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记》半糖夏夏

14、逆风入云声渐远，重峦离岳路难行

　　听闻琐罗质子险些遇刺，霎时间消息就在京城内传了个遍，平日八百年不曾串门的如今都备上一份礼，好生送来清云驿馆，一来打探虚实，二来，平日只觉这琐罗质子低眉顺眼不声不响的，竟趁着母国来朝打了自家王兄这么大的嘴巴，想必他日将得势，也该趁早巴结。

　　一石激起千层浪，也都在赫迦的意料之中，依照朝中规制，朝臣送来的礼一件未留，通通好言婉拒，朝中无职的仅收了礼单，礼物不论大小贵贱全部退回，礼单由卓寅一一登记，做他日礼尚往来之用。

　　午后的繁露馆内，凤景眉用过午膳，收拾了药箱，趁着珈蓝午睡时分，领着瓶儿出门往清云馆的方向去了。才至四角街上，便听闻昨夜的凶险之事差不多编出了七八个版本，比说书的都精彩。

　　“你可听闻那入城的祆人下榻的风岳驿馆前，挂了个滴血的人头？”

　　“听说了，我听闻昨夜那些祆人在皇城外头比试，个个身手不凡，轻功了得！”

　　“一个是鎏金偃月弯刀，一个是九转无影戟，从皇城根儿下到那容国公府上，大战了九九八十一个回合——”

　　“天香楼的娘们都看见了，昨夜容国府上风声鹤唳，个个儿乌眼鸡似的瞧着呐。那琐罗质子到底是打小吃咱们封霄的粮食长大的，自然好身手，唰唰唰几下就斩了那恶匪的脑袋，这不，打哪儿来送哪儿去咯。”

　　“啧啧啧，听说那恶匪脑袋七窍流血，死的可难看嘞……”

　　瓶儿跟在景眉身后，一路听茶馆的闲人一边剔着牙，一边聊着无中生有的故事，缩了缩脖子，抱怨道，“小姐瞧他们说的，哪有这么玄，要不是小姐昨夜出手相救，那赫迦公子早一命呜呼，见阎王去喽。”

　　瓶儿下巴一扬，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市井之中闲来无事，三人成虎也是有的，昨夜之事确无人瞧见，今儿怎么就人人都知道了，还偏偏挂上赫迦的名号，他若有那本事，也不必等我来救。”

　　景眉言语间带着点小傲气，然而这话只说与瓶儿听，只当暗地里过把嘴瘾。

　　瓶儿笑眯眯道，“小姐看得可真清楚。”

　　“只是那赫迦公子虽没他们说的那么厉害，我看也未必是省油的灯。”

　　景眉瞧那一眼清云馆的门口车马不绝，比平日里热闹了七分，知会瓶儿，“你昨儿没听司马世子说吗，赫迦公子入中州这些年，一不入朝二不议政，竟能与朝中势力最盛的十三皇子和在野名声最高的司马家都成了好朋友，这可不是平日里攒着温润如玉的名声就能平白得来的。”

　　瓶儿听景眉如此说，更急了，“小姐既如此说，那咱们理会他做什么，那祆人活着便好好活着，死了便死了，小姐还是未嫁之身，老是这么出入那些男人的住所，昨儿是司马府上，今儿又是祆人住所，叫人拿住了说闲话可怎么好。”

　　“我既救了他，自然是要前去复诊开方子的，这是份内的事。”凤景眉左右在城中闲来无事，却也愿意给人切脉诊病的，“去瞧瞧罢了，尽我医家的本分而已，待会进了人家的地界，你可千万不要乱说话，听到了没有。”

　　“哦。”

　　也当对得起昔年随长风哥哥在琅山学医的半师之谊。

　　至清云馆外，卓寅见来者是凤氏，便立马迎上来，不过两句话就引着景眉与瓶儿往内室去了。

　　“凤姑娘来得不巧，主公本交代了，姑娘一来就请进花厅里好生招待着，可方才十三皇子也来了，现下正在书房与主子叙话，劳烦凤姑娘稍等等？”

　　“嚯，一日不见就能下地了？看来你家公子恢复得不错。”

　　卓寅客气笑笑，“贵客驾到，主公自然要起身相迎的。”

　　凤景眉听了，扬了眉梢，边走边轻声与身旁提着药箱的瓶儿玩笑道，“瞧，说曹操，曹操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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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盏茶前，十三皇子秦子靖一路驾马而来，未等小厮入内通禀就大步流星夹风而入，一袭雪青长袍英姿飒爽，紫金珠冠未及换下，眨眼间转进了赫迦的书房。

　　赫迦正侧倚在软椅上闭目养神，见秦子靖乍然到访，忙支撑坐起欲下塌行礼，“十三殿下——”

　　“你快躺好罢，”秦子靖半分也不愿受这礼，即刻将赫迦扶回到软椅上，“你我的交情，礼一日不行又如何？我能吃了你不成？且我不知你伤的如此重，早知你这般不方便，我就不来了。”

　　秦子靖径自寻一把胡杨木圆凳搬来坐下，这琐罗质子的书房布置得颇有西域的味道，木件皆由胡杨木打制，黛蓝漆的屋顶纹绘月白色团云，脚下的青金石地面打磨得光滑无棱，白墙蓝窗，就连书格中堆置的书中尚有不少是羊皮卷轴，书的都是琐罗文字，就连那案上的笔墨纸砚，一侧是中州的竹管狼毫，一侧却是琐罗的鹰尾羽针。

　　赫迦的书房秦子靖倒不是头一回来了，回回都免不了俗礼，赫迦不逾礼，拘束得秦子靖也不自在。
　　“伤要紧吗？可宣了太医？要不我回宫向母妃说明此事，我有一表弟谢枫颇通医蛊，可要传他为你瞧瞧？”

