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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深夜归乡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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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在这里,——一本没有任何保密功能,牛皮封面,用金属扣简单地合起的笔记本上(大致有半个手掌大小)——记下此次出行的缘由。
除了缘由外,本次旅行中的大多见闻怕是都不能记录在内。
这么想,如此买了新钢笔新本子,郑重其事地扉页上写下警示的话,其作为我想要的、类似日记般可以肆意发泄自己情绪的物品显然不够格。但无奈。坐在火车站,等车的间隙让随从的部下去买来笔和本,若是不用,日后被问起难免不好说。
虽然,——我估算概率。
皮耶罗准尉99%没兴趣知道我要本子做什么。
火车开动,如此晃晃悠悠地到达中央市需要三天多一点。
我看罢手头的书。又大致拿出稿纸就今年的炼金术国家资格审查需要的材料写写画画。皮耶罗准尉除非必要几乎不说话。我们坐在列车尾端,前后没有人,我逐一记下到达中央要去图书馆找的资料后,开始做审查报告的初稿。
如是花去两天。得益环境安静算是取得了相当的进展。
从第三日起开始无所事事。我向窗外眺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外面绿意盎然。田地,植被以及看似富饶的池塘。我费力地抬起火车老旧的窗户。吹进来的风虽然依旧带着让人哆嗦的寒意,但的确已经脱离了北方冻裂手背的程度了。
料峭春风。
我花时间措辞。在新买的牛皮本的这一行写下一看就让人觉得舒心的形容。
就军人而言,说出这样的话即使被苛责软弱也无可厚非。但与是否是军人无关。我作为人,就作为人的角度考虑,在北方军校教学的一个月无疑让我的身心都消减至了合格线以下。
身体是因为断臂。内心则可以多些几句。
首先,自从去了西方司令部就基本消停的幻肢痛像把锉刀,无论室外室内,只管无时无刻地对准天灵盖扎下去。于是大量吸烟。读读写写的习惯,每天具体摄入的尼古丁量基本在脑内绘成了折线图。
第二点则是因为应罗莱上尉要求开设的炼金术的学习班。
炼金术,——谁能告诉我怎么教炼金术?所讲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切实可行的,然而其中无不带有抽象性。概念诚然抽象难懂但好歹是下苦功夫便能企及的。但思想上,乃至延伸至世界的抽象性向来千人看画看千面。总而言之,理解更需要顿悟和自我深究,是自己将手伸入肠子从弯道处寻找与迷宫的相似性的过程。
我固然取得了国家资格、但我所理解的炼金术就是真正的炼金术吗?
真正的炼金术是什么?其所涵盖的思想方法与实效中的抽象媒介又是什么?我每日对此无不困扰,即使下了大工夫思考也依旧不得要领。
我找不到炼金术中的‘正确’。由此觉得说给学习班的学生的每一句话都莫能两可。
只得抱着自我怀疑教了半个月的符号和基础化学(他们最后的测试成绩相当糟),深觉对不起罗莱上尉和学生,我像是浪费了双方的时间精力。
写下这段话时仍头疼着‘真正的炼金术’。
比起同僚,或许找个哲学家更能有效的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话题说回现在。分明在开头写了不适合用来发牢骚,下了笔却没完,通篇每个字都像北地军校呼啦啦没完的暴……停,到此为止。离中央市还要晃晃荡荡一天多。到中央交完报告后大致可以得到些让我准备国家资格考核的时间,至于下一站——
