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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一、
      莫妍小时候,颜殁总爱扯着她粉嘟嘟的双颊皱起清秀的眉尖,细声数落:“这眉儿生得不好,浓艳如剑,姑娘家的眉儿合该细如烟柳、盈盈蕴秀。这鼻儿太塌,没有半分皇家挺骨龙鼻的俊秀,还有这嘴……”
      他忽地一愣,一张放大的俊颜就这么生生撞入她眸底。小妮子怔了怔,他皱眉,满脸的严肃与厌恶,“小莫妍,你是不是偷吃了你母后的点绛唇?红彤彤的,看得人真闹心,快擦了去!”
      小家伙被他粗鲁的擦拭动作弄疼了,“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多大点的孩子,哪知道忍着耐着,疼了恨不得把满心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颜殁手忙脚乱,乌灵灵的眸急切地瞅着围鹿台好奇看过来的沧帝云妃。不远处的嬷嬷似乎也察觉着这厢不寻常的动静,眼见着屁股都离了板凳,颜殁一把抱住她的头,压着她的脑袋在他胸口,“好妍儿、乖妍儿,算我求你了好吗?千万别哭。”
      淡淡风信子的清香从他怀中窜入小丫头鼻里,她贪婪地吸了好大一口,鼻涕眼泪顺势抹上他一身,小莫妍闷闷抬起张泪迹班驳的小脸,“妍儿疼!”
      “你把眼泪都擦在我身上了。”他气急败坏地推开她,跺着脚,宝石蓝的软缎轻绸上,镶着纯金线绣的麒麟图,一针一线在阳光下粲然若流金,华贵逼人,胸口处偏润湿了一片痕迹。小妮子撇撇嘴,想笑又不敢笑。
      那是父王赐的麒麟袍,颜殁哥哥最喜欢了。
      天青青,日头辣辣地照着。这边一个哭,一个急的动作终究瞒不过沧帝的目光,连着颜亲王都被惊动。颜殁的唇抿得紧紧,双手捏着小小的拳头,略微紧张地挺直了小小的背脊。
      那日的天气真的很好呢!
      沧帝爱怜地抚着小莫妍的头,“妍儿喜欢小颜殁,是吗?”小妮子眯眼粲笑,用力点点脑袋,声音又清又亮:“是!”颜殁的脸刷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沧帝云妃和颜亲王笑成了一片,她无辜地眨眼看着他们,惹来颜殁狠狠剜来的一眼。
      她说错了什么吗?小丫头低头用力想了想,似乎没说错吧。
      “颜殁这孩子模样生得真是俊秀,从师……”沧帝略略思索的空儿,颜亲王已含笑接过话,“蒙皇不弃,已将他赐师一夕先生呵。”
      沧帝的眸中霎时间掠过抹惊异,“他就是一夕先生向孤王讨去的那个孩子?”语气敛去了漫不经心,他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孩子。
      剑眉飞扬,乌眸若星。不过九岁大点的孩子,那目光明亮犀利,带着股紫电破鞘而出的明锐,竟是个九岁稚童!
      难怪以孤僻怪异而称的一夕先生,不教皇子竟选择要个亲王之子为徒。
      小莫妍抓紧颜殁哥哥的衣角,笑颜粲然,听见父王朗声笑道:“一夕先生器重的孩子必有过人之处,难得孤王最宠爱的小公主也喜欢他,倒可以考虑给孤王做个小驸马。”
      一句戏言,一语成谶。
      二、
      一晃,已是十年。
      沧云历十九年,多事之秋。
      姊明湖边,据说有人看见个雪衫萝裙的素颜少女。宫中佳丽众多,这不是什么大事,谁想第二天,又有人在湖边拣到个紫云萝帕。帕子,谁没丢过拣过,可萝帕上绣着个精巧镶金边的“荷”字,这可了不得——
      说到荷妃,宫中的老人都知道,那么美个女子,曾经最得沧帝宠爱。就算宠爱,最终说弃还是弃了。据说她是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儿被沧帝赐了毒酒,连带着她所有物什一并埋入黄土。
      物什都入土了,如今出现这么个帕子,能不怪异?宫中妖魅横行的消息沸腾起来,沧帝大怒,当日下令封了姊明湖,任何宫人不准擅自出入。谁不知小公主大婚将近,沧帝爱女心切,愣是不许这事儿出了半点差池。
      公主大婚那日,天空是明净的蓝,不染尘滓。
      “公主这回如意了吧,驸马可是颜殁少爷!”侍女流光挑亮红烛,和她打趣,小妮子垂头不语,心里甜丝丝的。
      忽地,门外传来争执的声音,“姑娘!您进不得!这是喜房啊……”“啪”的重重一计耳光声,来人娇声斥骂:“这颜府上上下下,哪有我进不得的地儿!臭丫头,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不等屋内两人反应过来,“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她猛地掀了红盖头,撞入眼帘的是一个异常漂亮的绿裙少女,柳眉粉腮,莫妍见着她,禁不住就是一愣——
      好漂亮!
