，就想着怎么让自家脱离了王府让七格格再动不到阿灵宝一根汗毛。

　　托尔弼救驾受伤那会儿还好，府里很多人还在观望，后来见托尔弼只得了个文职，以前尼喀达留下的人脉眼看用不上了，倍受王爷宠爱的七格格还看他女儿不顺眼，前途还不如以前，才开始暗里排挤。

　　也就托合齐生得悍勇人又机灵，以前在王府里跟一帮小子打架滋事倒也结交了几个好友，不然他的处境也跟阿灵宝一样了。

　　尽管如此，他也敏锐察觉到了自家在安亲王府的不利处境。

　　以安亲王府的权势和地位，唯一能帮助他们的只有皇帝！托合齐心里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野心，如果他们家在朝堂，甚至在后宫，有一定的话语权，也不用这般任人宰割。

　　******

　　万琉哈家一边担忧着阿灵宝的伤情反复一边里外筹谋着如何全须全尾地脱离安亲王府，这边安亲王岳乐也得了个消息，心情不怎么愉快地来到了侧福晋吴喇汉哲尔门氏屋里。“阿拉锦呢？”

　　放下茶碗，他微阖着眼睑享受着女人力道十足的按压，鼻尖闻着淡淡的青草香，心情慢慢变得平和起来。

　　“王爷还不知道她？整日没个安静的时候，主意又大，妾身哪里管得住。刚刚又跟郭络罗家的小姑娘出去玩了。”吴喇汉哲尔门氏语带怨嗔地说道。

　　七格格阿拉锦的脾气多是安亲王给纵出来的。

　　满屋子妻妾，岳乐膝下子嗣自然不少，然生了二十几个儿女，成功立住的只有第二女、第三女、第七女，以及格格张氏生的刚刚成年的第八子塞楞额。其中，二女儿为继福晋纳喇氏所出，自幼抚养宫中，虽然荣耀，感情却生疏；三女儿为格格刘氏所出，出身低，容貌性子也不讨喜；唯有七女儿阿拉锦是侧福晋吴喇汉哲尔门氏所出，生得跟鲜花一样美丽不说，性子也骄傲明快，健康得像草原上的马驹子，极得他心意。

　　至于塞楞额，他的生母只是个格格，便是提了庶福晋，出身也太低，且他身后还有继福晋赫舍里氏生的几个儿子，他虽欣喜有儿子长大成人，但也不得不顾忌嫡庶问题。再一个，塞楞额的性格也与三女儿一般有些文弱，不像他们满人的体格性情。

　　说起来，岳乐是宗室里难得允文允武的极为出色一个人才，否则也不能得先帝另眼相看，只是他也跟绝大部份的满人男子一样注重血统、出身，尽管心里更喜欢才貌双全的娇娆女子，但子女却最好都是健康活泼的。

　　他已经夭折了太多的孩子，能活下来的都弥足珍贵。

　　所以听了吴喇汉哲尔门氏的话岳乐也不在意，“阿拉锦性子活泼些才好，我们满人家的姑娘就该这样。只她已经十四岁，一些做人的道理和管家理事的本领了也该好好教导了。”

　　“王爷怎么说起这个？”吴喇汉哲尔门似是不在意地随口问着。

　　她出身蒙古，选秀后指给安亲王做了侧福晋，填补了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去世后安亲王府与蒙古的联姻位子，所以在后宅虽不是最受宠，却也不曾失宠。只是背靠蒙古，尽管保障了她在安亲王府的地位，却也深受前后两位继福晋忌惮，中馈大权在她手里就没留住过。

　　特别是现在这位赫舍里继福晋，手段高明，仗着有个做了皇后的侄女，拢着王爷连接诞下四子三女，对比自己生的四个女儿，前两个没养住，后面的小十七又是个早产的……真是会生又会养。

　　可要不是她，自己的四格格都九岁了又怎么会意外落水导致受寒，最后高热不退夭折？自己叫她赔了个长子就是警告她，别以为娘家出了个皇后，父亲和弟弟都是辅政大臣就可以为所欲为，宫里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可还活着呢！

　　自己是没本事生儿子，可她的阿拉锦却是最受王爷宠爱，她的儿子且得排后面。

　　王爷公务繁忙，王府女人又多，这里面的恩怨纠葛又哪里清楚。真叫阿拉锦去跟赫舍里氏学管家理事的本领，她还不放心呢。

　　想起前些日子在府里听到的闲话，岳乐眉头一蹙，又觉得无稽。“阿拉锦大了，我已决定为她请旨赐婚。别的也罢了，这郡主该有的规矩得立起来，免得一些不好的风言风语伤了安亲王府的体面。”

