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少年墨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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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姝最近很是伤怀，她觉得自己在山中的地位直线下降，直接表现为他的哥哥不管他死活了。
满心以为等墨沉回来她就可以解禁，再不济也会悄悄捎上她去吃野味。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被墨轩截胡了。摇光君这次可真是好样的！
撑着脑袋，墨姝心不在焉地瞧着窗外，啊，要是可以打几只鸟下来烤烤就好了。许是感受到了墨姝强大的哀怨，树枝上竟然一只停歇的鸟都没有，都赶着逃离墨姝炙热的视线。
“墨姝！”伴随着梆梆的戒尺敲击书案，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炸在墨姝身前。墨姝回过神来，才发现夫子已经站在了自己跟前，手上持着戒尺，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如果怒气也能成型的话，墨姝觉着他肯定头顶上在冒烟。
啊，又走神了。
老夫子怒不可遏地瞧着公然在自己面前再次走神的学生，心中一口郁气不上不上，梗在胸口，差点喘不上气。
墨砚在书桌下的手悄悄拉了拉墨姝的衣角，小师弟呀，你可悠着点啊。
“你现在将我方才所述之言重复一遍，讲不出来就给我站到门外去将整本书抄十遍去！”老夫子对着墨姝吹胡子瞪眼，这个学生没有一天好好听课的。
墨韫默然扶额，似是不忍心看他接下来的惨状。
“夫子刚才有言：……”墨姝歪了歪头，笑吟吟地瞧着震惊的夫子，“夫子，我说的对是不对？”
竟是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你，你坐下，再有下次，定不轻饶。”老夫子几乎是咬牙说出了这句话，一张脸仿佛进了染缸绕了一圈，五彩缤纷，煞是精彩。对于墨姝这个学生他真是又爱又恨，明明天赋在众人之上，却从不肯静下心来研读。只能叹一声，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啊！
墨姝从容地坐了下来，单手撑着下巴，手指敲了敲腮帮。
嘻嘻，就是让我背你昨天讲得内容我也背得出来啊。我照着读就是了。
墨砚墨韫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什么叫天才，这才叫天才啊。就算走神都能将夫子课上说的内容一字不差的背出来，天纵奇材啊！
下了课，墨姝没有直接回居所，也没有和墨砚二人结伴而行，而是避开了两人独自一人走到墙根处，瞧着高高的墙头，墨姝想了想，又转身回到自己屋里，留了张纸条，便纵身一跃翻墙跑出去了。
跃下墙头，墨姝慢悠悠地向着山下走去，手指勾着钱袋，一圈一圈地转。
嗯，这次就不拉着他俩了，免得老是跟着自己一块受罚。反正他俩也不是特别想尝荤，墨姝难得仗义了一回，边走边想着，这样下山野一回，左右要被抓住，不如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吃顿好的。明日是日曜日，不用上课，不若干脆在山下歇个一晚再说。
墨家筑在墨山之上，整片墨山都被划为墨氏的地域，山脚之下便是村落，因着墨山的福泽庇护，这片区域也算富庶，镇上也时常有想要上山拜入墨山，寻仙问道的人。
墨姝就这般随意的下了山，也未曾换过服饰，因着墨氏弟子俱是身穿墨兰纹饰的白衣，很快就被镇上的人围观了。
对上众人崇敬向往的目光，饶是墨姝脸皮再怎么厚，也有些吃不消了。本想着坐在客栈里慢慢品尝一番当地的美味，可如今瞧着掌柜那副殷勤的样子，实在是不太自在，有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最后想要将食物打包结账时那掌柜竟然不肯收钱，直言墨姝能在他这小店铺里面吃东西是他莫大的福分，吓得墨姝赶紧扔下一片金叶子就提起包裹直直冲了出去。
