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李先生，你来了》言偃T

2、李怀言的背

　　Part 2 李怀言的背
　　这是初章，也是终曲。
　　大风卷过，尘沙骤起；
　　蓦然回首，不见若影。
　　起风了。
　　她紧了紧身上垂挂着的披肩，抬起头，想要感受从树的指缝间穿泻而来的柔风的触感——那抚过万物的、像母亲的手般细腻柔软的感觉。
　　这份触感令她着迷。
　　她已是许久不曾享受到母亲所给予的温柔了。太久太久了，久得都已经风化成了少年时期的一场清梦……
　　现在，这风就像是母亲所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甘愿迷失在风中，只为再次寻到那久违的温暖。
　　可惜的是，这份温暖来得如此短暂，她刚放下心防，这风就在她耳边打了个转儿，毫不留恋地消失了。
　　她回过神来。入目，一堵男人的挺直伟硕的背。
　　那背影早已刻在她脑中，乃至装进她心里了。有多少次，她从他背后温柔地抱住他，想象着男人错愕的表情，心砰砰直跳，等待着一双大手将她从背后扯到他胸前；有多少次，他们俩背靠背坐着，他在那头工作，指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动作凌厉、娴熟、一气呵成，同他本人一样；她伴着身后那有条不紊的打字声，很没骨气地睡了过去，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水果味儿的香气；有多少次，当他紧紧融合到她身体里时，她拥着他的肩，吃痛地扒拉着他的背，偶尔不慎间，在他身上留下几抹暧昧的青紫……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男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期然地转过了身，正巧捕捉到了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掉的一脸痴相。他微微牵起嘴角，用三言两语打发了电话里头絮絮叨叨的助理的声音，然后收起手机，朝她正步走来。
　　李先生的身形很高大，她一直都知道，可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他高大身影的逼近下产生窘迫之感，甚至，还萌生了落荒而逃的念头。随着他慢慢走近，一点点吞噬了原本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日头，直到他像一座泰山似的屹立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份无形的压力来源于她面前那个男人无法抑制的喜悦之情！
　　对于李先生，她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很会克制自己情感和欲望的人，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她头一回在公司周年峰会上见到的那个西装笔挺、寡言少语的男人和现在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其实没有太大差别，要说有什么细微的不同，也就是现在的他眉眼看上去似乎更柔和了些。她在公司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李总裁长相太过冷峻，整张脸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连带着他吐出来的字都充满了冰冷的气息，好不吓人，而传出这些话的人多半是那些长得娇滴滴的女性员工，其真实意图让人想入非非。而她每回听到这样的传言，总会下意识地在心里摇头。或许是做他枕边人做久了，她对于李先生的心思还能揣摩个一二，如果有机会，她真想告诉那些人：李先生说话并不是冷冰冰的，他只是不想透露自己的情绪罢了。你以为他对你发火了吗？不，他无论是生气、满意，或是平常的无悲亦无喜，他都是那副样子。要问有什么细微差别，她只能说那就好好观察他的微表情吧！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一个称得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你足可以想象得到他平时在她面前是如何收起自己的情绪和气场的。而现在，就是这样的男人，却将自己的气场阀“啵”得一声打开了，你说在这股强大的气流冲击下，她怎会不受到波及？更何况，他的喜悦还来自于她本人。
　　“在看什么？都结婚三年了，还看不够吗？”他说。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依旧摊着一张扑克牌脸，只是，亲爱的李先生，你没发现你现在的眼里充满了笑意吗？你没发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吗？你也在为你自己高兴吗？高兴着你面前那个女人，终于在某一天，满眼满世界都是你吗？
　　她突然发现她的李先生好傻，傻得她眼睛都冒热气了，傻得她忍不住想像平时那样嬉笑着锤他一顿，然后啐一声拂袖而去。可这一次当她佯怒地举起拳头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在中途变卦，脱下了那身冰冷的盔甲，化作绕指柔抚上他的脸颊，帮他轻轻地抹去他眼角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都结婚三年了，我才发现看不够。”
　　李先生微笑地看着她，双眼通红。
　　他曾经也这么看着她，然后对她说：我们结婚吧。那时她就想，自己一定是受了什么蛊惑，不然怎么会乖乖跟着他进了民政局？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才发现，原来傻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李怀言，我爱你。”说出这话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喉咙似乎哑了，所以这话听起去应该是十分好笑的，可她没笑，她笑不出来。她再也无法装作没看到他的存在，再也无法忽视和他在一起时打鼓似的心跳，再也无法逃避和他无数个夜晚的耳鬓厮磨，再也……无法用那个早亡人的记忆搪塞他、欺骗自己，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她的记忆世界里除了李先生，再也装不下任何人。那个人，似乎也随着岁月的冲洗，静静地躺成了相册里的老照片。
　　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它就像一把不怎么锋利的锉刀，在你自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上磨啊磨，总有一天，当你回过头时你才终于惊恐地发现：咦，怎么我不记得了呢？那些曾经让我在深夜辗转反侧、闷头痛哭的事情，怎么，都成了一堆粉末了呢？这个问题没人会回答你，因为他们也处在这样的困顿中，你所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粉末飘散，最终消失在风里。
　　然而，时间，同时又是一个非常美妙的东西。时间的锉刀飞快转动着，像是有人在操纵似的，只不过这一次，上帝丢掉了他的图纸，随心所欲地挥舞起他的工具，敲凿、打磨、抛光，最后满意的吹去覆盖在模型表面的那层碎屑，一个崭新的你便诞生了。这时的你，会对着地上那堆粉末哭泣吗？不，我想你不会的。你举起手，跺跺脚，对自己的新造型无比满意，你看着那堆粉末，温柔地说：谢谢你们，让我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也正如有部电影里说的那样：谢谢你，可是我得向你告别了。
　　谢谢你，让我忘记了你，我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时间的齿轮嘎吱作响，我似乎在你这里停留了太久，是时候该跟你说再见了，你听，远处有人在向我打招呼。
　　他说，亲爱的小姐，我等你很久了。
　　她说，亲爱的李先生，你来了。
　　她用手肘捅捅他，问他，他的回答是什么。他轻轻地将她扯进他怀里，丹唇微启，在她的耳边吐出了那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她开心极了，像个撒娇的孩子般，勾住了他的脖子，沉溺在他眼眸的星海里，然后，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了她眼底愈放愈大的俊颜，和……他唇上无比柔软的甜香。
　　叮铃叮铃，远处，似乎响起了一阵悠扬的风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