　　秦子靖，龙煜帝膝下排行十三皇子，年方二十又二，是个出了名的急性子，一句好话非要抛出三个问来。赫迦听闻也只笑笑，“不妨事，这点小伤，就不劳烦太医院了，更不必扰了昭仪娘娘的清静。”

　　“司马那小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竟由着你胡来。要不是今日早朝听那几个外臣说起，竟不知那琐罗新王恨你这般入骨。”

　　“殿下是从风岳馆那处来的吧？”赫迦显然不愿与旁人谈及自己家事，说穿了是家丑，自不可外扬，又听见谢枫之名，更加说不得。

　　秦子靖一愣，复又拽了凳子向前两步坐下，“你倒算的一手好卦。怎么知道的？”

　　赫迦语气和缓，“我见殿下行色匆匆，又不问我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约是与曼奇律细谈过了，听闻我在使臣来朝当晚就取了使臣的人头，殿下预备怎么做？”

　　赫迦胸有成竹，必定有另一番说辞，同为琐罗人之间的内斗却在封霄境内上演，旁人都当笑话看，难得赫迦还这么气定神闲的。

　　“使团是我迎的，出了岔子自然要我担着，我还能怎么着？再说了，人家是外使，当然是好生安抚一番，随父皇带了些稀奇珍宝，列开大驾好生送出了城。”秦子靖站起来，在这屋里绕了一圈，“就你好性子，人家都拔刀架在你脖子上了，现在人也走了，父皇冷眼瞧着，是要给你这个不得脸的质子颜色看呢。”

　　看赫迦半分不愿为自己辩解的样子，定是憋了一肚子气，秦子靖为赫迦鸣不平，虽说琐罗使臣走了，这事也还没完，心想事情闹到父皇那里，他是一定要为赫迦进言的。

　　“事到如今，你还坐以待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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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小姐！你快瞧这狐尾花！瓶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花呢！”

　　小花园中，瓶儿四处瞧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异域花朵，石桌前的两盏清茶早已凉下来了，凤景眉不及瓶儿好兴致，问小厮讨来笔墨纸砚，就坐在花园中的小凉亭内写起字来，闺阁小楷字字娟秀，不似江湖术士那些谁也看不懂的狂草。

　　“柴胡三钱，黄芩两钱，陈皮甘草各一钱，知母两钱，花粉两钱，另取夏日蝉蜕十只，白僵蚕三钱淬酒，与大枣两枚，伺候你家主子每日睡前煎水服下。”

　　凤景眉搁了笔，将药方交于园中稍候的卓寅，卓寅谢过后一溜烟跑去叫人抓药了，与接药方的小厮来往两句，复又笑面折回来，“午后日头大，姑娘等久了，不如先去花厅小坐片刻？”

　　“不必，我四处走走便是。”凤景眉叫上瓶儿，左右这清云馆也不大，处处异域景致，还有几棵形态怪异的胡杨，就当开开眼罢。

　　凤景眉循碧色回廊一路走去，那廊上横梁每五步一幅小画，颇有西域特色，道道不同，这个是光明神与黑暗神的大战，那幅是光明神创造世人……景眉仰头瞧得极有兴致，看得出了神，不觉走到一幽静处，屋中似有男子交谈声音，景眉闻声从小木窗细细看时，瞧见软椅上侧卧的赫迦神色温和，更有一雪青长袍男子背立于窗前，后者声音渐高，景眉句句听得清楚。

　　只听那人话中略有怒意：“……你我之间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不必说了，我回去便打发两个婢女来你房中，瞧你这青云馆清一色的小厮，也没个婢女婆子侍奉着，平日也就罢了，要是煎茶换药的，这些个爷们下手没个轻重，怎么做得好？”

　　“殿下别劳动您宫里的婢女，那都是皇家的人，我可受不起。”

　　凤景眉听这话，那人必是卓寅先前提起的十三皇子？

　　“那也不至于一个婆子也不用吧？”秦子靖想了想，声音平和了些，一副巴心巴肝的慈母样子，“我素来知道你不亲近女色，以为你是为他日登上王位韬光养晦，不想为儿女情长所乱了心性。可如今你伤及经脉，日常起居都不便，再没个可心的伺候着，若再摔了碰了怎么好。”

　　“我身边有孟迁，不是挺好的么？”赫迦不慌不忙。

　　“孟迁是不错，可他到底是个男人，怎比得上女子心思细腻些？”十三也好言相劝。

　　“殿下不必为我费心思了，我清云馆中无婢女，并不是因为这个……”

　　赫迦气息无力，声音也轻得多，景眉需屏气凝神才听得清楚，偶有小瓶儿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多句嘴：“小姐，你怎么在这处听人墙角啊？”

　　“嘘——闭嘴……”

　　景眉和瓶儿蹲在墙底下，歪头将两只耳朵同凑上去，像两只听墙角的猫。

　　紧接着听那赫迦公子气定神闲淡淡道，“此前未曾与殿下提及此事，依我琐罗国俗繁琐，男女之间若有发肤之亲，我便要娶了她不可。如此一来，殿下遣两个婢女来为我行洗漱更衣之事，我便要娶两个；殿下遣四个来，我便要娶四个了。”

　　赫迦说罢见秦子靖脸上忧郁之色渐变得尴尬，复又笑道：“没有陛下的赐婚，我可不能行这抗旨之事。”

　　说完赫迦移开目光，温润的双眸挪到唯一通向小花园的小木窗上，那般从容，他瞧着立在窗外神思尽乱的凤景眉，后者早已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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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赫迦最喜欢的植物：胡杨。
景眉最喜欢的植物：梅花。
其实我也超喜欢胡杨，生存力超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