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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平盛世 ...

  •   建元二十四年,天下大统,百姓和幸。

      近日,阳平郊外来了一个老妪,就在去往金陵的驿站旁开了一家茶铺。
      那老妪长发花白,体态纤瘦,十根手指细滑白皙,指尖却长了很深的茧子,从背影看去绝对就像年轻的姑娘,可是脸,却十分苍老。
      大家都想,许是出生于富贵之家,所以体态较平民百姓端庄些罢。

      茶馆旁就是驿站,前面的路去往帝都金陵的,所以来往的人并不少,茶馆的生意也还可以。
      现在正是午时时分,太阳很大,可是在这里歇脚喝茶的人却不多。大都是喝上一碗茶,装好行囊就走了。
      老妪正坐在桌旁,眼里望着金陵的方向,像在盼望着什么。

      前方路口走来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青黑色的布袍灰扑扑的,看来也是受了许多颠簸。
      他走到茶馆,放下了包袱,对老妪笑了笑:
      “老人家,来碗茶。”
      老妪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右袖管,起身说道:
      “好的。”
      老妪不一会便端来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茶的味道有些冲,就像放了许久的茶叶泡的。
      年轻人皱了下鼻子,笑着接了过去。
      乱世初平,僻野荒山,有茶就不错了。

      年轻人长得很斯文,面色有些苍白,笑起来格外好看,老妪不忍多打量了他几眼。
      年轻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又咧嘴笑了一下,然后问道:
      “老人家,你见过一个手腕刺着红色莲花的女子吗?”
      他并没有指望能问出来什么,只是想跟人说说话,他已经许久没开口了。老人家看起来很寂寞,他想跟她说说话也好。
      老妪的声音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苍老,淡淡说道:
      “你找她做什么?”
      年轻人没想到会如此凑巧,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他有些惊喜: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年轻人怔愣了一会,没想到老人家会如此较真,他干笑了两声,打破了尴尬:
      “我找她求一碗茶?”
      “求茶?茶你不是正在喝着的吗?”
      年轻人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这种一般的茶。”
      “那是什么茶?”
      年轻人迟疑了一下,笑着轻声说道:“那茶名唤断肠。”
      “断肠,老妪这么多年,没听过这叫断肠的茶哟。”
      “哈哈...”年轻人低笑了两声,眼里也满是迷茫:
      “其实,我也没听过。只是偶然听人提起,有种茶名唤断肠,生在最西边的介云国最高的雪山上,茶苦性烈,喝一杯便能忘掉最想忘掉的往事,十二天以后没有异样地死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想死还不容易,从前面那个悬崖跳下去就好,何必求一杯从没见过的茶。”
      年轻人摇了摇头,神色哀戚地说道:“我答应过别人,不自伤身体发肤一丝一毫。”
      “那个茶何必求呢?你自己去介云国采便是了。”
      年轻人又摇了摇头,破哀而笑,耐心地跟老人家解释:
      “介云国早就在五年前被风沙掩埋了,断肠茶根本无处可寻。”
      “噢,想起来了。”老妪眼里微微动荡。
      “那你要找的那名女子,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她好像叫颜凝。”
      老妪笑了笑,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向年轻人:
      “你知道颜凝是谁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那我给你讲讲她吧。”
      年轻人有点疑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老妪坐正了身子,慢慢叙述起那名女子的故事:
      “先帝三十一年,那时帝都还是兴安城。正月初三,新春刚过,帝都里一片祥和,百姓欢庆,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和谐。
      那晚,刚成亲一年多的颜学士家里,大夫人诞下了一个女儿。先帝颇感学士忠心,特赐名凝,字傲雪。
      当时颜学士与兵部侍郎交好,一文一武倒也落了不少称赞。时年肖侍郎家的二公子也才三岁,两家便结了秦晋之好。
      颜学士初为人父,对孩子疼爱有加,细心将孩子呵护到豆蔻之年,只等一年便是颜凝及笄之日,嫁娶之时。
      可是先帝四十四年,莽原国打过来了,十五万草原雄兵压境。先帝下令弃城迁都金陵,留下了二十万平民百姓和三万士兵,困守兴安。
      到达金陵后,军报来告,此役死伤百姓十三万,士兵两万二千余人,援军赶到,兴安得保。全朝上下,惶恐不已。
      时任编修史记的颜学士如实记之,没想到龙颜大怒。
      没有人想成为历史上弃民不顾,被后人指责的皇帝。当朝孟司徒谏议先帝,史记颜学士善书历史,惶顾先帝名声,实乃欺君犯上,按律当诛满门。
      先帝准议,史记颜学士全家打入天牢,满门抄斩。可钦天监夜观天象后禀议先帝,颜学士之女命硬之至,恐反噬先帝,断不该杀。先帝思允,免其死罪,贬为娼妓。
      消息传至留守兴安的肖侍郎耳中,侍郎命二公子以肖家之妇为名求救颜凝,可是赶至金陵,颜凝早就编入妓籍,发配远疆。肖家二公子托人打听了发配地许久,终于还是无功而返。
      先帝又以肖侍郎护城不利,致使十三万百姓和两万二千余士兵罹难为由,将其降为定远将军,镇守千里之外的迦南关。肖侍郎都没能给好友一家上柱香,便带着家眷远赴边关,从此再未回都。
      至此,世上便没了颜凝。”

