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峰》大王来巡山

1、01

　　01
　　这个月的时尚杂志《F.E.L.A》封面故事的第一句话是：瀚梁市的星空不在天上而是在地上。
　　傅子清站在环形落地窗前，遥遥俯视地面上的灯火车流如同漂浮在夜空的星光，密集而璀璨。他好像有些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但对于烟火气这么重的星空还是欣赏不来。
　　他原本瘦削苍白的脸因为酒精而显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并不明显，眼神也还算清醒，但是他神经工作效率已经降了下去，大脑有些混沌。
　　这是新电影的杀青宴，财大气粗的导演在饭后把几乎整个剧组都请到了齐舟俱乐部。百来平米的包间里有人唱歌玩骰子，甚至还有人打桌球，不少人都醉了，也有一些人看宴会逐渐接近尾声先溜了。
　　“子清。”
　　傅子清感受到一只有些粗粝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大拇指还摩挲了一下，不禁头皮发麻。
　　傅子清扭头，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络腮胡壮汉，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抓着他的人是位副导演，刘姓，但自己和他好像并不是很熟悉。
　　他赶紧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刘导，有什么事吗？”偷偷把手抽了出来。
　　刘导也不在意，把手插在口袋里，道：“子清是不是觉得这场杀青宴很无聊？”
　　傅子清微微一笑：“那倒没有，能够和刘导，王导和各位前辈一起吃饭聚会是一种幸运，在这里也能学到很多。“
　　刘导是真的有些醉了，怔怔地盯着傅子清笑。傅子清礼貌性的笑容渐渐僵住，但也不好意思甩刘导的脸面。
　　刘导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还真挺像骆逸辰。”
　　他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两人离得近，对方也听的真切。
　　傅子清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就变了。
　　骆逸辰已经是当今娱乐圈不可翻越地一座高峰，他五官温润，是传统审美中的如玉君子形象，在数十年的演绎生涯中，奖杯拿到手软，大部分作品已然是教科书般的经典存在。除此之外，他待人彬彬有礼，擅长低音提琴，精通六国语言，据说家世不俗，可以说是开了挂一般的人设。然而这个人，在五年前于家中吞安眠药自杀，后来才曝出骆逸辰患有精神疾病已经数年了。
　　但傅子清同他完全不一样。演技，背景，文化修养……傅子清似乎一个都没有，只有一张极为昳丽细致的脸。他早年因为几张照片在网上走红，被签入风星娱乐，但低产似绝育地母猪，进入娱乐圈几年来，像样的作品寥寥无几，出门逛超市都不用带墨镜，倒是练就了长袖善舞的本事，在酒桌上喝地胃烧起来也能笑得从容。同骆逸辰比起来，一个是天边的白玉月光，另一个只能是院子里早晚会凋谢的蔷薇。
　　刘导举起酒杯，一边看着傅子清一边抿了一口酒，仿佛在嘴里细细品尝的不是酒而是眼前的人。
　　“越看越像。我年轻时跟着范老师进过《将军》剧组，见过一眼骆逸辰，当时我觉得除了他之外也许没有人能演出公子枕了。但现在，我觉得你很像公子枕。”
　　傅子清这才发现刘导眼神迷蒙，恐怕是已经醉了。他来不及消化刘导言语中的巨大信息量，只得先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刘导哪里的话，我哪敢和骆影帝比。况且《将军》是我心里电影水平的巅峰，这样的著作，只有骆影帝配得上。”
　　照道理，说一个籍籍无名的艺人像骆逸辰是一种褒奖，但没有人会愿意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而傅子清的反应尤为激烈。虽然话还是客气话，表情还是惊喜之色，但眼中已经黑云压城了。
　　刘导被傅子清这场面话一说，反而恢复了些理智，赶忙道：“哈哈，我就是随口一说。子清潜力巨大是有目共睹的，好好加油，别辜负了你的天分。”
　　在傅子清心里，这话就和小时候老师对学生说“其实你一点也不笨，甚至还比很多人聪明，要是肯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成绩肯定突飞猛进”一样，百分之九十是画大饼，百分之十是鼓励，不能作数。
　　但这句话一出来，很明显，陈导刚才所言不全是胡话，至于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好说了。
　　傅子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将军》项目要重启，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眼下更为迫切和实际的，是下个月的房租该如何解决。
　　这部电影的片酬还被扣在公司，算算却已经月底了。
　　此时，他注意到玻璃窗上有水滴爬过，越来越细密，不由地皱起眉头。公司是不会给他这样的演员配车的，而现在手上正拮据，从这里打车回城东起码要接近三位数的车费。
　　“一会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没记错的话，你是住开发区那边的吧。”
　　刘导倒是很细心，知道傅子清的为难之处。但傅子清不是第一天在娱乐圈了，一副皮囊也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从刚刚刘导失态摸自己的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自然不肯答应。好在刘导也并非无理的人，知道傅子清不愿意也不过多纠缠，只是说：“我得先走了，你要不要一起？他们不知道要玩到几点呢。”
　　“行，谢谢刘导了。”
　　剧组里大部分人和王导长期合作，都很熟悉，玩起来也放得开，看这样子不到凌晨是不会散的。而像傅子清这样初次进组的小配角，一声不吭走了不太礼貌，要去同王导打个招呼又不知道醉酒的王大导演是否还记得自己，和刘导一起走自然是最好的。
　　“好歹合作了两个月，别叫我刘导了。”高大的男人露出一个有些憨憨的笑容。
　　傅子清记得刘导全名叫刘杉天，从善如流：“那就谢谢天哥了。”

