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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为将为王 ...

  •   他被跟踪了。

      伊泽拉·科弗瑞垂首推了下伪装用的眼镜。人来人往的中央市街道,男人走在路边儿飞速想了下自己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没有。他虽然是被阿菲尔半威胁半诱惑弄进的军队,但天生有避人的习惯,出色的情景意识绝不会在这时出岔子。
      跟踪者的视线甚至比一个路人更稀薄;
      伊泽拉走向报刊亭,借着翻弄报纸的动作将袖口的枪调整至能够随时取用的位置。报刊亭老板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一睁眼,几秒前还一副要买报纸模样的年轻人掏出几枚硬币放下,随手拿了颗薄荷糖转身离开。

      中央市的巷道错综复杂。时至黄昏,踏入巷道便被吞入建筑群的阴影。

      穿风衣、压低帽檐的男人随伊泽拉之后进入,他始终谨慎地保持10步以上的距离,走得深了,男人兀地发现不对,他尚来不及做出继续跟还是后退的决定,一只从阴影伸出探出的枪口稳稳指上他的额头。
      伊泽拉·科弗瑞没有一丝表情。
      他走出转角的动作像是将身体从淤泥般深厚的黑暗拖出来似得。灰发男人背对有些遥远的高楼灯火,他将头发染黑,五官做了细节处理,长相没太大变化但辨识度一下低了好几个档次。

      “你是谁的人?”

      当然只可能是军队的人。跟踪者没穿军装,伊泽拉就顺势打了个马虎眼,如何在不杀人的情况下逃脱,显然比此刻干净利落地扣下扳机麻烦了好几个档次。

      果然,跟踪者冷声问:“西方司令部的伊泽拉·科弗瑞上尉?”

      “不是。”伊泽拉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上了消声器,跟踪者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摔倒在地。
      子弹精准地避开一切危险部位打入膝关节,血喷出几滴,跟踪者在剧痛中倒在地上抱住腿,一声除了喑哑的呻/吟竟连大喊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伊泽拉转身就走,身后的军人素质极强地挤出句:“……站住!”

      场景一边儿倒的让伊泽拉想起和阿菲尔皮耶罗他们几人、忙里偷闲挤在一起看的一场间谍电影。——身后传来长长的哨子声,伊泽拉已稳稳地翻到死胡同另头。
      他飞速在脑内回忆几乎建成立体模型的中央市区地图,拍去手上的灰后边走边撕开薄荷糖的糖纸,廉价糖果入口有点微凉、很快转为没有任何口感的干涩甜味儿。

      下一秒,伊泽拉闪电般地抬起枪口!

      “……谁?”他一动不动地指着空荡荡的狭窄巷道。

      大意了。——那视线还在。

      不到10步便是路灯,照亮一方石板路以及饭店充满油渍闷热发臭的后门。

      不过一个呼吸间,铺天盖地的影子直冲伊泽拉面门而来!——太快了!年轻的上尉向后急退两步稳住身子,双手托枪,以标准的近距离射击姿势连扣三下扳机!
      子弹如落入深井的石子,甚至连落地的声响都没听见。
      光亮被隔绝,声音被隔绝。伊泽拉单膝跪地,他近乎冷漠地凝视着黑暗中并不存在的焦点。子弹只有六颗,他的食指虚虚地扣着扳机,另手转向大衣口袋里的战术笔。

      人无法衡量黑暗中物体的远近,更何况黑暗本身。
      伊泽拉却偏偏松了口气,——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如锋芒在背,是这个没错,他终于找到了视线的来源。

      他面前缓缓张开一双眼睛。

      眼睛生在黑幕上,继而‘它’出声,斜在眼睛旁边露出一张上齿与下牙切合的大嘴。

      “伊泽拉·科弗瑞上尉。我们没有时间陪你浪费,——”

      “布拉德雷中佐要见你。”

      重新能够视物时,双手持枪的士兵们一分不差地转过视线死角。

      仿佛艰难地从卡夫卡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脱身。伊泽拉无声地深深换了口气,他停止计数;在黑暗中不过半分钟,此刻呼吸都久违了似地让人后颈涌后知觉的战栗。
      枪被士兵接过;
      看过官方盖章的逮捕令后,伊泽拉从善如流地抬起手,手铐圈着男人的腕骨卡嗒合拢。