      老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细滑的手端起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
      年轻人听她说完,眼里也染上了层层无奈:“自古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后来呢?”年轻人看向老妪。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这就是颜凝的一生。”
      “颜凝不是成为娼妓了吗?”
      “是啊。”
      “那她后来的故事呢?”
      “那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与颜凝无关了。”老妪苍老的面容闪现了一丝无奈。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年轻人定睛看向老妪。
      老妪笑了笑:“我给你再换壶茶吧。”
      老妪起身,袖口的底下的手腕处,盛开着一朵鲜红的莲花。
      年轻人眸光一亮,轻轻应了一声好。

      老妪将滚烫的茶倒进了年轻人的杯中,“喝吧。”
      年轻人眼里满是欣喜,抱着滚烫的茶水,真诚地说了一声:“多谢。”
      老妪摇了摇头,看他将茶一饮而尽。
      年轻人放下茶杯,用左手擦了擦残留唇角的茶水,眼神飘忽地望着远方。
      老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也给我讲个故事吧!”
      年轻人看了老妪一眼,点了点头,低哑的嗓音就像涓涓流水,在傍晚渐暗的夜色中,悠长而缓慢地流淌起来。

      “建元十四年,十月初七,大宁北边与介云国交界的一个边境小村,入侵的介云国士兵烧杀了三天四夜后,终于被赶到村庄的镇关士兵赶了出去。
      全村上下,只剩下几个被老人们带到山洞里藏起来的孩子,他们大都十二三岁,在山洞饿了三天以后,奄奄一息。
      巡防的士兵们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带回了村子里。可是尸横遍野的景象,将孩子们都吓得不轻,以至于日后想起来,都能让他们从梦中惊醒。他们在破败的村庄里寻找自己亲人的尸体,然后亲手安葬。
      当时的将军下令,将孩子们送到附近的城镇,让他们在重新生活下去。大家都走了,只剩下一个男孩,冲到了将军的马前。
      他跪在地上,紧握双拳,满眼泪水地说:“将军,我要参军,我要为他们报仇。”
      大家都看着他,没有人笑他,也没有人上前,他们只是看着,看他将仇恨宣泄出来,不停地磕头。很快,额头就有鲜血渗出来,蜿蜒地渗入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
      大家都被他的悲愤所感染,几个本打算要走的孩子也加入了,他们跪在将军马前,鲜血染红了前行的道路。
      一只满是茧子的手托住了他的额头,将他血肉模糊的脑袋揽在怀里。只听那双手的主人向将军说道:“将军,让他们参军吧,我来带着。”
      将军准许特招他们进军队,那双手的主人在他耳边说道:“听到没有,你可以为他们报仇了。”他努力抬眼看他,可是眼神涣散的他眼角,只看见了他灰色的衣角。