我地个乖乖，墨姝觉着这些人太可怕了，这也太执迷于修仙了吧。
吓得她饭也吃不香，店也不敢住。墨姝虽然一向顽劣，在山上无法无天惯了，但那也只是限于在亲近之人面前罢了，真要遇上了这般被人追捧着的境况，这人就怂的不得了，哪哪都不自在。在她看来，这无非就是术业有专攻的区别罢了，没有谁比谁高贵。像他们饭菜就做得非常好吃，想想山上那一群只知道修炼从不在意伙食如何的的墨氏弟子，墨姝只觉得，时也，命也，她倒更希望跑到山下天天吃好吃的。
墨姝长叹一口气，提溜着手里打包的尚未吃完的那碟水晶酱肘子，漫无目的地瞎晃悠。走着走着就进了一处树林。
捡了柴生了堆火，墨姝瞧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也不打算回去了。背倚着树干，墨姝啃完了剩下的那只肘子，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挑了处粗壮结实的树干，一个跃身就躺到了树上，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扯着周围的树叶，繁星漫天，耳边是细语般的虫鸣，墨姝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这十年是她有意识以来最舒服的十年。能够来到这个人间，真的是莫大的恩赐。所以她一定要修成仙体，因为如果没有飞升，那么这具身躯依然无法避免生老病死，她又并非此间人，没有轮回的资格。倘若失去了这幅身躯，断不会再那么好运遇到第二次机会。思及此处，啊，以后就安安分分地修行吧。
在树上躺了半天墨姝已经没有半分睡意，为何？吃撑了。揉着不甚舒坦的肚子，墨姝只好纵身跃下树干，打算四处走走消消食。墨姝这个人，天生就是不安分，讲得再不客气点，那就是自己作。瞧，这人好好的路不走，非得捡那些被枯败的树叶掩着的地方踩，非得要折腾出点声响心里才舒服。
“嘶。”墨姝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好疼好疼好疼啊！这人被当地猎户埋的陷阱咬住了，眼角泪花都给疼出来了。墨姝只觉世道艰难，才祭了一番饿的七晕八素的五脏六腑庙，这下就又有了血光之灾。
鲜红的血液渗出了雪白的裤腿，缓缓滴在地上，墨姝瞧见了血，这下子就觉得更痛了。说起来可能不信，这十年来她被墨沉小心照看，身上从来没有添过一道疤，流过一次血。这是第一次栽跟头。
所以她也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血是这样的危险。
墨姝瞧着眼前围着自己转的六道鬼火，心中已是提起了十二分警惕。糟糕了，这片树林里竟然埋着六具尸体，而且定然是含冤而死，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如今触碰到了自己的血液，残存的怨气竟然成型了。
纵然再有修养，墨姝此刻心里也忍不住想要骂一声娘了。哦，对不起，她没有娘。拖着一条半残的腿还要应付这六道鬼火，墨姝竟然还有空分出心思想到：自己应该看看黄历选个日子再下山的。
且说还在山上的墨沉，之前瞧着快到了墨姝下课的点，便想着自己去做一些点心给她填填肚子。她向来吃不惯山上的一锅乱炖，墨沉便学了厨艺，偶尔也会做给她吃。虽说未见得有多好吃，可是比起山中的其余人的水准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墨沉担心墨姝会饿肚子，做完就端着来到了墨姝的院子里。敲了敲门，半天没见得反应，心下怀疑，便径自推了门进去。房中哪里有什么人，只有桌上一张小纸条在茶盏下压得好好的。
下山觅食，哥哥勿念。
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这下子都跑到山下去了，这是打算彻夜不归了？墨沉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将那一碟点心放在桌上转身出去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自己刚刚回来也不见得陪陪自己，倒是吃的更重要。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直到最后一抹余晖也褪尽。墨沉望着黑透的天际以及仍旧没有动静的围墙，心中开始烦躁起来。
