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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 ...

  •   我被师父赶下山了,在我第二十七次拖了清野师兄的后腿之后。
      这次我们围剿螳螂妖洞不成,清野师兄还被雀尾螳螂破了相,右边眉毛都被烧没了。
      师父气得一句话都没说,我以为像往常我搞砸了事情一样,他会让我在钟阁上跪个三天三夜的。没想到这次我万分自觉地走向钟阁,却只看到等在那里的小师弟浮生。
      浮生师弟和我同屋,拿着一个青布包袱,面有难色地对我道:“师哥,师父叫你这次不用跪了。”说着便要把包袱递给我。
      我接过包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师父这是在逐我下山,一头雾水地问向师弟道:“不用跪了,难道还叫我睡在这里不成”
      浮生师弟年纪小,说不来弯弯绕绕的话,索性搬出师父的原话来:“师父说,叫那个扶不上墙东西滚蛋!”他生怕我听不懂,为了表达出师父原本的意思来,说这话时和师父的表情语气一模一样。
      我一想到师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就想立马给师父滚蛋。但转念又想,我自十岁上山跟着师父学艺,艺没学成,山下的事倒是忘了个干干净净,及至现在,别说父母是谁家住何处,就连自己原本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浮生看我一脸惘然地呆立在那里,倒也有些不忍,稚声稚气地对我说:“师哥,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一定好好跟着师父学艺,不会像你那样的!等我比清野师兄还厉害之后,一定会求师父把你接上山的!”
      我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走过去想捏捏他的脸,却看到走上钟阁来的清野师兄。
      清野师兄摸了摸浮生的头,对他道:“等你去接你的弥安师哥,今天的晚课做了没有?”
      浮生和我一样,对这大师兄有些敬畏,依依不舍地对我道:“师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下山去接你回来的!”又拿那漆黑如墨的圆眼睛看了我几眼,也只得回到祖师殿里边做晚课去了。
      我看着清野师兄被烧得干干净净的右眉,虽则俊朗清逸依旧,却不像往日那般冷峻漠然了。这样的清野师兄倒也带着几分山下贵公子的少年气,和他一贯深沉稳重的形象倒是大为不符。
      清野师兄看我盯着他的右眉出神,颇不在意地抬手抚了抚那块皮肤,旋即对我道:“师父也不是真要赶你走,我算过了,你生来就有这一劫,须得下山历练三年,才能在道术上有所增益。方才我去问过师父,师父也不是铁了心要把你逐出门墙。山下青城里有一座道观,住持是咱们师叔灵虚子,师父叫你去投奔他,在他手下勤修三年。三年一过,我便下山接你回来。”
      这个师叔灵虚子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也是当年被师祖给撵下山去的不肖子弟,一直在山下历练到今日都还没有回来。不知他下山的那日,有没有师父站在这钟阁之上给他许下三年历练的约定。
      不过听说找到了落脚下家,我倒安然了许多。背上青布包袱,对清野师兄挥挥手道:“师兄你放心吧,我知道师父就是嘴上不肯饶人。我在山下一定焚膏继晷,勤修苦练,争取能够早日上山。”
      “你有这决心便好,我送送你,下山去吧。”
      清野师兄一直把我送到半山腰上,他话少,走得也快,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直到中山门前他才停下来。
      中山门下面便是红尘十丈的人间了。除了和师父或者清野师兄去百姓家驱魔捉鬼外,我对这山下的情状可谓是所知甚少。每年的道友会,凌波观的小道士青驴子倒是偶尔会给我带些话本或者志怪小说上来,虽则里面多是讲人间的奇人异事将相王侯,但我觉得那些书里的人间真气有点少,显得有些飘渺虚无,不像是山下所见的那般。更何况他偶尔也会在书里夹一两张春宫画,虽然在一些道术里也有以房事为辅的修炼法门,但本门一向是遵从师父的教导,那些道术涉猎知晓便是,却是大不可擅自去修炼的。
      他这春宫画还有些特别,不像其他的春宫画那样,这些画的房闱之中,做那档子事的都是些长身玉立的少年。每次我在翻那些刀光剑雨的话本小说,突然之中翻到这些香艳的情景,耳朵总会发起烧来。
      师父在男女之事上对我们教导甚少,只说于本门来讲,女人都是洪水猛兽,都是祸水,一碰,饶是有百年修行,便也只得废了。
      彼时我跪在祖师殿下的蒲团之上,正想问师父,男子与男子做那些事又该当如何。还没开口,便听见浮生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么像弥安师哥和清野师兄那样,洗澡在一处,睡觉也在一处,除了生不出孩子来,也是不可以的了”
      一本正经又稚生生的模样让师父也忍不住发笑,对他答到:“男子之间,亲近一些倒也无妨。”
      我霎时便红了脸,望向坐在前面的清野师兄,虽然看不见脸色,却是见到连脖子也是绯红一片。
      这时我又想起了当时的情状来,脸上又有些烧得慌。幸而下山走得快,面上带汗兼有红潮,看不出来。我只得对清野师兄道:“师兄,你回去吧。我下山去了。”
      师兄面如平湖,又嘱咐了一句:“山下不比山上,你万不可调皮捣蛋,给师父惹下麻烦。”
      “放心吧师兄,我你还不知道吗?”