      他醒来后已经是在营帐里,昏沉发疼的脑袋让他下意识地哼了一声。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俊朗男子就欣喜地走到了他眼前,他朝他微微一笑,温和说道:
      “你醒了,我是曹允,字江源。”
      他问他,你叫什么,他踌躇了半天才说道:“我叫阿畅。”
      阿畅后来才知道,江源今年不过十八,是将军的儿子,军中副将,自小跟在将军身边行军打仗,一级一级升到现在的副将。
      阿畅们同行来的几个孩子就跟在十八岁的江源身后,习武,骑马,操练。他们会在训练完之后一起到湖里冲凉,一起吃住,难得天气好的时候,一起躺在草地上畅想未来,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江源问过阿畅:“如果有一天,天下太平,再也不用打仗,你要做什么。”
      阿畅望着天空,嘴角含笑地说:“我要娶妻生子,幸幸福福地活下去。”
      阿畅看着身旁面色凝重的江源:“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怕不打仗了以后,立不了功,当不了大官?”
      江源摇了摇头,笑道:“我也要娶妻生子。”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过了三年,江源已是弱冠之年,他远在金陵的娘亲来信说,定亲的姑娘今年已经二八年华,正是嫁娶的好时候,催他赶紧回家成亲。
      来信之后,将军也特批江源回家成亲。
      临行前晚,江源喝得烂醉,躺在帐篷里说胡话,他拉住阿畅的手说:
      “阿畅,对不起,我要先你娶妻了。”
      阿畅发笑说:“娶妻是好事,值得高兴才是。哪有什么对不起可说,我应该恭喜你才是。”
      江源抱住阿畅,将脸埋在他手心,哭得涕泗横流,他说:“阿畅,你不懂,你不懂...”
      阿畅可能真的不懂,他觉得江源只是可怜他,无亲无故,天下还未定,始终孤身一人。

      江源走后两天,一直安分的介云国就出兵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让他们措手不及。
      城内常驻守军只有五万,他们浴血奋战了五天,堪堪守住了城门,可是死伤却有三万多。
      他们一起来的几个孩子,也只剩了三个人,阿畅在存活的一列中,亲手埋葬了多年的手足。可是援军还没到,仗还在继续打,每天还是死伤无数。
      第六天,介云国的大军还是打响了开战的锣鼓。双方就在城外互相厮杀起来,阿畅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一个倒下,他自己也累了。
      他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身上的力气也就快用完了,连日以来的死守,城内已经几乎断了粮草了,已经只能喝稀粥度日,挺到现在,他已经连刀都拿不起来了,膝盖软软的,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眼前的介云国士兵举起刀朝他砍过来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早已死去的亲人,阿畅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可是刀并没有如期而至,眼前的介云国士兵倒下了。他身后,站着举着弓箭的江源,还有十万援军的呐喊声响彻了城外。

      江源快步奔向了阿畅,扶住了他前倾的身体,满脸是血的阿畅倒在了他肩上,江源抹了把泪:“幸好来得及,幸好你还在。”
      阿畅睁开眼笑道:“你怎么回来了?”话未说完,阿畅痛呼一声:“啊...”
      伴随着那声痛呼,阿畅的右臂被齐齐的砍了下来,落在江源身侧。鲜血溅了江源一脸,江源长枪一挥,将身后偷袭的介云国士兵的尸体钉在了一丈以外。
      阿畅惨白着脸,抱着断臂,晕倒在了江源怀里。

      阿畅醒来的时候,江源就坐在床边,脸上的鲜血早已干涸,看不出气色。
      阿畅望着顶棚,苍白的嘴唇说道:“阿年他们都死了。”
      江源点点头:“我知道。”
      阿畅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们就死在我身边,我亲手收集好他们的残肢,然后埋的他们,...”
      江源点点头:“对不起,我来迟了...”
      阿畅越哭越伤心:“我保护不了他们,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有战争就有人死去,我只能看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
      阿畅的情绪早已崩溃。
      江源压住他起伏的身体,双手按住他的双臂,可是阿畅空荡荡的右臂,什么都没有了。江源的泪水夺眶而出,将脸上的干涸的鲜血冲得斑驳不已。江源就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倒在阿畅的怀里哭着说:
      “只要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阿畅,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三日之后,介云国此役元气大伤,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鸣鼓收兵。
      江源在将军面前立誓,天下不平,誓不娶亲。
      两年后,介云国在一场大风沙中被掩埋,举国覆灭。
      望着前方广袤的沙地,阿畅虽然大仇得报,可是心里并不痛快。一夜之间,热闹的泱泱大国,突然变成了了无生机、寸草不生的荒漠,谁能有多少快感。
      江源站在他身侧问他:“现在你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你要去哪里?”
      阿畅眼神迷茫,淡笑道:“我也不知道。”
      江源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臂,温声道:“阿畅,不管你去哪里,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阿畅转身望他,“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你绝对、绝对不能自伤身体发肤一丝一毫。”
      “这是什么条件?”阿畅笑笑,并没有当真。
      江源将阿畅的身体扳正过来,直视着他说:“阿畅,我只是希望你一个人的时候,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江源的眼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就像是在上阵杀敌一样,眼神坚决。阿畅收起脸上的笑意,懵懂地点了点头。
      江源见他点头,松开了他朝营地走去。阿畅望着他有些虚浮的脚步,慢慢渐行渐远,他沙哑的嗓音随风传来:
      “阿畅,你要是决定了要走,不必告诉我。在我睡着的时候走了便是,我就不去送你了,来日方长,我们就后会无期罢。”
      阿畅怔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阿畅并不打算走,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可以去。
      他追上了江源踉踉跄跄的步伐,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源,我不走了,等天下太平了再说吧。”
      江源回过头,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记住你说的话!”
      ...