      “你就是莫妍公主。”少女美眸喷火,利刃似的目光淬着狠厉却不在莫妍身上多做停留,直接看向流光:“别以为你出身高贵,又有几分姿色,殁哥哥就会喜欢你。”
      莫妍莞尔。
      这位姑娘眼神不好吗?虽然说流光也穿着袭水红萝裙,可正主儿在这儿。难道,她看起来不像个美美的新娘?”
      她伸手想拉绿裙少女,后者看也不看地甩开她的手,咄咄逼人:“殁哥哥最喜欢的人早就死了,再没有人能够代替……”
      话音至此,她只觉晴天霹雳。
      “初雪!”一个清醇好听的男嗓倏地在门口冷冷扬起,打断少女的话,语气疏离而冷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
      颜殁衣角一撩,看也不看径直越过她,众人无端一个寒颤。他挑眉,漠然的目光滑过莫妍的脸,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凤冠揭了?也好,倒是省了我的事儿。”
      “殁哥哥,她,她才是莫妍公主吗?怎么……怎么可能。浓眉、杏眼、扁鼻、艳唇。这样的模样,不都是你最厌的吗?”
      “放肆,你可知你说的是谁!”颜殁声音陡是一厉,初雪眼眶一下就红了,“本来就是,你忘了姐姐怎么说,你忘了姐姐!你忘了忘了忘了!”
      “她说的……姐姐是谁?”浓眉、杏眼、扁鼻、艳唇。是颜殁哥哥最厌的?还记得儿时幕幕,她面上越发苍白。
      “带初雪小姐下去。”颜殁坐在华贵的椅上,袖底的拳悄悄紧了又松,他径自倒酒,莫颜一个箭步夺过他手中酒杯,逐字咬清,“她说的是真是假?”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听他亲口说出。
      颜殁黑瞳由浅转浓,怒意掠过,忽地一声冷笑,“不过片面之词,你信她?”
      莫妍冷冷掠了他一眼,红帕不知什么时候盖在了她头上。
      “公主,快坐好了,今儿个可是您大婚之日。”流光拉她坐回床前,外面的动静忽地鲜活起来,是——
      洞房红烛夜。
      动静如是,红烛泪涟涟。相思十年,到今朝流光抛却,愁肠也断。
      三、
      好无聊的日子呵!不过,如果遇见情敌叫板,这是怎样一个状况?
      莫妍站在廊亭边,严冬的风吹在身上,冰凉刺骨。初雪堵住莫妍,气焰嚣张:“你不知道吗?殁哥哥可是最讨厌如此容貌的帝女。”
      “就算讨厌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要娶我。”对于这样来挑衅的小情敌,莫妍压根连头也懒得抬。天真是凉呵,她紧了紧衣襟,错身就走,却被初雪再次拦下:“哼,你得意什么!殁哥哥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
      一听这话,莫妍禁不住顿了步子、掠去一眼,她哈哈大笑,破天荒地上下打量过眼前的少女:“我说,那和你也没关系吧。”
      挑衅反而被人堵到说不出话来,初雪毕竟不过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当下气得“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扭头就跑。
      她是颜亲王的义女,听府里的人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非常喜欢颜殁了。说实话,莫妍不得不承认初雪无论是样貌还是身段都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可据说颜殁对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根本是冷漠甚至是厌恶的。
      不过,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小公主的骄傲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的!
      小妮子撇了撇嘴,刚要离开,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在喊——
      “公主!公主你怎么现在还在这儿?”远远地看见个水绿色的影子,是流光。看见她,流光慌忙跑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厅里走,“怎么了?”她一惊。
      流光性子素来沉稳,母妃常说她性子哪怕有流光半分从容冷静,也就好了。可今天,流光居然这么急冲冲着抓着她就跑,莫妍惊讶地张大了眼眸。
      “来不及说,驸马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啊。”
      “颜殁?他出什么事了?不是……不是说去长河查案吗?”这下,莫妍开没心思和她打趣了,反抓着流光的手就急了。
      “公主去看了再说啊!”
      莫妍在厅间第一眼见着颜殁,入冬的阳光从窗棂间透过,白晃晃的渡了一地,所有人默默给她让出条道。厅内鸦雀无声,道的尽头,是他惨白憔悴的脸,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浑身的血,她惊呆了。
      “驸马在返还的途中遭遇泥石流,兄弟们已经尽量护着了,可惜赶到的还是太晚……”随行的护卫们满身泥泞,血迹班驳,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都很狼狈。
      “太医呢?传太医啊,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她尖叫一声,感觉脑海中轰地一声炸开了,流光按着她的手,低声呼唤,“公主!公主!”流光的声音低低地,出奇的悦耳,如一抹凉凉的感觉滑过她心上,她心里一惊,忽地冷静下来。
      不是意外!
