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万人迷》夜行歌

10、魔尊（5）

　　与天魔为伍，稍不留意便会迷失本心，想想来时的路，其实很好。像今天这样，回头看一看，就足够了。
　　他不是沉湎于回忆的人。

　　季青冥看似傲气凌人，实则很容易为这类故事共情。
　　但也止步于共情，青云剑仙向来不知温情为何物，要他体贴安慰人，着实有些难为他。
　　半晌，季青冥憋出一句：“让我看看你的剑。”

　　为对方指点修行，是他所能表达的最大善意。

　　“干什么？！”
　　宿怀星悚然一惊。
　　完了季青冥怀疑他了！本命剑一旦暴露，身份还瞒得下去？！

　　季青冥板着脸说：“盛凌霄说你修为停滞。让我看看。”

　　“看什么看我们很熟吗，我心里只有凌霄哥哥，才不给他以外的人看呢，变态！”
　　宿怀星胡扯一堆自己都理解不了的奇谈怪论，转身就跑。

　　季青冥：“……”
　　盛凌霄到底怎么看上这奇葩的？
　　神经病啊。

　　这只是一件小事。
　　季青冥并未放在心上。九州动乱频起。魔头作乱，他就是最利的那把剑。

　　魔尊清醒不久，胸腔缺失的血肉还在慢慢长合，躯体仍很虚弱。魔身出不得观星台，只能放任剑仙搅风搅雨。

　　季青冥攻入星罗殿外围，招摇叫阵，对他百般羞辱。

　　妖犬誓要为主人雪耻，一怒之下，狼狈落败。
　　夹着尾巴回家，呜呜呜卖惨。
　　宿怀星一眼瞧出它没受伤，而是放肆撒欢，在尸堆里滚了又滚，滚来一身血泥。雪白皮毛搞得稀稀拉拉一塌糊涂。
　　实在受不了脏兮兮的狗子绕圈蹦跶，魔尊怒而将其扔出雾州。

　　“滚！不化形不准回来！”

　　无论山外如何动荡，剑阵护持的青云山始终平静安宁。
　　转眼又是一届试剑大会，年轻弟子登天台展露锋芒；待得开春，入剑冢，参悟修行；至盛夏，虚境试炼开启。

　　一艘巨大的剑舟悬停在山阵之外。当然，“巨大”是与其他宗派飞舟相比。四周皆是巍峨青山，巨轮也显得巧致。

　　登上剑舟，第一次参加试炼的小弟子激动不已：“听说剑仙师祖亲临督导，真的吗？真的吗？”
　　一群心神荡漾的小弟子虚手握剑，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他们复述听来的故事，讲到兴起处，声音大了起来，以剑抵剑，兴冲冲说：“就像这样！剑仙师祖一剑杀之！那魔头魂飞魄散，九州从此太平！”

　　宿怀星冷冷瞧过去，心里只想冷笑。
　　这群人惯会往脸上贴金。
　　他神魂差点打散，季青冥又讨到好了？怎么不说那家伙剑骨尽断，一路爬回来呢？

　　季青冥对弟子闲话毫不在意。
　　他身在青云山，心还在雾州，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魔头。如何将人逼出老巢，做过一场。

　　剑舟内外人心躁动，唯独角落里一个清瘦身影，仍在专心修行。
　　宿怀星看着，看着，嘴角微微翘起。
　　他的小徒弟长高了不少。五官还有些稚嫩，隐约能瞧出以后俊美的模样。
　　智识也长进很多，虽说依旧比不过同龄人。
　　不急。
　　宿怀星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慢慢成长。

　　季青冥道：“弟子试炼，师长同行，于理不合。”

　　宿怀星眼也不抬：“凌霄准我来的。”
　　这是假话，是他自作主张跟了过来。
　　他太了解季青冥的行事风格。这家伙在血痛之中成长，练就一副铁血手腕，待人待物凶狠严苛，试炼由其定调，必然凶险无比。
　　宿怀星不放心，跟来看看。

　　季青冥道：“如你这般溺爱无度，弟子如何成器？日后遭逢苦难，他怎么应对？回家找你哭？”

　　宿怀星不以为意：“他是我徒弟，能遇到什么苦难。”

　　……好生荒唐。
　　季青冥有一万句狠话要讲，看对方理所当然的样子，又觉得……好生憋闷。

　　檐角金铃响动起来。
　　那是天枢阁特制的魂铃，对神魂感知极为准确。下层弟子到齐，魂识一一对应，金铃发出提示。

　　剑舟启航。

　　青云弟子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各自回到隔间，调息养神，准备迎接一场硬仗。
　　剑舟破空而去。
　　半日后，抵达荒莽无际的幽林，缓缓降落。周边土坡不如巨轮底层的舷窗高，灵兽被这庞然大物惊动，狂风过境般奔逃。
　　青云弟子逐次下船。
　　金铃再次响起，声音很好听，如春雨滴进小溪。