      时间回到当下。

      处理罢夫人和塞利姆的安全问题,纵使千百个不愿意,阿菲尔还是要去面对金·布拉德雷。他在熟悉的雕花木门前停下,无意间抬眼时视线一滞,发现这门居然在几年前的大整修中幸免于难,他小时候不小心弄在角落的墨迹还在。
      “紧张?”马斯坦口吻轻松地问了句。
      “没有。”阿菲尔握住门把手,“四天时间,早就调整过来了。”
      “嗯。阁下要是咄咄逼人你就掀桌子。”
      穿回军装的黑发男人一侧脸背光,无所谓地笑了下,“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似乎无论什么时候,再多的恶意、再多的期望即使化作利刃深深扎入骨髓,顶多疼一下,但绝不可能击倒这个始终仰着头、用灼灼目光顶着大总统宝座的男人。
      阿菲尔抿起嘴角;
      马斯坦的态度太日常了。就好像推开门,出现的将是焰之大佐在东部冬不暖夏不凉的办公室。亲信门三三两两拿早餐在办公室吃,早晨前几十分钟办公室的味道就像菜市场,一闻就知道今天谁又买了司令部门口恶心死人的牛油汉堡。

      始终灼烧着胃部的烦腻情绪缓缓落回了它应有的位置;

      一如二人惯常的行动方式,阿菲尔率先推门走了进去。金·布拉德雷身后挂着一大面银狮旗,大总统办公室的格局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哪里都收拾得很整齐。
      马斯坦随后进来,待门锁落下,低头翻看一份报告的大总统合上笔。

      “我的口头命令已经没有用了吗?布拉德雷中佐。”

      这说的是早上拒绝命令,在大总统辅佐官前来了通二世祖闹脾气戏码的事儿。

      白发青年进入办公室的第一步就将腰杆挺得笔直。马斯坦从背后看他,青年碎碎落着白色发尾的背影仍是不可避免地僵硬一瞬。他看不见阿菲尔的表情,青年未辩解也没说些气恼话,双腿一并,左手干净利落地行了个军礼。
      三秒后阿菲尔放下手,口吻平静到:“开始正题吧。”

      初春乍暖还寒,伊泽拉·科弗瑞上尉在军事法庭下属的强制拘留处被押解超过24小时,小单间四面水泥,窗户开得很高,他只能根据光线投在地上的颜色和角度模糊地计算时间。
      凉意像是从每一寸墙壁透出的,男人双手被束,很快冻得指节发白。
      次日,夕阳以相似的角度相似的温度照亮鞋尖前一小块儿地面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嗯……手铐取了,拿绳子过来。”领头的金发军官下令。伊泽拉顺从地起身由军人给他腰上系上绳子,领头的军官站在门外暗沉的阴影里,他双手插袋,注意到伊泽拉的视线,浑然没一点军人气地挑眉扯起了个笑脸。

      推搡进汽车后座,行驶15分钟后到达中央司令部;

      司令部设有1901年才投入生产的厢式电梯。
      士兵拉上暗银色的雕花门,给门外的负责人打了个手势。片刻后,伴宿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电梯一路上行至司令部顶层。

      电梯平时很少运人,速度比步行快不了多少,嘎吱停下后,门口的士兵又有些费力地拉开长久不用而锈住的门。这次直接到了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
      雕花木门拉开,阿菲尔侧目便看到部下伪装后显得有些陌生的脸。

      “您的快递,大总统阁下。”

      金发军官板着脸行了军礼,“那位我先撤了,各位慢聊哈。”

      在场没一个人有打趣的心思,军官——恩维又将手懒洋洋地插回口袋,踢着军靴转身走了。

      阿菲尔深吸一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科弗瑞上尉将和你一起同我去南部视察。”
      大总统仅用眼风扫过一瞬门口被绳子拴了腰的高瘦青年。阿菲尔面上绷着近乎麻木的克制,听养父续道:“原则上,只要你们不再插手我们也不会对‘人柱’做什么。既然选择留在军队,相应的也要有弱点被拿捏的觉悟。”
      青年摇头,“我的部下不是我的弱点。”
      “希望如此。”金·布拉德雷自办公桌后站起身。衡量武力,面对两个炼金术师、军部最高领导人手边儿只有一柄西洋剑,他双手负后,以军部的白墙方窗为背景,浑然自负地背身俯瞰窗外的中央市。

