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万人迷》夜行歌

12、情动（1）

　　盛夏时节，无论山中水中，交织的生气旺盛蓬勃。修道之人不喜喧嚣，蝉鸣声隔绝在山阵之外，夜色下峰峦颇为清寂。

　　流光悬停在山外。

　　宿怀星轻悄悄踏上幽径小道。
　　这次私自跟去试炼，他是犯了剑律的。所幸没闹出乱子，应该不难混过去。

　　季青冥嗤笑：“原来你是偷溜出来的？”
　　“嘘，就你话多。”
　　“怕被发现？”故意亮了亮兵刃。
　　“……对对对我怕死了。”
　　宿怀星凑近他耳边说悄悄话，“以泽一个人，我担心得很，没空去执法堂诉情。你别给我添乱。”
　　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点央求意味。季青冥别扭地转过头，不看他，不出声。

　　然而，再怎么小心，也架不住剑律等在前头。

　　青云掌门负手立于阵前。换下了平日里升疏的法袍，身着绛色洞衣，两袖扶出郁罗箫台，华彩慑人，妖魔望之胆寒。

　　宿怀星惊住了。

　　盛凌霄想干什么？

　　上次兴师问罪，思过三日。
　　今天这副打扮，怕不是要砍他的头。

　　季青冥哂笑：“害怕就别回去。盛凌霄坐镇山中举世无敌，出了青云山，他奈何不了你。”

　　原来如此。
　　难怪青云掌门甚少出山游历。

　　夏夜闷热，青云山却是一片冷寂。
　　盛凌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像是冰天雪地的一尊雕像，眼角眉梢浸满寒霜。
　　他朝着师弟伸出手。
　　声音低沉，一贯的缺乏情绪。

　　“阿衡，过来。”

　　宿怀星迟疑着迈动脚步。盛凌霄对他比旁人要亲昵一些，有时叫他元衡，有时叫他师弟。这样喊的时候，往往不是生气。
　　盛凌霄确实不像生气。
　　握住他的手，真元缓缓渡过经脉气海，如往常一般替他调息。

　　季青冥看着他们二人，不耐烦地皱起眉。
　　不就是道侣吗，回了洞府爱怎么双修怎么修，何必在他面前显摆？
　　真是碍眼。

　　——剑修不与人近身。
　　交渡真元，这种行为在季青冥看来比欢爱更亲密，几乎把命交到了对方手上。

　　盛凌霄认知显然与他相同。做完亲密的事，拢了拢师弟散落的发丝，低声道：“好些没有？”
　　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宿怀星只以为这是“治病”，神色坦荡：“还好，不是很疼。”

　　季青冥实在听不下去，飞剑欲走。
　　盛凌霄道：“试炼剑舟随处即丢，八百弟子说不管就不管，现在又要去哪？ ”
　　“……”
　　季青冥理亏，默默跟去悟真大殿。

　　满月在山间隐约露着脸，光华一滴一滴漫过玄青色的地砖，空旷大殿更显得孤寂萧索。

　　青云掌门落座主位。

　　季青冥不废话，直截了当说：“这事责任在我。”

　　宿怀星小小声嘀咕：“没人跟你抢。”

　　季青冥睨去一眼，狠狠攥住藏在袖中的拳头。
　　他不痛快。
　　从碰见盛凌霄那刻起，就不痛快。
　　他并不清楚心底躁动的念头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心里不好过，绝不让别人好过。
　　季青冥放出剑识威胁：‘再让我听见一句废话，你徒弟明年进不了天字班。’

　　宿怀星愣一下，勃然大怒：‘你敢！本、本尊掀了你的洞府！’

　　季青冥嘲讽地笑：‘你徒弟明年进不了天字班。’
　　‘找死啊？！’
　　‘你徒弟明年进不了天字班。’
　　‘你！！’
　　‘你徒弟……嘶！’

　　宿怀星不动剑元，抄起玉简往人脸上砸。季青冥不知为何没有挡，反手掷去一颗灵石。两个人都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心头火冒，直接动上了手。
　　两个化神炼虚的老祖宗……徒手，干架。

　　盛凌霄一时反应不及。

　　青云剑仙揪住对方衣领抡拳狠揍，直将元衡道君干趴下；魔尊屈起膝盖骤然一顶，趁剑仙吃痛，翻身跨坐而上。
　　动作之熟练，似乎打过无数回。

　　“够了！！”

　　轰隆一声巨响。
　　以坚韧闻名的寒山玉裂开无数细缝，碎裂声绵延不绝。碎至中心，议事长桌颓然倾倒，连同地面整块塌陷下去。

　　盛凌霄沉默着收回手。

　　玉石崩碎溅得人脸疼。
　　宿怀星正骑坐在季青冥身上，好不容易占据上风，铆足劲想揍回本。突遭变故，他不再动，死死掐住季青冥的脖子。
　　季青冥竟然不反击，出神地凝视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两个，给我分开！”