      从长河到落日城的距离虽然遥远,但途中地势及环境因素注定了没道理忽然出现泥石流,何况现在是冬季,雨水不充沛。
      依然是坊间的传言:紫玉函,流光佩,孤灯换得红颜泪。长河案,百姓悲,谁还乾坤是与非。她第一次听着这个传言时,她心里就“扑哧扑哧”冒出一簇簇火苗,她的指甲扣紧在掌心,说不怨愤是骗人。
      她是沧帝最宠的幺女,享尽了世间荣华,一封紫玉函让她如愿嫁给颜殁,帝赐流光佩何等荣耀,却不能挽回颜殁对她的怜爱,华贵荣耀后,剩下的只有孤灯红颜泪。他是沧帝最信任的臣子,长河案兹事体大,牵涉重多,他要查的可是现今权势遮天的左丞!
      是非曲直并不是说清就清,不是巧合,如果她没猜错,这分明就是灭口。
      莫妍这天过的混沌而疲惫,着太医为驸马治病、安抚伤者以及回复探望者,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思维和精力在短短的一个下午尽数被抽空了。
      夜半时,她守着颜殁的床前,看他消瘦的脸依然干净,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着,薄唇紧抿,她心里忍不住涌上莫名哀意。太医说颜殁头部受到撞伤,淤血不化,虽大致无碍,但是少不得休养些时日才得康复。
      “只是为了彻查长河一案吗?”她握着颜殁低头喃喃,清秀的容颜些微憔悴,“既然是你想,那么我一定会帮你办到……”
      夜深了,寒露正浓。
      四、
      又过了段时间,颜殁的伤一天天好了。许是被莫妍的体贴感动,他对莫妍的态度也开始有所转变。不再是从前的冷冷淡淡,两人也会开始交流。长河一案由于证物销毁,幸而沧帝没有深究,事情就这么被压下。
      日子过得散漫而轻缓,有时候颜殁下朝回来会给莫妍带一枚银嵌翠蝴簪,亲手为她簪在云鬓,点翠金边,熠熠生辉,端得是娇颜如水,眉目清浅,桃花在少女的眼角眉梢羞涩绽开。
      清歌流云,恍然如梦,好一双鸳鸯不羡仙。
      不过,坊间对小公主莫妍的传言可就不少了,一则接一则。比如左丞次子在街上调戏民女,世家子弟多纨绔,众人皆知。谁想被小公主撞见了,她竟毫不留情,棒笞五十,生生把好端端个少爷打到半死不活。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在少数,她莫妍是沧帝最宠的小公主,骄傲而尊贵,谁敢异议。屡屡如此,揭的就是左丞的短,沧帝数次数落莫妍不要过火,都被她耳边风过。
      “左丞权势遮天,连沧帝都让他三分面子,你何必得理不饶人?”颜殁劝她时,莫妍的眼眸明亮如星,神色淡定,“谁教他错了。”
      她的嗓音清脆悦耳,倔强如明玉冷钻。颜殁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气势逼人的少女,似怜惜又似决然,最后化做幽幽一声叹息。
      丞相和小公主莫妍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颜殁的枕边有一个檀香木制的盒子,约莫六寸见方,盒盖落锁,古朴的雕花无甚特别。可颜殁每天都宝贝的很,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莫妍纵然尊贵骄傲,可不过是十六岁的姑娘。这个年岁的姑娘,对什么都抱着好奇而有趣的态度。自从颜殁查案重伤被送回,她就察觉到他对那木盒非常在意,几近了拼死也要守着木盒。
      当莫妍第一次提出要看盒内的东西时,颜殁的脸色霎时间一凝,她心里顿时冷了下来。
      这木盒,她不是第一次见。每当她路过书房时,总能看见颜殁将木盒放在书桌上,修长的指缓缓摩挲着它,神色是她从没见过的温柔与怜爱,好象睹物思人,在想念他遥远的情人。
      每从窗前看到这一幕,她心里就针扎似的疼痛。
      两人守着这层纸,谁也没有捅破,是不是不说就可以永远守着这个伤痕,于是粉饰了太平不用管背叛或是隐瞒,一直这么下去?
      窗纸捅破在一个午后,那天颜殁走的匆匆,莫妍收拾书房时,无意中看到打开了的木盒,颜殁在那时刚巧回来,撞见了这一幕——
      “你干什么?”他箭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盒子,冷厉的目光全没了当初的怜惜和温柔,那目光如刀剑般冷冷逼下,压得莫妍浑身一震,忽地心口猛地一窒。
      “我……”
      她话没说完,就被颜殁冷冷打断,他的神色暴戾而冷酷,“公主看到了什么?”