      建元二十年,与莽原国一役,老将军不幸战死沙场。
      江源在将军坟前哭了许久,拉着阿畅的左手道:
      “阿畅,阿爹死了,战场上我只有你了。”
      阿畅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任他紧紧拉着他的手。
      后来江源子承父职,成为了新将军,阿畅做了他的副将。
      上阵那天,江源看着阿畅说道:
      “如果敌军杀来,你只需要跟在我身后就好;如果敌军擒住了我,那你大可弃我守城,等援军来就便好。”
      “你这是作何发言,副将本就该身先士卒。”阿畅笑他,做将军都不会。
      江源深邃的眼里闪着晶亮的水光,淡淡说道:
      “这是军令。上阵生死未卜,我也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阿畅的笑意凝在了嘴角,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建元二十四年初,隆冬大雪。
      莽原国举国来犯,三十万勇士都出征拼死一搏。
      建元帝连调各地将军救援,拢共发兵四十万,征讨莽原。
      离莽原国最近的西北驻军成为了第一批主力军,将军曹允带兵十万奔赴边境。”

      年轻人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朝老妪笑笑:“嗓子有些干,我润润喉咙。”
      老妪点点头,并未说话。
      年轻人笑笑,嗓子沙哑道:
      “将军曹允带着十万士兵与莽原国三十万勇士打了几个回合,双方都死伤无数。
      交战几日之后,曹允总是护着身后那断臂的副将,被敌军参谋看出了软肋。
      敌军派了箭手,主攻大宁断臂副将。万箭就像大雨一样,直直地射向了断臂的副将方向。
      不一会,阿畅不敌,中箭从马上摔落下来。战马来回奔跑的战场,尘土四起,那个孤单的影子依旧在负隅顽抗。
      大宁将军乱了阵脚,招式也乱了,眼神猩红,不顾一切从前方往回折返。
      莽原国神箭手将最后一支箭射向了挣扎着站起来的断臂副将,就在离副将的脑袋还有一丈的时候,大宁将军骑着战马横在了箭与副将之间。
      毒箭穿过了战马的身躯,大宁将军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全军哗然,军心大乱。
      大宁鸣鼓收兵,莽原国对于这个结果也是大吃一惊。
      在士兵的保护下,阿畅带着江源返回了城内,将军身中毒箭,早已奄奄一息,全军都哀伤不已。

      江源口中的鲜血不停地流下来,阿畅被吓坏了,捂住了他的伤口,可是血还是从缝隙里往外淌。
      阿畅一只手怎么也捂不住,急得哭了,眼泪成滴地往下掉。
      江源捉住了他颤抖的双手,微笑着看他:
      “阿畅,你脸上流血了。”他替他擦干了脸上的血迹。
      阿畅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骂他: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的。”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答应的我就能做到。”江源哄着他。
      “你还说过,等天下太平,我们一起娶妻生子的。”
      “阿畅,那是你说的,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江源摇摇头,笑着否认。
      “不管你的梦想是什么,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一起去做,好不好?”
      江源摇摇头,柔声说道:
      “阿畅,我的梦想这辈子都实现不了了。”
      阿畅就像被打了一棍,脑子根本不会转,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说:
      “这辈子还那么长,怎么可能做不到。”
      江源笑笑:“阿畅,你不懂,你不懂...”他又喃喃地念了起来。
      他心疼地看了阿畅一眼,问他:“阿畅,你说,要是没有这乱世,没有这战争,我是不是便不会见到你,是不是也留不住你?”
      阿畅早已经哭的嗓音喑哑,不停地点头,道:“是啊,都怪这乱世。”
      江源抿着嘴看他,温声道:“我怎么有点想感谢这乱世呢?阿畅,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
      阿畅沉默着,不敢看他。