不会是我服役的西方。去他妈的北方。
东方?……东方好。我发誓这是最后一句抱怨:去他妈的傻逼罗伊马斯坦!(此处力透字背)
平复心情。申明给可能看到这篇手记的你:我与马斯坦大佐并非因为政见或者其他官方因素而不和。极其私人。硬要说,类似他睡了我女朋友之类的程度,我会和他打一架但绝不会影响正事。望谅解。
这个牛皮本,考虑之后决定记录些旅途中的见闻。
我犹豫良久才写出上句话。公务出行,况且任职军队,于公于私用‘旅途’一词未免不严肃。乘车良久,头脑空空。请允许我找到真正的炼金术是什么的答案后腾出脑子,再思考合适的说辞。
From the NMA to the central city in 1913
A.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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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出站便遭遇了不妙的暴风雪,自北地开来的火车比预计晚点了三个小时。
玛利亚·罗斯少尉带三名部下等待已久。已是深夜,简直形同某种幼稚的惩罚般这四名军人挺直了腰背、一丝不苟地坐在车站的长椅上。蒸汽机轰鸣,四人起身,见绿皮火车明亮的车灯犹如自远处涌来的海浪,推开石子路和一切树影以不容置疑的速度缓缓驶来。
火车逐渐停稳。四人在期间以军人式的微小动作整理着装、确定火车编号。
火车底部的风缸发出长长一声放气声,旅客们下车。甫又过去一会儿,两位穿制式军装的男人依次从最后一节车厢下来。
最显眼的,棕肤寡言的皮耶罗准尉高壮得像座移动小山。
罗斯少尉确认后便快步迎上。皮耶罗准尉身前的白发青年眼眶泛青,发尾有段时间未打理而细碎地垂在眉间。比起旅途劳顿,阿菲尔·布拉德雷的模样更容易以国家炼金术师的模板式形象给人留下印象。
面带倦容的青年士官套着不合时宜的羽绒服。
确定气温与湿度,包括萦绕在鼻尖的空气都是符合季节的适宜,皮耶罗接过上司的行李箱方便阿菲尔能单手脱下厚重的防寒外套。期间罗斯大步走来,双腿‘啪’地一并行了个干净利落的军礼。
“少尉玛利亚·罗斯向您报到。——欢迎回到中央市,布拉德雷中佐阁下!”
连文绉绉的繁琐敬语都是中央味儿。
纵使北地残留的糟糕犹如小锤子般至今一下下敲击着脑中的木板。阿菲尔心情仍好起来,青年稍微舒展眉眼,将外套递给部下后腾出手回了个军礼。
“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们。辛苦了,罗斯少尉。”
头发修得极短的干练女人放下手,向旁边让开一步。“职责所在,中佐阁下。”
派来接人的车统共两辆,算上进了火车站的四人还有一人窝在车里。
见几人出来,自称上士的军人推开车门紧接着行礼。包括少尉的罗斯在内所有人统统配了枪。排除中佐、以及在这种场合总会添些不必要麻烦的大总统长子的身份,所有人自装备上显出的风雨欲来的气氛让阿菲尔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车子发动,询问后得知理由。“——有逃犯在中央市流窜。”阿菲尔测试其重量般地重复。
“是的。具体内容在下并不清楚,只是下午时接到注意消息,到了20点之后便以司令部为中心开始实施戒严了。”
“逃犯的身份呢。”
“并没有公布到我们这里。”罗斯声音迟疑,“您如果需要可以联系修斯中佐……”
阿菲尔摇摇头,利落地切断话尾。“不,不必了。”
中央市的夜晚店铺大多开着。除了日营的家庭餐馆和需要人一刻不停守着的店铺外,诸如酒馆及少部分咖啡馆,唱片店甚至自楼体旁侧单独打开小窗售卖香烟的铺子皆亮着昏暗的灯光。路旁整齐地规划出绿化带,上上下下皆是让人深觉舒心的、符合季节的绿色。
停留在布拉德雷中佐脑袋里的小锤子完全不准备旗鼓将歇。
