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靠近》不近十九

3、有缘千里来相见

　　一中开学的日子过去很久了，初来乍到的拘束，新环境的陌生，新同学相互的矜持在军训时期磨合的很好，没有什么特别介意的地方。高一的新生都带点初次进校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可能是少年时期对存在感的需求和特别的被需要感造就性格中的一点点对规则的漠视和挑衅态度，其实也许在那下面的是敬畏也说不定，因为敬畏才有可能激起不成熟的心对自己顺从姿态的不甘心，也只有敬畏才可能令那青涩却敏感的心绪产生逃避的选择。
　　蔺怀森在那时候不懂，只觉得人不风流枉少年罢了。
　　课间的铃响起，蔺怀森还站在外面，靠在后门的位置，东倒西歪的姿势惨不忍睹。
　　今天外面下雨，倒霉，明明都要放假了的。蔺怀森扭头瞟了眼教室的窗户这样想着。
　　“恩？你怎么还站在外面”调笑的语气突然响起。
　　蔺怀森回头：“没怎么，下节课还是鲁恐龙，她跟我说站够她的课就不计较手机的事。”
　　江采薇抱着书唾弃他：“活该啊你，不知道避避风头啊。”
　　蔺怀森扶额头疼：“怎么全都知道那照片的事啊。”
　　“长点记性吧你，没揪出你算你走运了。”
　　“我靠，我要诅咒那个照相的人啊，什么手速啊，不是蹲点守着我呢吧。”蔺怀森大吐苦水，手放下来，抬眼看到江采薇身后站着个看着有点熟悉的女生，也不知是在哪儿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他搔搔后脑勺，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自曝窘事，有点尴尬，干笑一声，转移话题问江采薇，“这位同学有点眼熟啊。”
　　江采薇似才想起的模样，往旁边挪了一步：“哦，我刚才抱书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了，人家不光帮我捡起来还帮我搬呢。”
　　“哦哦。”蔺怀森随口应了一句，表示自己在听。
　　江采薇打量着他的表情，挑眉笑了笑：“喂，不是吧，这样就不认得人家了？”
　　“嗯？”疑惑。
　　蔺怀森这才把散漫的目光集中到那女生的脸上。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他认得的朋友很多，可根本没有这么一号人。这女生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相交的校服，半长不短的头发简单束在脑后，个子不高，微微低着头，但看得出来她肤色很白。
　　他一愣，军训后的学生会有这么白的吗？不说他自己都晒得黑了一个度，连江采薇这种不化妆都觉得容光照人的姑娘受过两周毒辣太阳的洗礼看着都觉得被摄像师调低了色度一样，更别说像李亦志和宁意那种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本来就不白的人了，军训后黑得说是碳都要昧着良心遭天谴的。
　　那女生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抱着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五官浅淡，不知道是神情冷淡的原因还是本来五官就不打眼，淡得很难让人记住。可是她的眼睛又很难让人忘记，眼睫到眼睛黑得渗人，甚至令人不由自主忽视瞳孔边的眼白，只记得那双黑得像晕开墨迹的眼眸，里面深得映不出一丝一毫的影子。
　　“你不是那个，那个军训时……”蔺怀森眯着眼，突然觉得人生何处不相逢，笑着说。
　　他还在军训时见过这个女生，和江采薇装中暑从医务室逃到小卖部后面的灌木丛纳凉的时候，三伏天的太阳毒到眼睛都睁不开，操场上塑胶跑道蒸腾起阵阵的热气扑面而来，眯着眼睛盯着砖红色跑道看时都觉得能看见扭曲颤抖的波动，背上脸上的汗滴都争先恐后地要回归大地。江采薇个子高就站在蔺怀森前面，看到这站姿训练遥远得没个头，当机立断横下心挺直腰背，也不怕疼地就这么直挺挺向后倒过去，心里还在祈求身后的兄弟能怜香惜玉点，有眼力见的把她扶着点。
　　身后的蔺怀森岂止是怜香惜玉，岂止是有点眼力见，简直非常有学生的职业素养地配合起来，一把接着江采薇顺势半蹲下来，边报告教官边为她遮阳，演技之精湛，动作之仓皇，表情之关切，泫然欲泣的样子落在江采薇半眯的眼里，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可以啊，兄弟，够上道！
　　蔺怀森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回了她一个坚定眼神。
　　惭愧惭愧，过奖过奖。
　　两人骗过教官，蔺怀森背着江采薇走出身后众人或复杂或羡慕的眼神，步履沉重，神情坚毅，配上学校那堪称复制黏贴制作而成的迷彩服，颇有一种战壕队友相扶相持的悲壮。然而两人在转角的地方像商量好的一样，一个松手，一个下跳，有默契的很。
　　“蔺怀森。”蔺怀森首先展示出友善的态度，伸出手。
　　江采薇抹了把汗，还不忘换只手使劲回握了一下：“仗义啊，我叫江采薇。”
　　就这样，两人做贼一样绕过教学楼，逃至小卖部买了四罐冰镇可乐，小卖部阿姨对这种逃过军训的学生见怪不怪了，扇着电风扇抓了抓湿透的头发捻过浸满汗渍十块钱，像不舍得再多用一寸皮肤接触任何有温度的物体，对他们挥挥手，赶走两个邋遢的小鬼。