“子辰君？”背后传来疑惑的声音，墨沉转身，墨砚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还带着点慌张。
皱了皱眉，怎么墨姝没有和墨砚他们一起下山？
墨砚却是误解了墨沉的意思，一瞧见他皱眉，心里一颤，以为自己想要偷溜出去的意图被发现了连忙认错：“子辰君，我，我就是想出去找找上回落在林子里的调料。”天地良心他也不是故意把那些调料落在林子里的，现在厨房的掌勺逮着他批头盖脸一顿臭骂，得赶紧想办法找回来啊。
岂料子辰君倒是问了句不相关的话：“墨韫呢？”
“师，师兄在，在屋子里。”
墨姝竟然是独自下山的吗？眉头皱的更深了，也没理身后的墨砚，转身就走了。
墨砚瞧着子辰君此刻更为深沉的面色，小心肝吓得一抖一抖的。又见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心中更是忐忑。一个人在墙角下站得分外老实，这下子连调料也不敢去寻了。
墨姝看着包围了她的六道鬼火，心中暗暗发愁。若是普通的鬼火也就罢了，但沾了自己的血，就绝非那么好对付了。
六团鬼火虎视眈眈地盯着墨姝的右腿，那里鲜血淋漓，啊，真是美味啊。世外人的血液，可真美妙。
单手掐了个诀，变幻出六道剑光，墨姝手一扬，六道剑光直直向着鬼火袭去，可是没想到鬼火轻易就躲开了攻击。墨姝暗暗心惊，这可真是麻烦了，虽然刚刚那道法诀也只是为了测探鬼火的修为，使得低端术法，可是这六团鬼火却躲得这么轻易，看样子不好对付啊。自己的血这么厉害吗
不再迟疑，墨姝抽出腰间的佩剑，挽了个剑花就冲了上去。
眼花缭乱的剑光穿梭在团团鬼火之间，虽然暂时无法拿它们怎么样，但短时间鬼火也不能突破剑气近得墨姝的身。然而不停的动作加快了血液的流动，墨姝明显感觉到右腿更为黏湿了，更为糟糕的是，血液的刺激使得这些鬼火一下子暴动起来。
不能拖下去了，不然情况只会百害而无一利。墨姝想着就收了剑光，手腕一翻，一只笔出现在她的手心。
那是一支状似毛笔的银质锐器，笔锋尖锐。尾部弯出三道凤羽似的形状其上点缀着三颗红宝石，笔身隐隐有血红流光穿梭。
好点绛，我这也是万不得已才召唤你出来的呀，你可给我长点脸啊。
墨姝闭眼默默念咒，待到念完咒语，骤然睁眼，手中的笔也溢出万千萤点，直直向着那六团鬼火袭去转瞬就包裹住了它们。形势立刻扭转，原本还处于劣势的墨姝此刻瞧着被制约住的鬼火，唇边扯出一抹得意的笑，还想喝我的血，我的血是你们能喝的吗。眉眼一凝，包裹着鬼火的荧光越缩越小，直至将里面的鬼火压缩殆尽，终于化为光点落在地上。
并非墨姝不愿使用点绛，只是这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因着点绛笔乃天书的伴生神器，用于记录，每次使用它都会耗费一定的精力，就比如此刻，墨姝就觉得十分不舒服，失血过多带来的阵阵眩晕感以及耗费大量精力带来的疲惫俱使她头重脚轻，站不稳当。
墨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一身狼狈，脸色惨白的墨姝摇摇晃晃得撑着一棵树，慢慢滑坐下来。
“小姝？”
“啊，哥哥。你怎么来了。”墨姝抬头看着来人，一向跳脱的她此刻像是霜打的茄子，说出的话也有气无力。
墨沉没有回答，冷着脸走到她身边，掀起她被鲜血染红的裤腿，露出了被捕兽夹划开的伤口：“出来找吃的，怎么反倒自己被当成猎物了。”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现在精神放松下来，墨姝就觉得疼痛一阵阵蔓延开来，抿了抿唇：“我不小心踩到陷阱了。”语气中带了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委屈。
墨沉叹了一口气，为她理好裤腿，转身在她身前微微弯了身子：“上来。”
墨姝瞧着自己跟前瘦削却令人安稳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慢吞吞扑了上去。终于还是没有告诉他自己方才所遇之事。她想，不论哥哥对他多么好，有些事情自己还是无法述之于口。