　　这句话像极了人间教习训斥顽童。
　　盛凌霄说完就觉得荒唐。
　　更荒唐的是，这两个人当真分开来，各自选一个幸存的座位，隔老远坐好，再也不看对方一眼。

　　默契得令人生恨。

　　盛凌霄忽然有些怀疑。
　　怀疑自己是否在真心问责。
　　试炼弟子顺利归山，说破天了，错处也不大。他刁难季青冥，到底为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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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底生出些糟糕的预感，却又算不出模糊不清的将来。

　　问话就这样不了了之。

　　空寂大殿只余他一人。

　　盛凌霄发了会愣，想到师弟行动不便，起身去寻。
　　他的师弟独自走在清幽山径上，青丝凌乱披散，衣裳滚过几遭还沾着点碎玉屑。
　　师弟很少有这般狼狈的模样。
　　盛凌霄看着，情绪生疏地柔软起来。

　　流光一闪而至。

　　季青冥双臂抱起，脚下飞剑荡悠，嘴角噙着讨嫌的笑，居高临下对师弟说话。
　　肯定是不好听的话。师弟听了生气，张牙舞爪就要打他。
　　季青冥一把捉住师弟的手，又慌忙放开，然后俯身说了句什么。师弟狠狠瞪他一眼，不情不愿踏上飞剑。

　　载着两个人，剑光消失在峰峦之间。

　　盛凌霄静静看了一会。

　　夜露的味道慢慢渗过来，冲淡白檀温暖的甜香。他回到洞府，点燃香碳，熏了几颗柏子仁。分量配的不对，甘松味儿重了些，只好凭感觉添改，最后调出的香气甜甜腻腻，直往他身上扑。
　　他抓紧领口，却挡不住甜味侵入衣衫。
　　然后思绪就不受控制了。

　　连忙佩上清心铃，打坐调息。

　　调息结束，盛凌霄睁开眼。甜香浓而不散，温柔地亲吻他的指节。衣领颤了颤。他望向天边那抹亮色，神思恍惚。

　　修行，练剑，感悟天地。

　　日子总是一样过。

　　季青冥走访仙门百家，望再起同盟。访山的人随之增多，常常能看见各家宗派代表，出入剑堂。

　　七曜宗主对讨伐魔尊极为热心，这种事少不了他。

　　盛凌霄不喜这人花哨的派头，向来懒得理会。这日，破天荒的，青云掌门叫住七曜宗主。
　　荀奕很是热络：“哎呀呀，凌霄好久不见。”
　　盛凌霄冷着脸说：“久违了。”
　　“您有事儿吩咐？”
　　“……何出此言？”
　　荀奕笑嘻嘻说：“掌门真人北斗之尊，若非有事相询，哪肯与我寒暄。”

　　一语道破盛凌霄对他的轻视，却无不平之意。

　　七曜宗主自幼修习通明术，懵懂无知便浸淫人心。什么大家前辈仙风道骨，到他眼中无一不是人情险恶世态炎凉。

　　荀奕通晓人心。
　　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不在意。

　　盛凌霄踌躇片刻，道：“确有一事，请道兄解惑。”
　　荀奕手持宝镜，笑道：“您直说便是。”
　　盛凌霄道：“我、近来，道心不宁，总念着……师弟。”顿了顿，说，“请问如何改过？”
　　荀奕眨了眨眼，说：“您真心想改？”

　　盛凌霄像是要害被刺了一下。
　　他……不想改。
　　明知这样不对，一次次放纵自己胡思乱想。是他甘愿的。

　　荀奕笑着说：“元衡道君那般貌美，对他思之不忘，想入非非，实属正常。”

　　“……正常？”
　　盛凌霄诵念这两个字，略为怔愣，无法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

　　“当然正常啦。”荀奕说，“你不知道修真界多少人思慕他。云雨阁上架那些留影石，挨着他的边都很紧俏……”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赶紧扯开话题，“咳，不是那个，我乱说的您爱改改我支持没事了吗没事我先忙您瞧好嘞……”

　　盛凌霄挥袖拦住他去路，面上恢复了掌控全局的从容，语气是执法堂审问犯人的无情冷厉：

　　“什么留影石？”

　　“……就，小玩意儿，不值当您开口问。”

　　“说。”

　　荀奕心知这事不能善了，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云雨阁嘛，什么生意都做。
　　一位不具名的散修，寄售前辈大能的风情留影，他们也敢卖。
　　荀奕身上就携带不少。元衡道君抱着小徒弟轻声细语，留影石运作一番截断徒弟的身影，就成了美人含笑与你耳鬓厮磨。

　　盛凌霄冷冷问道：“这东西卖了多少？”
　　荀奕满脸无辜：“多得很。查不过来。”
　　一颗一颗将影石销毁，盛凌霄道：“只这些？你身上没有别的？”

　　“没了没了……啊啊这些不是！只是借了道君的名！内容没半点关系！不信你看！”

　　为了证明清白，荀奕匆忙翻开图册，献宝似的指给掌门真人观赏。

　　盛凌霄逐页检查。
　　内容，确实，与师弟无关。
　　不过是，寻常的，春宫图，罢了。

　　用力合上图册。

　　青云掌门冷淡地说：“借名也不行。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