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客》魏阿央

1、山中客

　　从我出生起，我便与奶奶居于深山之中。
　　多些日子，我都是闲养野鹤，栽种桃花，也会随着奶奶背着竹篓，去摘踩药草，为被猎人射伤的小鹿涂抹伤口。
　　飞禽走兽，除了奶奶，不见外人。
　　奶奶时常对我说：“阿妄，可惜了，这辈子都要跟着奶奶居于深山之中见不了外人了。”
　　我笑笑，“这日子有什么不好？外面又有什么好？”
　　我手里拿着刚摘下的红色桃花，背着竹篓，走在河边。
　　却是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躺在河岸，手里紧紧握着一柄黑色长剑。
　　我惊呼，赶紧走了过去，正要伸手去探他的呼吸，却是见到他的脸之后竟是莫名有些羞涩。
　　我不知道其他人长相如何，我只知道他是如此令我欢喜。
　　谢天谢地，他没有死，我匆匆牵着我家的大黄牛把他驼回了我和奶奶居住的茅屋。
　　奶奶一看到，就叫道：“阿妄，你怎么带回一个男人？”
　　男人？
　　这就是男人？
　　我笑得有点傻，“奶奶，他便是男人吗？怎么这么这样令我欢喜？”
　　奶奶看着我的眼里带了丝忧愁，“别说了，先治好他吧。”
　　他虽伤得重，但到底没有伤及根本。
　　经过十几天的喂他喝药，覆伤，他虽然还没苏醒过来，但是脸色也不像以前那样死白了。
　　我扒在塌边，看着他的睡颜，小声说：“快快醒过来啊。”
　　他是个男人，他跟我不一样。
　　这点，在我帮他换药时就发现了，当我的手触上他赤/裸的胸/膛，轻轻地按压在他的狰狞的心口上，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红得厉害，我问正背过身子捣药的奶奶，“奶奶，他这里....怎地这样小啊？”
　　奶奶回过头，见我这番动作，赶紧打开我的手，“你是女人，他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是会被人笑话的。”
　　我不解，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不在意道：“为何会笑话？男人女人又如何？奶奶，我知道的，男人女人是可以生孩子的，我一见到他就这样心生欢喜，他要是醒来，留在这里就好了。”
　　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依旧无法理解奶奶的忧愁，只是握着他的手，轻声说：“赶紧醒过来啊。”
　　又过了几日，我正在外面摘新的桃花枝，听到一声清冷的声音于我身后响起。
　　“你是谁？”
　　我回过头，便见一男子手撑着长剑靠在门前，他剑眉冷目，脸型瘦削，身材修长，全身肃黑，我不知他人长相如何，我只知他在我眼里应是最为俊美的。
　　我闪了闪神，然后举起刚折下的桃花，小跑着来到他身边，递给他，笑着说：“等你醒来好久了，我叫阿妄，是我将你带回家，我和奶奶一起救了你。”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桃花，没有接，只是说：“谢谢。”
　　他说他叫“不归。”
　　不归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他不爱说话，时常坐在窗沿，看着外面的桃花，只是不论在哪里都手握那把黑剑。
　　那把黑剑那天我救他时，沾满了鲜血，我洗了好久才洗干净，不知到底是谁的。
　　我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鸟，只要看到不归就会围着他叽叽喳喳。
　　我说：不归，不远处的桃林开得更美了，你陪我去看看好吗？
　　昨天我家的白鹤又带来了漂亮的母鹤罗，马上就会有小宝宝了。
　　今天啊，我又救了一只瘸腿的小鹿，它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我好可爱啊。
　　不归，你为何总不说话，你陪我说说话。
　　......
　　不归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会低低应我一声，然后又看向外面的桃花。
　　我问他为什么一直看桃花。
　　他说：“等”
　　“等什么？”
　　他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奶奶眼里的忧愁愈加浓厚，她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阿妄以后怎么办呢，这以后怎么办？这么漫长的时间....”
　　我一边唱着小曲，一边捣着药，回头见不归瘦削的侧脸，吐着舌头，说：“这么漫长的时间，我都要跟奶奶和不归永远在一起。”
　　又过了些时日，不归已经可以不用拄着剑走了。
　　他也开始渐渐随着我出去。
　　我坐在大黄牛上，他牵着黄牛走在前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任凭我如何唤他，他却很少回头。
　　我也不在乎，奶奶说女孩子要矜持，我不知道矜持怎么做，没人教我，我时常对不归说：“不归，我喜欢你，第一眼，便是喜欢上了，你能喜欢我吗？”
　　不归这才回头，他看着我，他有双无论在何种状态下都冷淡至极的双眼，只是偶尔会有点波动。
　　“不能。”
　　他拒绝的利落。
　　我红着眼睛，“哇”得一声，哭得毫无形象，很久之后，奶奶告诉我，女孩子在心上人面前不能这样哭，会把人吓跑的。
　　奶奶说得从来都是对的。
　　不归突然勾勾唇角，他应是笑了。
　　桃花十里，好似也不及不归一笑。
　　我看着他笑容，一边哭得打嗝，一边说：“不归，你笑了。”
　　不归会轻功，我看他身手如此出色，心中想着他定是在外面世界扬名立万的大侠，他抱着我，穿过一片片桃花林，桃花瓣擦过我们的脸上，身上，惹上一阵芬芳。
　　我在不归的怀里笑：“不归，你在山外，定是锄强扶弱的大侠，也会带着受欺负的人这样躲避坏人的追击。”
　　不归垂眸看我，“你是这样认为的？”
　　我点点头，手里摇着桃花枝，“总不会是肆意伤人的坏人的。”
　　不归不再说话。
　　我和不归躺在草堆上，大黄牛就在不远的地方吃着草。
　　“阿妄，你可曾想过去外面？”
　　我摇了摇头，“不想去，奶奶说外面的人喜欢打打杀杀，我只想留在这里，跟不归和奶奶在一起。”
　　不归“恩”了一声，“你留在这里最好了。”
　　他的目光突然看向不远处的桃花树。
　　一直冷淡的双眸里才有了丝波动。
　　我也看过去，惊呼道：“桃花开始落了。”
　　不归抬起手，似是触我的脸颊，但是最终放下，说：“阿妄，我们回去吧。”
　　他身长腿长，从来都比我走得快，这次他却是走得很慢，随着我的步伐。
　　慢慢又慢慢，好像能走很久很久。
　　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便像往常一样，去寻不归，可是门前门后，不见不归的影子。
　　我问奶奶不归去哪里了？
　　奶奶摸着我的头发，说：“他走了。”
　　“他走了？去哪里了？”
　　奶奶说：“他沿着那条河，往北而去。”
　　“他去看桃花吗？可是桃花已经开始谢落了啊。”
　　奶奶突然拉住我的手，“阿妄，不归离开这里了，去了山外的世界了。”
　　我后退几步，不顾奶奶的呼唤便沿着那条路追了过去。
　　我终于知道，不归说得等是什么意思。
　　等桃花落，他也就走了。
　　我追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他的影子，我哭坐在河边。直到奶奶牵着大黄牛来到我身边。
　　她说：“从他来到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家阿妄日后要流下很多泪。”
　　我拉着奶奶的手，问道：“奶奶他会回来吗？他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
　　奶奶问我：“阿妄，他叫什么名字？”
　　“不归。”我喃喃，哭道：“不归。不归啊，奶奶，他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