身后沾了血迹的那片草地隐隐有光芒闪烁。
“哥哥你怎么会想要下山找我呀。”墨姝趴在墨沉的背上，指尖把玩着他束发的墨色缎带。
墨沉背脊微微僵了僵，眸色有些深沉，终究还是没有回答她。
此后不论墨姝怎么和他说话，都未曾回应一句。墨姝再怎么神经大条，此刻也晓得他心中不甚开心，终于趴在他身上安静了下来，不再叽叽喳喳，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许久，背上传来一道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嗓音：“哥哥，我们现在回家吗？”
“嗯。”低沉却温柔的声音很快消散在夜风里。
星辰月朗，夜色从容。
男子身上背负着沉睡着的少年，走在落满枯叶的林间，脚步却放得很轻很轻。
墨沉将熟睡的墨姝安放在床榻上，转身寻来了创伤药，安静地为她处理伤口。虽然手上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可是粘在腿上的布料还是刺激到了墨姝，原本睡得安稳的人下意识嘤咛了一声，醒了过来。
墨姝甫一睁开眼就对上了墨沉冷冰冰的脸，心下也有些发憷。
“哥哥，我错了。”
“哪里错了。”墨沉低下头不再看他，手上动作不断，专心地为她处理着伤口。
“我不该自己一个人跑到山下去，不该偷偷去吃荤食，不该如此晚了还连累哥哥下山找我，摇光君让我茹素是为了我好，茹素有利于修行，修行之人就应该心如止水，口腹之欲实乃——”墨姝为了让她的哥哥满意，一个劲儿的自我忏悔，只把自己说得罪孽深重，虽然许多话都是经嘴不经脑，心底压根不是这么想的。
“好了。”墨沉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端起收拾下来的东西转身就要离开。
却发现身后有一道小心翼翼的阻力，是墨姝轻轻地捏住了他的衣袖。
“哥哥，你别生气。”墨姝垂头丧气地声音从身后传来。低着脑袋再也没有了刚刚油嘴滑舌的机灵劲。
“我没有生气。”
“你有。”墨姝固执地不肯松手，视线一转就瞧见了桌上摆着的一盘点心，一下子明白过来，哥哥肯定是担心自己饿肚子特意为自己做了点心，心中有些愧疚，“哥哥我想吃桌子上的点心。”
“都冷了，别吃了。”
“可是我饿了。”
墨沉终于转身，瞧着仰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墨姝，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终于软了心。哪里不晓得她心中想些什么，在山下吃了那么多怎么会饿，不过是想讨好自己罢了。
捻了一块点心递到她的面前：“别吃太多了，早点睡吧，很晚了。”
这个人真的太会卖乖了，明明生得一副不拘的性子，却偏偏有时心细如尘，叫人不忍心生气。
“我一定乖乖茹素，哥哥，你别不开心。”
墨姝这下子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发誓要认真遵守一次训诫，茹素就茹素半月，她从来都没有瞧见过对自己这么冷淡的哥哥。
墨沉心底还是有些涩意，他的小姝也会对自己有所隐瞒，直到现在都不肯告诉自己在山脚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如何会注意不到当时周遭的不同寻常，以及还未走近时在远处看到的荧光点点。
算了，到底是舍不得为难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的。
“嗯。”瞧着墨姝重新变得闪亮的那双眸子，墨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直把她一头乌发揉的毛绒绒的。
墨姝抓下他的手掌，笑得特别傻气。
烛火笼罩了整个室内，衬得那盘冷透了的点心也有了温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少年墨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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