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姑苏山人

5、第 5 章

　　“去温一壶新茶来。”阿凝道。

　　“是。”

　　“凝妹妹这里的茶唇齿留香，一日不喝，如隔三秋……”陈佳人附和道。

　　二人进了内堂，阿凝实在忍不住：“你这些年，在宫里一直这样说话，不累么？”

　　“你见我累过没有？”陈佳人直取她桌面上的糖蒸酥酪。

　　阿凝抢下来：“你是饿死鬼投胎？这是我吃过的！”

　　“又不明白了吧？就拿你这里的糕点来说，”陈佳人幽幽道，“都说宫里的酒是琼浆玉液，御膳房做的是美味珍馐，我八岁那年，身边奶嬷嬷偷嘴，吃了我的银耳羹，当场暴毙身亡，我才有幸，被迁到杜皇后宫里养。”

　　阿凝翻箱倒柜，陈佳人听着直心疼。

　　阿凝抱出一方妆奁，里面装的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她随手翻了几件摆到桌面上，“你看看先，你要嫁去嘉兴，要准备的事多，我怕不能多见你了，这些……”

　　陈佳人一一经手欣赏了一会儿，阿凝咦了一声，翻开角落里的礼单子，陈佳人问她：“这又是什么好宝贝？”

　　“我称病以来，外人送到府里的慰问礼。”阿凝道。

　　陈佳人看了一遍：“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些人这么大方？这些都收进库房了？这也太真实了。”

　　“你以为呢？我昧着良心收礼，再私心接济给你。”阿凝有意学她。

　　“你可以和我一块儿去唱戏了。”陈佳人道，“不对呀，太子哥哥那边没有……有所表示么？”

　　阿凝不说话。

　　陈佳人啧了一声，“以前提了他，没见你安静成这样。见他一次，回头都要和我说上好久，到底是年轻人，我看你拘着都难受，其实你和太子的婚事定了倒好，之后再来往，谁敢非议？还能盼着早日嫁过去……”

　　“晦气！”阿凝支着下巴道，“大好的日子，你提他做什么？”

　　“哟？扮嘴了？”陈佳人吃了一惊，“不会吧，我可是看在眼里的，你惹他不高兴了？太子怎么会生你的气，那就是他惹你了？那也不应该。”

　　“……我和他一拍两散了。”阿凝心说，他在自己这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信了你的邪。你不是说你这个人，不撞南墙不回头，除非撞得鼻青脸肿……”

　　“不，还可以愉快的回头。”阿凝道。

　　“你不知道，京城闺秀里，成立了个新诗社，牵头的是三公主，也就是我那个不安分的三妹妹，她身边的伴读你也认识，郑尚书家中的表姑娘，”陈佳人当她不认识，“前些日子你跟我一道儿去弘文馆念书，这么快就忘了？孟先生将她的诗文夸得人间仅有。”

　　表姑娘郑氏？那不是陈淮景将来的妻么？阿凝还没来得及答。

　　陈佳人道：“也是，就连我，之前也是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的。三公主仗着自己有个受宠的皇贵妃娘，每次见我，都要下我脸面，郑妃又整天围着皇贵妃马首是瞻，还将自己的族妹贡献出来，给三公主当伴读，杜皇后膝下若是有个自己的一儿半女，也不至于……”

　　陈佳人提到杜皇后，看了眼阿凝的脸色，打住了。

　　“你的字儿可是宫里最漂亮的。”阿凝不解道，“孟先生不也常夸你么？”

　　“那是，要不我们俩走在一起，宫人远远的瞄到了，都想要饶道呢？”陈佳人自豪道，不忘和她互相吹捧一番。

　　陈佳人在公主里，六艺出色，凭实力横行霸道，阿凝么，凭的则是背后有靠山。

　　“美名是意玲珑诗社，实际上，不就是不与你阿凝共存亡诗社么？”陈佳人恨恨的提起这岔，“誓要将杜氏阿凝回炉重造、杜凝今日又拉了哪个宫里的仇恨？”

　　“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呀？”阿凝一脸迷。

　　“我偷偷从她们小纸条里面看到的。”陈佳人道，“别急着夸我先，我在宫里待这么些年，看过的奇葩事儿多了，我是看在你给我这么多首饰的份上，才告诉你。”

　　青女将茶呈上，陈佳人知道阿凝身边的心腹，也不忌讳，“我和你说，你以往和太子有来往，顶多算是暗通款曲，这回可不一样，意玲珑诗社里那一个个的，得知你和太子八字没有一撇，幸灾乐祸，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说不出口？”

　　阿凝安慰她：“可是我们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你怕什么？”

　　“……你说的有理。”陈佳人被她噎住，“我将来真的嫁走了，你一个人应付的来么？”

　　“战况没你想的这么严峻。”阿凝道，“都是同窗……”

　　“你不会等我走了，转头就进了意玲珑诗社吧？”陈佳人撇了撇嘴，堂外有人来禀，说是宫里来人了，传她回宫说话。陈佳人念念不舍的，阿凝当她是将嫁之人，心里害怕，陈佳人却拽住阿凝，附耳和她悄悄道：“你过两日，最好寻个由头进宫来看我。”