　　小卖部后面的灌木丛后是一小片草地，有一棵不大不小的树，树荫刚好将两个人荫蔽起来，帽子也扔在一边，话不说一句先是咬着锡罐一顿猛灌，长出一口气然后摊在树荫下面，这也算两人的初次相识，可能有同甘苦共患难的原因，比普通的同学交流起来更放肆无忌惮一点，毕竟一起做过战友，彼此对对方肚子里的坏水还是有点心知肚明的感觉。
　　“你可不轻啊。”蔺怀森笑。
　　江采薇捶了他一拳，斜眼：“滚，姑奶奶标准身材。”
　　“哦？多高，多重，三围多少？”
　　“168呢，体重三围无可奉告。”
　　蔺怀森咬着锡罐，口齿不清犯贱道：“我比你高呢。”
　　“你比我矮的话就完啦，男生不过178，相当于九级残障。”
　　“幸好我不是。”蔺怀森一脸庆幸。
　　但江采薇不知怎么的，就觉着他表情没由来的很贱。
　　“你……”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灌木丛外面窸窸窣窣一阵响，像是有人来了。
　　两人立马闭了嘴，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准备逃之夭夭。
　　却发现穿过灌木的是个女生，没穿迷彩服，倒是套上了身校服。
　　蔺怀森见状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嘀咕着：“高年级逃课吗？”
　　江采薇暗中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放屁，和我们一样新生，你没看见那校徽颜色吗？”
　　一中可能比较尊师重道，三个年级三种不同的校徽颜色，高一新生是绿色的，高二是黄色，而高三是红色的，这个颜色划分被历年来的学生吐槽了个遍，称其是A市一中的通行红绿灯，A市一中属于国家级重点高中，特别重视成绩，当然有些管理上的变态，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次黑色高三后都有数不清的学子浴火重生，奔向重本的大楼，走向人生巅峰。所以有人戏称高一时像走在斑马路的前段，悠闲恣意，象征中考后的新生；而到了高二，像走在路的中间段，可谓是至关重要的转型期，决定是要滚蛋还是冒着被蜂拥而至的车流撞得头破血流前进；最后是高三，简直没有后退的路，要后退就是被身后追赶者的滚滚尘土淹没的下场。
　　成王败寇，简单的没有任何辩驳回旋的余地。
　　但在大部分新生眼里，这个校徽仅仅代表两种意思。
　　同类和老油条。
　　显然，面前这位穿校服的同学不是在一中翻来滚去世故的老油条，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同伴。
　　那女生一愣，很显然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有人胆大包天出现在操场和教室以外的地方，而且十分大喇喇地坐在她面前若无其事的交谈。
　　江采薇朝那女生露出了个灿烂又做作的笑脸，以示自己的无害温顺。
　　后来她这样的笑容被彼时已成为最佳损友的蔺怀森毫不掩饰地称赞为笑里藏刀的奸诈，说她非常有做奸臣的气质，就是那种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的聪明人。
　　明明是那么没远见和眼力的糊涂人，可在某些方面直觉敏锐得惊人。
　　可和他相反的是，有一个人平时清醒冷静得令人心寒，却在某些时刻也容易犯天大的糊涂，任由冲动和固执迷惑了看清现实的眼睛，任由感情和天真抢占了判断是非的理性。
　　自己却还死不悔改，守着一个人遥遥无期的未来，等着一个人不堪回首的过去。
　　江采薇每次想起那时逃开的军训，都觉得这一切像命运牵着他们每一个人连接过去和未来的长线向前走去，向未知走去，然后在荒芜或荒唐的相遇前将绳子打了个死结，自此即便相去甚远，即便物是人非，那个死结都无时不刻却又沉默的彰显自己的存在，她那时更不知道一条线相交的背后又是怎样的错综复杂，不知道最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现实是残酷的还是幸运的。她看不清自己，自然更看不清面前初识不过一个小时的两个人。
　　她只记得那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时平淡得像门前流水，平缓温和却不带感情地各自分开走。
　　“你好。”蔺怀森靠着树，神色平静。
　　那女生垂下眼，淡漠地点了点头，然后表情无常地走到树后空下来的阴凉处坐下。
　　手里抱着的笔记本平放在膝盖上，也朝她点头，没有一点要交谈的意思。
　　这样的人可能都会被人觉得是高傲冷漠的，矜持不讨喜的。
　　可江采薇没有感觉到她态度中的任何轻视或是揣度，她像是走在自己世界的人，安安静静，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也不会让任何人感受到不适，这样的人其实在拥挤的人群中很容易被忽略，却可以在有些善于发现的眼中成为焦点。
　　所以江采薇记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姑娘，有着很深很深的眼瞳。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幸运看见里面星光错落的盛景。
　　直到今天她去教研处搬书被人撞到了肩膀，书洒了一地，她气得想破口大骂。
　　“对不起。”对方很诚恳的抱歉。
　　她抬眼，看见了一双很深的眼瞳，可惜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
　　她扬起笑：“你能帮我搬下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