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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梨儿】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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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我的院落外载有一棵梨树。早春时节,梨花绽放了满树,甜腻的香气酿在院子里,本到了易犯困的春日,而那香气丝绦一般不依不饶地萦绕在鼻尖,让人头脑昏昏。我坐在凉亭中,嗅着梨花香听着琴师的声音,仿若置身云里雾里,回过神来,琴已然置于我的面前。
“小姐,请您弹奏方才的音律。”
我抿抿嘴,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琴弦,果在意料之中,与出自琴师之手的音律简直是云泥之别。一曲毕,我抬起头无辜地望着他,渴望他不要将我犯困的事情告诉爹爹。
“小姐真是……天资聪颖,”他似乎很牵强地挤出了这句话,“今日为师教给小姐的音律,还望小姐多加练习。为师告辞。”他站起来,微微向我俯了身,转身欲要离去。
“墨语竹……师父!”我慌忙站起来拽住他的衣袖,“请您不要告诉爹爹今日犯困了。”蓦地,我意识到这个举动未免太过亲昵,倏地放开手局促地摆弄着玉佩。
“好,为师答应你。”他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稍纵即逝,说罢便转身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倚着栏杆站了一会,望着水中的游鱼,羡慕属于它们的自由。若生而为鸟兽虫鱼,何必每日如此疲倦
“婉妹妹的琴艺有所进步。”院子的拱门旁响起一道声音,不必抬眸我便知道,李家二公子又来寻我研究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了。
“襟哥哥这次又带了什么?”他总是在我乏了的时候前来逗我开心。像前些日子里他带来了纸鸢,只可惜我这小院奔跑不开,这纸鸢终是没有自由的飞向天际,他只觉得是扰了我的兴致,又带了一箱皮影给我摆弄。我倒是感觉无所谓,无论他带来什么小玩意儿,都要好过我房里的琴棋书画。
用午膳时,李襟自然是留下同王家一起。娘亲热切地为他夹菜,他腼腆地笑着接下。我打量着脸蛋红红的他,心里暗自觉得他像小姑娘一般害羞。“李公子打算何时向王家提亲啊”爹爹仿佛刻意调笑他一般,搁下筷子,严肃地问。
“王大人说笑了,提亲这等重要的事情,要全权交给妹妹做决定。”李襟的脸更红了,咬着筷子含糊地回答。
“哈哈,公子骑射驾驭优秀,诗书礼乐也高人一筹,是少年中绝无仅有的才子,若要等愚笨的婉儿来做决定,岂不是妄自菲薄”爹爹笑着拍拍他的头。
爹爹您倒是喜欢贬低女儿的地位来夸赞这个外人吗我愤愤的夹走了李襟碗中的肉,塞进自己嘴里。谁知这个举动将堂中的所有人逗笑了,他们眼中闪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着脸快要着火的李襟。
“李公子今年几岁了”娘亲又夹起一块肉放到他碗中。
“年方二八。”
“待李公子弱冠之时,王府便将婉儿许配给你。”
我闻声抬起头,对上李襟的眸子,仿佛窥到了万千星海,浩瀚而又璀璨。
“待婉妹妹及笄之时,李府定会上门提亲。”
用过午膳后,李襟稍作停留便回了府,我坐在院子的凉亭之中将今日所学的音律练习了几遍,不觉间指腹上磨起了泡,我瘪着嘴去找娘亲,她却语重心长的告诉我:“不打紧的,过几日便会好。”可那几个气泡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痛,我赌气的将琴搁置在一旁,回房执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墨语竹者愚民也”。
翌日,墨语竹到了我的院落,而我方才起床换好衣服,还未梳头就匆匆赶到凉亭中,坐在他的对面。显然,他对我的头发不甚满意,稍稍蹙了眉,问:“小姐,您的礼仪教您这般模样来见师父”
我一愣,将手中的缎带递给他:“请师父赐教。”
墨语竹拿过缎带走到我身后,为我挽起头发,扎了两个小髻。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指尖穿过我的发丝,拂得我心里痒酥酥的。梳完我的头发后,他走到我对面坐了下去,将琴摆放在小桌上,问:“小姐可否记得昨日的音律”
“那是自然。”我抬手拨弦,可琴还未发出声响,针扎般的疼痛传遍了全身。“嘶——”我捂着手指,泪花涌出眼眶。
墨语竹见状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对我道:“伸手。”我咬着牙将手伸到他面前,他打开瓷瓶,细细地在我指腹上涂了清凉的药膏。“咦,师父您知道我的手起泡了吗”我惊诧着,为何他会随身带着药膏
他并没有说什么,收起了小瓷瓶,道:“这几日不要碰琴了。”我神色黯了黯,被他尽收眼底,他再次开口:“无妨,为师陪你作画。”
我不知为何又开心起来,小跑到屋中抱出宣纸与毛笔,铺在凉亭中稍高一些的木桌上,又提着砚台放在一旁。墨语竹走到我身边欲帮我研墨,却看见第一张宣纸上面歪歪斜斜赫然写着“墨语竹者愚民也”,我慌忙抽出下面的宣纸压在它上,自以为嫣然地冲他一笑,他停住研墨的手,道:“不必藏了,为师都看到了,字很丑。”
很丑……我瞪大眼睛,执起毛笔蘸了墨,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真正的水平,可无论怎样努力,写出来的字依旧歪歪斜斜。
他移了步子站在我身后,附身撑住木桌,右手握住我颤抖的手。他手掌的温度与指腹薄薄的茧,和他身上的气息一同闯进了我的脑海之中,令我的手腕不禁一僵,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放松。”接着,毛笔便由不得我控制,隽秀的行楷跃然纸上,“墨语竹者尊师也”,行云流水一般。
两个时辰后,他告辞了。我溜回房间看着铜镜出神,才突然发现脸颊与耳根烫得吓人。还有一年我便及笄,细小的变化我又怎会觉察不到
几日后,我想寻爹爹商议院落中可否植些梨树,却见堂门紧闭。我自是好奇,向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争吵的声音。
“王大人,李将军叛乱的企图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李将军的为人老夫清楚,何必需要尔辈告与”
“王大人贵为宰相,应处处须得谨慎,如今卷入这党派之争,不知大人是否出于本愿”
“够了!”
堂门猛地被推来,我吓了一踉跄,匆匆后退几步,对上爹爹愠怒的目光,小声开口:“爹爹……”
他看了我一眼,拂袖离去。
我愣在原地,望着爹爹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办才好。这时,堂内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神色颇像墨语竹,他的脸上写满了“戏谑”二字。我瞪了他一眼,他轻蔑地一笑:“王小姐,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