　　出行前便抽签定好了队伍。试炼开始后，十人一队，向幽林深处进发。

　　燕以泽消失在莽莽风尘之中。

　　宿怀星留在剑舟顶层，盯着地面中央的沙盘。
　　这是落日峰主炼制的法宝，专为试炼所设。沙石呈现出虚境不断变化的地形，追踪青云弟子的行迹。

　　季青冥身为督导，对境中动向全不在乎。
　　闭上眼，感悟天地。

　　试炼第三天。
　　燕以泽所属的小队休停几次，进入一片盆地。大概遇上了难缠的妖兽，交战间，附近土山都轰塌了几座。

　　宿怀星直觉有事发生，心慌得厉害，起身欲走。

　　“锵——”

　　一道剑光破空而出，在他身周聚结成阵，封死所有去路。

　　“……季青冥你什么意思？”

　　“你是跟我来的，就要守我的规矩。”季青冥沉声道，“试炼期间，不准踏出剑舟一步。”
　　不等对方回应，干脆将声音隔断。
　　四周安静了。
　　季青冥看向沙盘，渐渐有光点染红，是青云弟子见了血。

　　他冷冷看着，眼神未有一丝触动。

　　血色光点随队伍继续前行。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咔哒”，砂石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季青冥终于动身。
　　凶悍无匹的凌厉剑光疾射而出，斩杀虚境一只妖王，然后裹挟着剑丸开裂的青云弟子，归于此处。
　　焚香谷长老守在剑舟底层，连忙上前救治伤员。

　　一夜之间，重伤垂死十余人。

　　第五日，损伤逾半。

　　第七日，试炼结束。仅存的三支小队蹒跚归来，互相搀扶着回来的，没一个人还能站稳，血迹在身后拖了一路。

　　季青冥心念微动。

　　剑阵瓦解。宿怀星被锁了整整四天，竟没有找季青冥算账，除了徒弟他什么也顾不上，他扑下剑舟，将昏迷的小少年抱进怀里：“以泽……”
　　燕以泽只是力竭而昏厥，身体并无大碍。
　　宿怀星稍稍放下心来。

　　季青冥道：“他做的不错。”
　　不仅猎杀妖兽的数目相当可观，而且在危急关头，屡次掩护同门撤离。表现优异，名列前茅。
　　季青冥道：“你看，他不需要躲在你身后。”
　　宿怀星轻轻拭去徒弟脸上的脏污，低声道：“我知道呀……”
　　季青冥以为这人又要嘴硬，不耐烦地皱起眉。

　　“……可我还是担心。”

　　季青冥难以理解这句话，更难以理解这个人。他不能理解师父对徒弟的温柔关怀，悉心呵护。他的世界不存在这些，他以为那是传说中才有的东西。

　　金铃响动。
　　不复清脆之声，喑哑难闻。

　　季青冥回过神。

　　剑舟启程归山。

　　燕以泽两刻钟便醒了过来。
　　醒来见到挂念的人，清寒的眼瞳闪烁微光，软软地唤：“师尊……”
　　宿怀星柔声道：“嗯，为师在呢。”
　　燕以泽凝眸看了一眼，确定师尊不是幻觉，心神安定，又昏睡过去。这次睡得很沉。

　　夜里，一个队友前来叩门，感谢燕师叔。
　　宿怀星含笑致意。
　　陆续有人过来，其中一个歉疚地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师叔也不会弄丢法器。”
　　宿怀星问：“什么法器？”
　　他刚刚检查过，临行交予的法器都在。
　　队友说：“一把木制短剑。”
　　宿怀星愣了一下。
　　那不是法器，是他怕以泽伤到自己，削的普通木剑。后来炼化飞剑，玩具似的木剑就放在卧室，燕以泽十分珍惜，睡前都要擦拭一遍。
　　队友说：“师叔回头找了两天，没有找见。”

　　徒弟喜爱的木剑丢了，宿怀星想要去寻。刚走上甲板，流光再次封住去路。宿怀星气得咬牙：“季青冥，你怎么处处与我作对？”

　　回应他的是更冷厉的剑光，霸道蛮横，不容忤逆。

　　“当初你师父弄丢九连环你难过一整年，我徒弟如果受这种委屈我不如死了算了！”
　　“……这种事盛凌霄都告诉你？”
　　“对啊。”
　　宿怀星理直气壮甩锅。

　　流光渐凝渐实。
　　季青冥抱臂立于飞剑前端，冷冷说道：“上来。”

　　宿怀星简直无语。
　　难道本座不会御剑？要你多事！
　　随后突然想到，为了不在季青冥面前暴露身份，他宣称本命剑时灵时不灵来着。
　　季青冥在就不灵。
　　不在就灵。

　　宿怀星心情有点复杂：“你、该不会，怕我受伤？”
　　季青冥声色冷漠：“你死了，我拿谁赔给盛凌霄？”

　　还是这德性……
　　宿怀星心情复杂登上飞剑。

　　“站稳。”

　　虽然提了醒，但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飞剑瞬息破云而去。宿怀星下意识伸手，抓住一截腰带。

　　“你……”
　　季青冥张口欲骂，不知想到什么，没有说话。

　　宿怀星站在飞剑尾端。

　　两人相隔咫尺。

　　真奇怪啊。
　　他想。

　　这一幕，其实发生过很多很多次。

　　今天之前，他好像完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