      江源有些心慌,他从来都怕阿畅躲着他。他拉了拉阿畅空荡荡的右边袖子,像个小孩一样叫他:
      “阿畅,你这只手是因为我断的。我这些年总是想起你被砍掉右臂,脸色苍白地倒在我怀里的情景。
      每次想起来,我都心惊肉跳地去营帐看你还在不在。
      所以我实在不敢让你再受一次伤,我怕...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那我该怎么办。”
      阿畅还是不敢看他,只是泪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江源又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阿畅,你看看我,我怕。”
      阿畅只好转过脸看他,江源冲他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递给他:
      “阿畅,这是娘亲七年前让我准备的,她说等见到定亲的姑娘就送给人家做信物,寓意结发夫妻。”
      阿畅哭肿了眼,沙哑着问他:“你是让我帮你带给她吗?”
      江源忧伤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阿畅,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姑娘,我都没见过她。
      我喜欢的人,他像你一样笨,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他。
      我是想,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那你将这个给他。
      告诉他,来日可期。”
      阿畅点了点头,将锦囊收入怀中。
      江源笑得很开心,眼里仿佛有光,他说:
      “阿畅,如果有一天天下太平了,你一定要娶妻生子,幸幸福福地活下去!”
      “阿畅,我希望你能开心地活下去。”
      阿畅哭得肝肠寸断。
      江源不停地擦拭着阿畅眼角的泪水,说道:“传令下去,死守燕城,等待援军。”
      江源眼里的光慢慢黯了下去,夕阳将人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他喜欢他这些年岁里的每个黄昏一样。

      建元二十四年初春,长达三个多月的莽原交战结束了,莽原国国力大衰,臣服大宁,年年上供。至此,大宁国一统,战争终于结束了。
      建元帝下旨,犒赏三军,追封将军曹允为镇国公等等。

      阿畅带着行李回到了故乡的那个村庄,可是那里的人他都不认识了。
      他又带着行李来到了西北驻地,将军府里,早已空空如也。
      他又去了江陵,发现江源未过门的妻子去年已经病逝了。
      他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将怀里的东西交给谁,他听人说,结发的锦囊里会有双方的生辰八字和姓名。
      他忐忑地将锦囊打开,一绺光亮的黑发底下,压着那张薄薄的红纸。
      他将红纸打开,上面整齐的几个小楷排列纸上:
      “建安四十一年六月十五,曹江源。
      建元元年三月初七,阿畅。”

      再见到这个名字,阿畅心都揪了起来,前尘往事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地在他眼前乍现。
      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包括他的举止,他的谈吐,他的淡笑。
      阿畅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以为,这么多年情根深种的只有他自己,不想,少年心事一般深啊。
      春暖花开,物是人非,天下太平。
      可是,他的梦想早已不是娶妻生子。”

      年轻人起身收拾了行装,向老妪告别:“多谢,我该走了。”
      老妪站起身向他挥了挥手:“来日方长,后会无期。”
      年轻人渐行渐远,朝着燕城方向而去。

      十二日后,阿畅沿着当日自己留的密道进了镇国公陵寝,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梳理了发髻,躺在千年寒冰所制,能保尸身不腐的樽棺里。
      江源依旧面色如初,就像当年初见的模样。
      阿畅握住了他的手,还能摸到他手上的茧子。
      他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江源,我不走了,你等等我。”
      他仿佛看见了他嗔怒的脸,阿畅冲他笑笑:“我只不过是喝了杯茶,我什么都没干,我答应你的,我都有做到。
      啊,对了,锦囊我也替你交给了他。”
      阿畅停止了呼吸,他的胸口放着一只锦囊,里面有两束黑发,结成了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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