      师兄蹙额:“我就是太知道你了,才挂心得紧。弥安,我算过几番你的命数,一直算不出你的来历。你似乎是个没有前世的人,没有前因,便没有后果。所以我不知道你此番下山,究竟要遭受怎样的劫难。这个玉佩你且拿着,若你遇到不可化解的危难,这块玉佩会护佑你的,如此我也好安心些。”说着,便把项上的玉佩摘了下来,挂在我的脖子上。
      这玉佩我识得。据师父说,清野师兄在俗家乃是官宦人家的嫡子,父亲也是京中的大官,因被奸佞恶言中伤,开罪了皇帝,竟被下旨满门抄斩。当时清野师兄还是襁褓里的婴孩,行刑那日,他家的眷属在西市上跪成了一排,被两个刽子手从两边砍过去,血流成河,凄惨无比。
      那日恰逢师父游历到京,见到如此惨象,虽心下不忍,但想到万事皆有因果,也只得任它去了。
      就在抬脚要走时,忽听得刑场上一声婴儿的哭叫,抬首一看,却见到刑场中间跪着个梨花带雨的妇人,那哭叫的婴儿正抱在她的手上。
      师父忍不住一声长叹,只觉造孽。一个婴儿有甚果报业障要还,也不至于当街惨死,再堕轮回。
      眼看刽子手不时便要砍到那个妇人身上,那个婴儿也不知是当场剁死还是一起拉到乱葬岗去活埋。心念一动,便兴起一股劲风。霎时间刑场上飞沙走石,两个刽子手立足不稳,直直地跌下了刑台。
      师父乘此便带走了那名妇人,以及在襁褓中的清野师兄。
      那妇人便是清野师兄的母亲,念及满门被斩的惨象,将清野师兄托给师父后,便到京外的清漪庵出家去了。发愿余生常伴青灯,日日颂祷,只求死者能够往生极乐,清野师兄能够一世平安。临走前,她将一枚古朴的玉佩交给师父,对师父道:“如今青娥已死,有劳道长此后抚养教导。这枚玉佩是我娘家祖上传下来的,保我平安到了今日。望你替我儿收着,这一世母子情分已断,就当是我唯一的遗物吧。”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便进了清漪庵。
      那时师父甚至不知道手上婴孩的名字,看着青娥离去时的凄绝之态,倒是想起了一句话来——迢递路回清野。想着一切皆有因缘果报,天下殊途歧路多不可数,但归路总是一样的虚空。
      于是师父给师兄起名清野。待得清野师兄长大,偶然间在周邦彦的词中读到这句话,想要和师父讲明词中之意时,清野之名,回首已取了二十年了。倒是那块玉佩师兄一直戴着,不管我们所遇的妖魔鬼怪有多刁钻凶险,我的学艺不精有多给师兄掣肘碍事,师兄都能逢凶化吉,最多不过是被烧了眉毛。
      我戴着玉佩,只觉得有些沉甸甸的,上面还留有清野师兄的体温。本想说些俏皮话给他听的,但话到喉头便哽住了。一去三年,倒还真有些不舍。清野师兄也像摸浮生那样,在我头上抚了几抚,对我道:“我不送了,下山去吧。”语毕,又回复了往日昂藏谨严的模样。
      我在他的注视之下,径自下山去了。
      在山路上走得快,虽然对山下知之甚少,却也免不了憧憬。那些话本倒是我往日爱看的,在山上只敢藏在枕头下,等晚上寝安师叔查房之后拿出来看,如今下了山,简直是且自逍遥没谁管,别说看那些话本了,就连学着书里的侠士高人路见不平,锄强扶弱,那个还在浮世历练的师叔,恐怕也管我不得。
      当然还有些翻江倒海的事情,虽则我一时没有想到,但下山之后,只怕是要把那些事都做尽做绝了才肯回山。历练做事,恢弘而已。不知那迟迟不得上山的灵虚子师叔,是不是因为不知这个道理,才被耽误了呢?
      且行且想,我竟从方才的郁郁不舍,变成了此时的心花怒放,简直恨不得脚下能长双翅膀来,让我快快地去山下探它一探,看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我也就已经到了山下。只见一条大路从山脚绵延出去,再走十里便到青城了。
      只是我不知,我这一路走得殊不寂寞,玉佩一直在我胸口微微跳动,出了中山门,离了师父布的结界范围之后,就一直有个邪祟跟着我。若不是有这玉佩护着,倘我不觉,早已成了它的腹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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