车子以适当的速度驶入市区。阿菲尔看罢街上明显稀少的人群,短暂地闭过眼,不得不顶着耳边一刻不停的哐哐声思考逃犯。
二十分钟时间,汽车以不急不缓的速度涌入车流。车流极短故而能够很快冲破。驶过中央市最繁华的商业地区即半只脚踏入封锁线。人与车共同变少,然而正如脑中反复思考的东西,黑色甲壳小车亦带着不受影响的趋向性缓缓前进。
“中佐。”身边皮耶罗沉沉发声,“我该下车了。”
青年军官未应声。他搭在膝头的独臂随思考地节奏轻敲两下,开了口,“不,你跟我来。”将注视车外的视线重新放入小轿车黏稠的安静中。阿菲尔声音清晰地落下论断,“——从前面进第五大道。去中央司令部。”
总统府与司令部相隔极近,大致穿街过巷走有三条街的距离便到达。
布拉德雷中佐落下的尾音像是极有深意。皮耶罗安静地又闭回眼。开车的上士用眼神询问罗斯少尉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连拐两个小巷,精准地把握离手推花车仅一寸的距离打紧方向盘,狠踩油门,很快将卖花女性的惊叫甩到身后。
这个倒可以写进旅游手记。阿菲尔暂时将思维拔出逃犯,听又长又远的尖叫,想。
十有八九之后还能听到歌剧似的高昂脏话。卖花女的脏话的特点就是歌剧式,乍听像卖花小车上的铃铛。——这是在中央市长大并且耳朵和记性都不错的人的特殊技能。如果写下,他有自信洋洋洒洒写满整整三页。
到达中央司令部,向少尉道谢后被引入负责人办公室。
是门牌看不出任何信息的临时办公室。阿菲尔抬手敲门,得到一声“进来。”后按下门把手。
马斯·修斯一句这个时间还有谁能有什么事儿还没在心里过完。甫一回头,门推开。进来的人确实全然想不到。修斯嘴上卡壳一下,他镜片下的眼角缓缓睁大了些,嘴角却是再自然不过地向上勾起了。
“喂喂喂,让罗斯少尉接人,——不是让她把看上去快过劳死的人送来司令部吧?”
“自愧不如。西方司令部再花费十年,大概也难以在这方面同中央军事法庭竞争。”
青年回嘴。他留垂在眉梢的细碎刘海,就气色而言的确算不得好,办公室明亮的灯光投下,随阿菲尔抬手用指尖碰了下眉骨的动作照亮了眼底的笑意。
办公桌后,马斯坦惊讶地道了句“布拉德雷中佐?”起身。
嘴上一句‘你从北方回来了?’尚未嚼完,走出两步,东方的焰之大佐猝不及防被自家中尉从身后一脚踹向腿关节!
实打实的一脚。
马斯坦狗吃屎的向前扑倒的瞬间双手撑地,然而完全做不来地上滚一圈再稳稳蹲住的帅气收尾,一声巨响,男人摔得只觉胃袋都甩到了喉口。
“……突然之间干什么!霍——!”
马斯坦一扭头。方才还在自己身后的墙壁此时入木三分地扎着把西洋剑。……原来不是自己胃袋发出的声音啊。男人嘴角一抽,没等说什么,停在眼前的军靴便让他的太阳穴和胃以同一节奏抽痛起来。
垂死挣扎,“我最近做了什么该死的事情吗?布拉德雷少爷……”
眼圈泛青的白发青年通常给人安静而冷淡的印象。没理脚下的马斯坦,阿菲尔向表情紧绷的霍克艾摆摆手,声音微哑,公式化地扯了下嘴角:“失礼了。关于马斯坦大佐睡了我女朋友一事……”
霍克艾表情一震,手从枪套上移开。“留一口气就好,您请便。”
修斯中佐则呆愣两秒后猛推眼镜。听不出语气地感慨一句:“今晚最有趣的情报了。不愧是志向大总统的人,要踹其人先绿其子,……罗伊你,不了得不得了。”
至于沙发上的两人则从头懵逼到尾。
闻名遐迩的钢之炼金术师晃晃悬空的腿。“那个一只胳膊的家伙是谁啊?”
“我不知道。”盔甲摇头。
“真是的,这帮悠闲的家伙。”
爱德华向后一倒,拖长了声音在靠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指手画脚的家伙们要是都拿出揍马斯坦大佐的力气,十个艾扎克绑到一起也跑不了。”
“嘛,尼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