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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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南北西东，三寸舌六方台娱乐生平。纸扇轻摇谈天下，春风秋雨冬雪风，留得残荷听雨声，冷眼看浮生如梦烟雨化飞龙。”
多年以后，当陶小山带着满园的徒子徒孙们唱起《百忍图》的时候，台下依旧是震耳欲聋的叫好和掌声。他看着台下的观众，有的早已白发苍苍，从民国时就熟悉的面容。有的还年幼，抱在怀里的孩童，被这掌声戏曲闹得躁动不安。看着这一方戏台，大红的绦子，喧闹的锣鼓点，陶小山的这一辈子仿佛就是在这四方台上度过的，没有春夏秋冬，只有虎度门前后两个世界的悲欢离合。
陶大班主强压住内心翻腾的情绪，抱拳拱手，向台下的衣食父母深施一礼，眼前却早已被泪水模糊不清。 “戏比天大！”老恩师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响着，和那些曾经保护过他，帮助过他，害过他的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老人缓缓地直起腰板，看着这属于自己一个小小戏子的天下。
故事的开端，要从帝国的葬礼开始说起。
时间是1914年，人们从一场冗长腐朽的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陷入又一场前所未闻的噩梦之中。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早已入了土，北洋政府刚刚将顺天府改名为京兆地方，许多旧国的老人还不太习惯。可这京城的戏园子却永不停息，咿咿呀呀的京胡从大清一直拉到民国，台上金戈铁马永不停息。
15岁的陶小山从墙角捡了两块砖来垫在脚下，终于够着了戏园子的后窗，眼巴巴的朝里看。正在唱的这出戏是《坐宫》，老生在台上一段儿叫小番唱得那是满堂喝彩。瘦弱矮小的少年一边啃着手里的半拉凉馒头，一边跟着台上摇头晃脑地学唱着。
待这场戏散了，看了看日头，少年依依不舍地放开窗沿儿，拎起脚边的纸包，晃晃悠悠地回到石头胡同的一处小四合院内。“师父，我回来啦！”老头子正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瞧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买个药这么晚才会来，别是在里边儿掺了水银打算害死你师父吧。”
“哪有。”陶小山也习惯了老人家这张嘴，说相声的台下互相砸挂的词儿没有好听的。只是师父刻薄，做徒弟的还是得恭敬，于是便笑呵呵地答道：“今儿个富连成在湖广会馆唱《四郎探母》，我就去听了一段儿，这才耽误了。”
老头子“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唱一段儿。”
少年不敢违背师父的话，放下手中正在干的活计，站直了身板摆起架势，“非是我这几日愁眉难展，有一桩心腹事不敢明言。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我的娘押粮草来到北番。我有心过营去见母一面，怎奈我身在番不能过关…”刚刚倒完仓的陶小山难得的依旧是童子音，嗓音犹如金刀切玉，裂石穿云。唱罢一折，转过头来看师父。
“去去去，唱得什么玩意儿，急燎急燎的，跟猴上树似的。”师父摆摆手，指着陶小山的鼻子说：“你啊，赶紧给我煎药去。一边儿煎一边儿就给我唱这出，慢慢熬，什么时候把药煎得了才准停。”
陶小山见师父没有破口大骂，心下明白这是还算满意，立刻嬉皮笑脸地答应了。他将小小的煤炉搬出来放在院中，坐在板凳上拿着蒲扇慢慢地生火，一边哼唱着刚才的片段。
他刚唱了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隔壁家的那个小孩子正朝自己走来。“陶小山！”那孩子兴冲冲地来到他面前，“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小河子！”这家姓合，跟他们一个院子。师父给他们讲活的时候，这孩子有时就在旁边听，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儿玩到大。“又给你师父煎药啊？”小河子一见他这样，脸上顿时露出了失落的表情，“要不你陪我玩会儿吧。”
“不行不行，炉子得看着。”陶小山摆摆手，“再说了，师父还叫我练功呢。偷懒会被打的。”其实他也不乐意跟小河子成天在外瞎疯。15岁的陶小山知道自己不像小河子那样，有父母有家业。当年自己的父母去世，他用一两银子卖身葬父母被师父收养，那是穷过苦过，挨过打受过冻，因此最害怕的就是师父不要自己了，再回到原来那街头要饭的日子。
正说着，打外边儿进来两个人。陶小山一看就乐了，忙喊：“大师兄，二师兄！”
“去去去，你才猪八戒呢。”跟在后边的那个不乐意地冲他甩甩手。前边儿稍长一些的年轻人也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今儿个收成不错，等明儿把各种纸币换一换，估摸着够一块钱的了。”
“是嘛。”陶小山语气中都透着羡慕。他还未出师，最多也只是跟着师父师哥他们出去，唱两段儿招揽一下生意，但一个大活都没让他说过。少年对此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害怕的是自己说得不行，期待的是幻想着自己能够一炮而红，也像富连成那样开个自己的班社，那就得活活美死。
“师父呢？”大师哥将手中提着的菜篮放进厨房出来，不见师父的影子。
“师父在屋里待着呢。”陶小山扇着炉火，眼睛已经快钻进厨房里去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没有，你少惦记。”师兄呼噜了他一巴掌，陶小山笑嘻嘻地躲开，继续专心致志地煎药去了。他一边哼唱着刚学的新曲目，一边听着两位师兄在房中和师父说话的声音，觉得心情畅快无比，总觉得这一辈子这样也挺不错的。
当然，许多年后的陶大班主再想起这方小院子的时候，心中总是五味杂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