      “不谈血统,自同类中产生的‘将’和‘王’无一不具有与其身份相配的野心。”

      大总统沉声道:“我知道你不甘心,阿菲尔。——到今天这一步,输掉的不过是情报量上决定性差距。想着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意识到,如果自己能以一力克十会,或者带着让整个中央市陷入战火的觉悟发动武装冲突,今天的局面又是什么。”

      办公室气氛凝固得难以呼吸;

      走到今天这一步皆是因为你身为将领的失格。大总统如此下了论断。

      阳光斜射入方窗,仿佛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阴影般将大总统的影子无限拉长。
      白发青年正好站在光影的分界线之后。他有好几十秒都没能接上话茬,身为布拉德雷中佐或者锋芒之炼金术师,国家兵器暗藏锐利的猩红色眸子在这十几秒间就像布满龟裂的镜子,极其克制又长久地溢出疲惫。

      阿菲尔短暂地闭了下眼,回答:“会连我现在拥有的都保护不了。”

      边陲小镇的混血男孩被军部最高领导人以军人的正直与勇敢教导长大。

      可惜,男孩成为不了自己憧憬的养父;

      他们从本质上就不是一类人。

      伊泽拉找了就近的洗手间洗漱。伪装用的妆本该当天就卸掉,长久风干的后果就是他眼角处起了一层皮,用凉水和军队盥洗台上附带的公用香皂才勉强把五官洗回原来的样子。
      染了黑发的上尉拧上笼头,接过上司递来的一次性毛巾后打量镜中的自己;
      “还有哪里奇怪?”
      阿菲尔瞥了眼肥皂盒,“用这个洗脸会过敏。”
      伊泽拉闻言第三次拧开笼头。军部盥洗室的卫生情况总叫有点洁癖的上尉心里膈应得不行。

      他说:“你和马斯坦大佐,无论调谁的职都要经过任职司令部中将的确认。——易哲来中将没那么容易松口,放了你,等于把和古雷达的矿石生意从嘴边儿扔出去。”
      名义上矿石生意现在是由其他人来管;
      但明眼人都知道,不说交接者做得做不来的问题,单方面调走阿菲尔,一堆事物无从交接,古雷达方面抗议亚美斯多利斯有意拖延谈判而使局面陷入了僵局。

      “被调走的不是我,是艾丽。”

      伊泽拉手上的动作停下。

      阿菲尔靠在盥洗池旁边,拇指随意拨弄着打火机的滚轮。“马斯坦大佐的调动是正常升迁;除非正当理由,东部的格拉曼中将拦不了。他的一众亲信统统被留在东方,唯独霍克艾中尉被调到了中央担任大总统辅佐官——这个格拉曼中将也不好拦。”
      “风险分担。”
      伊泽拉拧上笼头。
      “霍克艾中尉坐上了最危险的位置。说这个之前,你知道我们在被什么监视吗?”

      伊泽拉说了黑影的事情;

      阿菲尔则知道的更多些,狩猎战当夜他为了彰显‘价值’从十几楼跳一跃而下,四舍五入也算和那个莫名其妙的人造人近距离接触了。

      “大总统那句,什么叫我和你一起随他去南部视察。”

      “一力降十会。”阿菲尔,“军部能查出来你和马斯坦大佐当晚有接触,告诉我们类似的小动作没有用,钉再多暗桩照样能拔/出/来。”

      “大总统觉得我会成为你的牵制。”

      “嗯。现实你就是我的牵制,科弗瑞上尉。”

      伊泽拉听懂了阿菲尔的潜台词。不像其他三名亲信,他和阿菲尔是‘平等’的,作为对中佐提供进入军队契机的回报,二人互利互惠创造的共同价值远非他人能比。
      没有情感上的牵制,意味着很多时候能做出更多选择。

      此刻阿菲尔也不过是说:西部需要你,为此必然要以你的安全为先。

      见他洗完脸,阿菲尔将打火机放回口袋,“走,吃饭去。”

      马斯坦站在不远处的窗口,双手插兜等他们走过来。
      阿菲尔侧目问:“伊泽拉,你带钱了吗?”
      还不知道每年坐等大资本家分红的上司把自己花的全部家身就够买一瓶果汁,伊泽拉大致报了个应急金,就见阿菲尔挑着一边儿眉毛冲自己露出了个笑脸。

      国家人型兵器也要向吃饭低头;

      “介意出去吃吗?”