　　陈佳人深怕阿凝不答应，临走前给她递了好几个眼色。

　　*

　　翌日，一辆华盖马车从朱雀大街上，缓缓驶入宫门。

　　陈佳人得了消息，略感意外，阿凝以前是常爱去千鲫池附近的，这次却安分的待在御花园。

　　青女收了伞柄，伞缘的帷幕珠帘隐隐绰绰，薄如蝉翼的羽白。阿凝抬了抬云袖，素娥上前，替她解开银纹绉纱的披风，露出娟丝绣花的襦边，一对白玉的耳坠子，垂在锁骨上。

　　兰色烟罗的裙面，裙边开襟鸾绣，乌髻簪钗，霜桂含珠的钗头花面，珍圆生润。

　　乌瞳潋滟，生灵无害的美，不可方物。

　　“你前几日窝在府里，比皮影戏里的提线娃娃都要乖，今儿一出府门，没有你那娘老子跟着，终于露出本色啦？”陈佳人远远的看到她，身姿窈窕，进了凉亭。

　　“我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欺负你，”阿凝抬眸，“这不是给你撑腰来了么？”

　　陈佳人习惯一饱她的眼福，阿凝莫名病了一回，再见了她，比以前说不上的动人。

　　以前的阿凝，很少有盛妆的时候，更多的是往温婉闺秀的路子打扮，一颦一笑却露了底。

　　阿凝倚在凉亭的栏杆上，“我容易么？你那样和我说，我只好垂死病中惊坐起。出个门，我娘千叮咛万嘱咐的，怕我见了风，说今天日头太好了，怕我晒着了，又说什么，怕我留下病根，还拿我姑母出来说事，十五年一场大病，招谁惹谁了我？”

　　杜皇后样样都好，只一点，在宫里不受宠，至今膝下没有一儿半女。

　　陈佳人走近才发现，阿凝膝上抱了一只猫。

　　白雪的毛发，湛蓝的眼睛。

　　“你去过永和宫请安啦？”陈佳人上手抚了一把，“皇后娘娘也告病了，你肯定没见到她人。也就是你了，能把皇后养着的瑶姬带出来玩。”

　　瑶姬应景的：“喵~”

　　“一听就是你蓬莱堂给取的名字。”陈佳人道。

　　阿凝瞧了她半天，“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么？”

　　陈佳人：“……”

　　“不是被欺负了，”阿凝捋着瑶姬说，“那就是有其他事找我帮忙？”

　　陈佳人欲言又止，没承认。

　　“你进宫一趟，皇后没见着，正好我要去寿合宫给祖母请安，你随我一起去。”陈佳人提议。

　　阿凝没有拒绝的道理，姑母进宫以后，抱病不出是常有的事，她进宫一趟，去寿合宫请个安理所当然。

　　阿凝抱着瑶姬，一行人慢吞吞的走在宫道上，到转角处，陈佳人白日见了鬼似的，转头将阿凝往后一拉，“等等。”

　　“怎么了？”

　　陈佳人心有余悸：“我们不能跟他一道儿过去。”

　　“谁啊？大白天的，值得你害怕成这样？”阿凝好奇。

　　陈佳人朝她做了个口型。

　　“算是我的六……哥哥吧。”陈佳人道。

　　阿凝探着脑袋想要去看，陈佳人赶紧将她拽回来，倒是被青女瞥了一眼，“那人佩的刀看着很别致，像是琉璃樽裹着的，光下看都有重影呢。”

　　“什么叫算是？”阿凝看着陈佳人大惊小怪。

　　“你以前不是只爱问我太子哥哥的事么？”陈佳人打趣她，“不和你卖关子，我听老嬷嬷说，六皇子是个天杀的活阎王，和我一样，生出来就没了娘亲，可是他是扔在冷宫养的，之后太后将他接出来，你猜怎么着，之前一干人等侍奉他的，都被他关在冷宫，活活给饿死了。”

　　“……老嬷嬷知道的还真多。”阿凝得出结论。

　　“他反正是常年不在宫中的，前几年太后做主，将他过继给了旁系的冷门宗室，没有正式记上玉牒。难怪他二十岁了，一事无成，只是在军中任闲散官卑。”

　　“是么？”阿凝揉了揉瑶姬的软爪子，“他若二十岁当了将军，那就真奇了，他又不是霍去病第二。”

　　“你个小丫头骗子懂什么？皇子无权，不如当个庶民。”

　　阿凝问她：“意玲珑那几个姐妹对我成见更深，怎么不见你离我远远的？”

　　陈佳人听她称意玲珑的口吻，诗社是哪位才女取的名，不好，会让人往歪了想。

　　陈佳人掖着袖口伸出一根手指头，朝墙根的方向指了指，“他能和你相提并论么？”指了指天，“你是天之娇女。”又指了指地上的坑洼，“他连这地上最低的含羞草都不如。”

　　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陆三不好，后来嫁过去，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这话阿凝没有说，毕竟自己以前和陈佳人瞎到一块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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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青女：别问，问就是屠龙宝刀，一刀999。
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