　　“王爷看上了哪家的才俊？可要我们拉阿锦喜欢才好。”吴喇汉哲尔门氏心下一惊，女儿对当今有些心思她是知道的，却也浑不在意，少女爱崇拜英雄，大了就好了。

　　皇帝年少即位，短短几年就顺利亲政、夺回朝政大权，手段高明不高明且不说，帷幄之大胆就叫人惊叹。便是王爷也私下多次感慨赞誉，何况与皇帝青梅竹马一般长大的女儿？

　　想到这里，吴喇汉哲尔门氏内心不免可惜，倘若王爷不姓爱新觉罗说不定女儿还能做个皇贵妃呢。宫里头的佟妃可不就是占了表妹的名儿才得宠的。

　　有太皇太后这个现成的例子，岳乐就不敢小看女人，何况他的福晋侧福晋都是联姻来的，对安亲王府的稳定有着极大的功劳，因此除了日常给予的尊重外，一些朝堂上的大事也不吝透露她们知晓。就道：“咱们府上的二格格是以公主的名义从宫里嫁出去的，阿拉锦嫁去蒙古的意义也不大，以咱们王府的体面倒可以请太皇太后赐一门如意的婚事。”

　　吴喇汉哲尔门氏一喜，相比蒙古她自然更想女儿嫁在京城了。“王爷的意思？”

　　“我看郭络罗．明尚就很好。”

　　郭络罗？吴喇汉哲尔门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哪一家王公勋贵，而是王爷旗下普通的三品参将之家。便是有一个郭络罗的姓氏又如何，又不是远在盛京的嫡支，有个世袭的佐领之位又管着内务府在东北一带的围场、林场和牧场，体面富裕。

　　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岳乐哪里看不明白，心里暗叹了一声，道：“你看柔嘉下嫁靖南王府日子过得好不好？那些外姓公侯之家也就是面上光鲜，有权有势的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真嫁去了那些人家，有我在一日阿拉锦是可以过得自在些，可万一我不在了呢？郭络罗家是门第低了些，可他们一家子在正蓝旗下，郭络罗．额色的前程又在我手上捏着，不怕他们家不对阿拉锦好。”

　　吴喇汉哲尔门氏知道他言下之意，阿拉锦是身份尊贵没错，到底没个同胞兄弟帮扶，嫁人后的生活过得怎样还得看她自己和婆家。王公勋贵是光鲜荣耀了，可背后的权势关系却不是那么好掌控的，而一般的武将之家就不同了，且不说安亲王府在军中的影响力，只阿拉锦自己的郡主身份就受不了委屈。

　　明白是明白了，到底意难平。

　　“最重要的是，郭络罗．明尚文武双全，相貌清俊，配得上我们阿拉锦。”就是低嫁，他爱新觉罗.岳乐的女儿也不能嫁一个庸才。

　　在安亲王府有许多像郭络罗．明尚、万琉哈.托合齐一样的小子，他们有的安亲王手下将领的儿子，有的则是底下包衣选上来的哈哈珠子，以陪伴小主子的名义一起在王府接受教导，谁的书念得好，谁的布库骑射高明，就没有比岳乐更清楚的。这也是安亲王府下一代的中坚力量。

　　“确实长得好，听说还与纳兰明珠家的长子合称京中双璧？”吴喇汉哲尔门氏是见过郭络罗．明尚的，这时也记起来了。

　　“家世还是太低了。”连个世袭的爵位都没有，万一子孙没出息岂不连个保障都没有？

　　“夫荣才能妻贵。有安亲王府在还怕他没有位高权重的一天？纳兰明珠一开始也是个普通侍卫，如今不也任了兵部尚书。”

　　纳兰明珠是有才，可若不是娶了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也不能步步高升。吴喇汉哲尔门氏不由心动，她还是很相信岳乐眼光的，能拿纳兰明珠作比，可见郭络罗．明尚是个能扶得起来的。安亲王府如今的势力可不是一个英亲王能比的。

　　位高权重了，荫封后代子孙也不难。

　　“而且家世低了，阿拉锦才好留在京里。”岳乐眼睛微眯，没跟她说裕亲王庄亲王几个正准备上疏辞去议政王大臣的职务，显是皇帝有心削弱宗室在朝堂的权力。为了安亲王府，阿拉锦是注定不能联姻高门的了。

　　有时候后退一步，更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吴喇汉哲尔门氏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尽管不甘，心里也快速地权衡起来。

　　位高权重的人家也不是安亲王府想结亲就能结亲的，得人家愿意，宫里也愿意成全。京里的王爷那么多，大家都满蒙联姻了，不能因为安亲王府出了个柔嘉公主，其他的格格就又留京里又嫁高门吧？好处占多了，别人就要眼红，眼红了就要使坏。

　　“就依王爷的意思罢。我会跟阿拉锦好好说的。”

　　“好好跟她说。嫁妆我会叫福晋多备一些，她想要什么都给她。”第一个在跟前长大的女儿，岳乐也不想她受委屈，只有在嫁妆上多多补偿了。

　　“那妾身就替阿拉锦多谢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