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之执手难离》悲情客

4、轻诉离殇

　　萧然二人赶到寝宫的时候，慕容黎还未苏醒。

　　外面雨下的愈发大了，夹杂着大风，隔着窗纸让人觉得风雨随时会破窗而入，天色暗了下来，室内彻骨的寒冷，所有人都久久不能言。

　　床上男子满头冷汗，口中喃呢的，始终是“阿煦”二字。

　　许久，男子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执明惊喜的眼神，一眼万年。

　　慕容黎轻轻一笑：“王上。”一如经年，执明轻轻扶起他，低垂着眸子不说话。

　　慕容黎握上执明发抖的手，拉他坐下：“王上日后便是天下之主，做事莫要在任性。”

　　有泪水无声滴落手背，执明咬着嘴唇，满脸通红。

　　有红色花枝慢布上慕容黎脸颊，触目惊心，萧然低呼出声：“王上，你的……”

　　慕容黎扶上脸颊，眉目释然：“无妨，“黄粱的药性””

　　“黄粱一梦”慕容黎所中之毒，药如其名，毒发如梦，毫无痛苦。

　　慕容黎望向方夜，轻声交待：“待我去后，按我交待你们的去办，萧然年纪小，做事意冲动，待庚辰回来你们二人多教他。”

　　　方夜跪在地上，声音暗哑：属下遵命。无人看见有泪砸在地板上，层层晕染。

　　萧然站在那里，泣不可仰。慕容黎无奈一笑：“堂堂七尺男儿，泪水岂能说流就流。”

　　　萧然猛的擦去泪水，站直身体嗡声道：“是！”长年握剑的手老茧遍布，拭去泪水的同时，双眼被磨得通红。 　

　　　望着自己的左膀右臂，慕容黎微微撇过脸，语声淡漠：“方夜，带萧然下去吧，城中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明日别出乱子。”

　　　萧然深深望了慕容黎一眼：“属下遵命，黎主……属下在此……拜别……”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后拉着萧然便要离去，可是少年脚下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

　　　萧然定在原地，眼神执拗：“我要陪着黎主！”

　　　慕容黎背着脸不看他：“萧然，莫要让本王失望……”

　　　萧然猛的一震，眸中希翼跟生机寸寸灰败：“是！属下拜别黎主！”

　　　然后拉着方夜头也不回的冲出寝宫。

　　　慕容黎伸手遮住眼眸，低低的叹了口气：“李太医，您也退下吧，累了一天了。”

　　　静坐不语的李钰轻轻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行动间满是敬畏，对这个少年他是心疼的，未及弱冠之年，独自扛起国仇家恨，将瑶光的生死存亡系在自己身上，一路上的心酸痛苦从来都是轻言带过。

　　　默然行礼转身，行至门口似是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却是并未转身：“执明国主，黄粱一梦，浮生若花。黎主脸上花枝开尽，便是……灯枯之时。有什么，尽快说吧……”

　　　说完推门离去，背影说不尽的悲怆。

　　　　执明看向慕容黎，他脸上红色花纹果真在抽枝，发芽……诡异至极，却也妖艳至极。

　　　慕容黎看着执明怔愣的眉眼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王上，没什么想说的么。”

　　　执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紧紧握着少年的手，额头重重抵在床案上，出口泣不成声：“阿离……你别死……”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僵在执明头顶，最终还是抚上他的发丝，语声似悲似凉：“王上……我累了啊……”

　　　　泪水往往有一种悲壮的美丽。
　　慕容黎眸中酸涩快要溢出，却还是平静安逸：“王上，陪我说会话吧。”
　　　他有些费力的扶起执明，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执明痴痴的盯着少年惨白面容，像是要记在骨子里，痴缠至极。
　　　慕容黎望着前方，透过床幔像是望进了万丈红尘：“记得第一次见你，心里觉得很不齿，我想啊，这样一个混吃等死的草包君王，他的国家都没亡，反而我瑶光……心中多有不忿……”

　　　 忆起往昔，慕容黎垂下眸子，低低的笑了，眸中似有星辰落入：“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为博我一笑，将所有的好东西奉上，一国之主，在我面前居然有几分低声下气……”

　　　他陷入回忆，神色有几分迷离，执明只是静静的听着，眸光眷恋。

　　　“哪怕后来我毅然离开天权，哪怕我后来立国，他是聪颖之人，怎会不知最初的最初，我对他不过是利用。可就是算这样，他还是甘之如饴的跟在我身后，你说，世上怎会有这般痴傻之人……”有热泪顺着脸颊流下，落在执明手心，他用力的握住，似是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

　　　慕容黎脸上花枝暗影已经结出花苞，有烛泪滴落木桌，溅落了一地哀伤和悲凉。

　　　淋雨的原因，执明衣衫湿透，头发贴在额上，满身血污，十分狼狈，慕容黎拂去执明额上发丝，轻声交待：“日后，王上就是天下之主了，做事万万小心。”

　　执明捉住慕容黎冰冷的手哽咽道：“不，阿离，我不要做什么共主，你不在……我做不好……”

　　慕容黎握了握他的手：“傻子，事到如今，谁也阻止不了你称王称帝的脚步，方夜萧然二人会好好辅助你的，我就将瑶光交给你了……”

　　　慕容黎轻笑：“没告诉过你，我很羡慕你，羡你不谙世事，羡你无忧无虑，羡你心怀坦荡，执着天真……”

　　　窗外暗了下来，烛火映在慕容黎脸上忽明忽暗，似幻似真。执明猛的将他抱如怀中，年少君王竟是害怕的浑身颤抖。

　　　浑身无力，可慕容黎还是抬起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语声轻喟：“我留下了两个盒子，一个是给你的，一个是我的陪葬品。”

　　　有泪透过衣衫渗进慕容黎肩膀，灼烫无比。

　　慕容黎似是累极了，说话都带着喘息：“日后遖宿若有得罪，还望王上宽容些，莫伤毓骁性命……记得每年替我祭拜公孙兄……待我问候莫澜……”

　　　执明紧咬唇瓣，不让自己哭出声，有血混着泪水滴落，慕容黎下巴搁在执明肩上，眉眼倦怠：“我死后，还请王上将我葬在天玑云蔚泽，我很喜欢那里的风景……”

　　　　执明艰难的点下头，心口疼的一片麻木，明明人还活着，却为何感受不到心跳了呢？

　　　慕容黎脸上花朵已经完全盛开。茶靡花开，似是要开尽前世今生。

　　在执明看不到的地方，慕容黎将所有痛苦内疚都放在了脸上：“抱歉……终是算计了你……将这乱世丢给了你……”

　　　执明只是用力抱紧他，像是这样就能留住命尽之人……

　　　传说“黄粱一梦”能让人在弥留之际想起人生最美好的事，过往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显现，巍峨宫殿，雕梁画柱，羽琼遍地，蓝衣少年。那是……他的阿煦。最后向煦台楼，碧清水池，寥寥羽琼，黑衣少年手持血玉发簪，原来不知不觉中，那段时光已经驻入心底……

　　　傻子，其实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因为太过美好，不舍放在眼里，含在嘴边，只能护在心里。

　　　傻子，离开天权不过是因为怕自己利用你，我所做作为是中原所不齿，怎能让天权成为众矢之的。

　　　傻子，没告诉过你，其实我很喜欢天权……很喜欢……

　　腰间双手无力垂下，执明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阿离！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