      马斯坦欣慰地拍了下伊泽拉的肩膀,“西方司令部真是人才济济。”

      “……?”

      不仅莫名其妙的养上了三个月不见、连饭都吃不起的上司,当晚伊泽拉黑着脸站在总统府附近高楼的天台,他一手拿热成像望远镜,指挥阿菲尔避开总统府无处不在的警卫。布拉德雷家的长子来到楼后,单臂扒住凸起的窗沿几下翻上三楼,脚踩仅有三指宽的窗沿推开卧室窗户。
      没有比回个家都像做贼更惨的了。
      床下的箱子里放着备用的刀刃。阿菲尔西洋剑上的炼成阵太小,雕刻师短时间内赶不出来,他不得不在南部视察启程前回家拿上备用品。

      卧室门开了。

      阿菲尔一点没听到脚步声,诧异地一回头不由地皱起眉。

      黑发黑眼的小男孩站在门口。塞利姆脚下踏着毛绒绒的拖鞋,手里还拖了个枕头。
      他恍若没看到兄长疑惑的神色、径直说:“我在妈妈卧室睡不着,回房间睡。听到这边儿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为什么要走窗户?尼桑。”
      阿菲尔避而不答,“回去睡觉,塞利姆。”
      “你看了眼外面,”男孩啪塔啪塔地拖着拖鞋走到窗边儿,小手扒住窗台,好奇地踮脚朝外环视了一圈,“军人叔叔们在巡逻啊。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没有其他什么人。”
      “爸爸没说你要回来。妈妈知道吗?”

      小男孩瓷白的侧脸温温软软地笼着月光,“那天之后,妈妈一个人哭了好久。”

      白发青年神色微动。他沉默几秒,简单地答出个单音后走到窗边从身后抱起弟弟。
      塞利姆今年就十岁了,抱起来还没有军部一脸高冷的军犬重。阿菲尔单臂将男孩环在胸前往卧室门口走,压低了声音随意说:“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学?”
      “要上。爸爸还给我找了艺术课的老师。”
      “学校呢?”
      “没什么意思,大家都很吵。”
      小男孩也跟着小声答:“我的作文,《我的爸爸是大总统》,拿了满分哦。”

      阿菲尔闻言笑了下,“好巧,我小时候也写过十几次。”

      放下塞利姆,男孩回头看了兄长一样,“今晚不留下吗?”

      “去睡吧。代我向夫人道声晚安。”

      卧室门关上后,阿菲尔提起箱子,一只脚刚踏上窗沿,隔着门板突然响起两声酝酿般的轻咳,接着一声高过一声,塞利姆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哭声差点把青年从窗户上震下来。
      ……这臭小子???姓布拉德雷的白眼狼吗?!
      门外很快响起各种各样的动静。
      恨不得从窗户上直接往下跳的阿菲尔绝望地闭了下眼,顾不上暴露,他从怀中摸出手电筒朝窗外有节奏地连摁几下,——

      门开了。这次是布拉德雷夫人站在了门口。

      “……阿菲尔,就算从这里跳下去摔断腿也不愿意见我们吗?”

      ……才不会摔断腿。

      灯被打开。白发青年不得不放下箱子,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猩红色的眼底印着明朗的光斑,阿菲尔叹气,投降似地将手举至耳侧。

      另方

      B-A-C-K

      阿菲尔用手电筒打出摩斯密码。
      伊泽拉放下望远镜,冬末的夜晚,他蹲在六层楼高的屋顶却出了一背冷汗。

      隔着望远镜,他似乎恍然间与扒在窗沿上的小热成像体对上了视线。

      那视线比路人更稀薄。

      隔着夜幕、几百米距离以三层楼高的落差。
      塞利姆调动面部肌肉,被兄长抱起来之前,他撇下眉毛、有些困扰地向夜幕中的上尉露出了笑脸。

      还有其他人吗?

      ……

      ——啊,找到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为将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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