　　两人并肩走出齐舟时，外面正在下雨。正门口不方便拦车，刘杉天带着傅子清走了后门出去。
　　傅子清没想到齐舟后门口出去竟是一条小巷子，巷子里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令他惊喜的是，巷子尽头是一条小街，能看到一些路边小吃，比起背后的富丽堂皇灯红酒绿显得格外亲切。
　　小摊小贩们撑起了大伞，虽然有些旧，也不是很干净但一个个挤在一起颜色鲜艳。傅子清觉得这一幕比起所谓的瀚梁市的地面星空要好看的多，不禁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刘杉天提前问齐舟的服务生要了两把伞，把伞上的系带解开了才递给傅子清。
　　平日里从容对付人情世故的傅子清面对这有些笨拙的讨好居然有些无措，想拒绝，但刘杉天
　　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况且他并不反感。
　　“天哥就送我到这吧，到了前面的路口就能叫到车了。”
　　刘杉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送你到路口吧，万一下雨天没车的话我开车送你到大路上叫车。”
　　傅子清直觉事情走向不太对劲，但他从未经历过这些，脑袋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如何拒绝，眼睛不自觉四处瞟。
　　事情向着更加不对劲的方向撒腿跑去。
　　他看见了一个在角落里的黑影。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蜷缩在墙角。雨水哗啦啦浇在那人身上，那人像是睡着了般一动不动。
　　刘杉天顺着傅子清的目光也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二话没说撑着伞就跑过去，步子跨的极大，也不管裤脚全湿了。
　　傅子清这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他走近时才发现墙边这个男人相当眼熟。尽管这个人浑身散发着酒气，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
　　但是傅子清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两个磁极之间的吸引力一般。
　　刘杉天看傅子清来了，说道：“活着呢，也没受伤，就脸上有些淤青。大概是喝醉睡着了。”
　　他说完话，半天没听到傅子清有反应，有些疑惑地抬头，只看见傅子清整个人僵在雨中，一脸惊愕地盯着地上的男人，手中的伞掉在了地上。
　　“你认识？”
　　傅子清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慢慢蹲了下来，把手覆在那男人的侧脸上。
　　毫无疑问，傅子清全身上下都是祖师爷赏的饭，一双手雪白，手指修长。而那男人的皮肤是比常人深一些的麦色，脸上有两处淤青，但不难看出他眉骨偏高，直鼻薄唇，一副刚毅薄情之相。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尚且还没回神，嘴却先于大脑动了：“傅子清？”
　　一阵风吹过，外套被淋湿的傅子清不禁打了个哆嗦，冷得发抖。那男人浑身湿透却一点也没反应，仅有的一件黑色衬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肌肉起伏的轮廓。
　　他回了神，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像是讥讽，也像是真心高兴。他用肯定的语气重复道：“傅子清。”
　　“起来，我带你回家。”
　　傅子清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