      被他的目光逼视下来,她所有的反骨通通被逼出,她霍然抬头,声音冷厉倔强:“我看到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劝公主不要自以为是,这锦盒中的物什,最好是见着也当做没见着。”
      “你包庇左丞……”
      “别自作聪明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想自己的妻子因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惹来杀身之祸!”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从书房出来,莫妍只觉得手心冰凉,浑身所有的力气在与那冷峻如岩的男子对峙时,已完全被抽空。
      是长河案左丞亏空赈灾银的证据!
      颜殁,颜殁居然包庇左丞,而且威胁她不得宣扬!她心里一点点的冰凉下去……
      五、
      沧云历二十年,阳春三月。
      王朝政变,一系列的骤变发生的毫无预警。左丞包庇赈银官,暗箱操作,亏空赈灾银逾一百万两。左丞从政期间,欺压良民、鱼肉百姓。那一条条证据,长河案,统统被翻出,铁证如山,沧帝决定亲审此案。
      “听说是证据是莫妍公主拿出来的。”
      “驸马和左丞勾结,打算私了,幸好公主把这事儿抖了出来。”
      “听说驸马不把这事抖出来是因为他喜欢左丞的女儿,他俩据说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可惜了小公主……”
      茶座雅阁。
      楼下长河案的事情,众人讨论得纷纷扬扬,阁内的坐着两人。轻衫的少年,身量单薄,眉目却锐利如剑。坐在“他”旁边的是个弱质盈盈的青衫小厮,个子娇小,面容清丽,举手投足间颇似女子。
      “公……公子,驸马和左丞的女儿……”
      “不用说了,我们回府。”小厮想说些什么,被轻衫少年一语截下,“他”起身,缓袍一撩,转身就走,清秀的面颊一分分发白。
      青衫小厮丢下银子,跌跌撞撞地跟上少年,“也许事情并不是公……公子想的这样。”
      “哦,你觉得是我冤了他?”轻衫少年一转眸,那眸中冷光逼人。
      “不……不是!”小厮呐呐不敢多言,焦虑地看着“他”。
      “他”冷笑,“初雪当日提到姐姐,我就纳闷到底是谁,原来是左丞家的女儿。难怪他被人追杀成那样,都没有一句怨言。原来是想袒护左丞。他为包庇左丞,居然敢威胁本宫,难道我全冤了他?”
      “可真相不还是被公主捅了出来,有公主做证,沧帝审案,左丞这会儿料是再也没法逍遥下去了。”
      两人出了酒肆,阶下正立着一人,颀长身影,白衣飘飘。单只见侧影,也让人心口猛地一撞,好个风华绝代的美少年。喧闹的街道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淡去。
      从阶上而下的轻衫少年愣了愣,那人冷声道:“公主这么做,心里就高兴了?”
      少年只愣了片刻,立刻倔强抬起尖尖的下巴。“他”的相貌顶多算得清秀,偏那双眼,晶莹如墨玉,粲然逼射出凛冽清辉。
      “你包庇左丞,错就是错,还有什么好说。”
      颜殁不答,他冷冷看着眼前的轻衫少年,最终冷笑一声。那笑声,古怪而苍凉,莫妍心里莫名一紧,好象被人狠狠揪紧了心。等她再抬头时,颜殁已冷然离去。
      反而是流光犯了愁,苦着张小脸:“公主真不打算原谅驸马?”
      “他刚才怎么对我,你没看到吗?”莫妍抓狂,流光挠挠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好半天叹出一句:“驸马这次做的好象真的很过火啊。”
      小公主不高兴,后果可是很严重!
      驸马府,两道身影来来回回,关门、堵门,好不忙碌。
      “公主,你确定真的要让驸马露宿街头?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哼,他活该!”莫妍撇撇小嘴,清眸忿忿喷火。她用脚踢了踢门,确定插好的大门,外面怎么也打不开了,这才得意地抬起了下巴。
      “据说左丞放了话,要报复驸马呢!”
      莫妍犹豫了一下,最后颓然挥了挥手,“流光,把门打开吧。”再怎么生气,不可能真让他在外面被人害了。
      流光还没看明白,看看手中的木栓子,又瞅瞅颓然的小公主,满头雾水,“公主不是说让驸马无家可归?”
      “我叫你开就开啦!”小公主恼羞成怒地跳脚,气急败坏红着张小脸跑回自己的卧塌。“其实……公主还是不舍得驸马啦……”流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慌忙跑开的背影,轻声嘀咕一句,认命地把栓牢的大门再次大开。
      六、
      门不能关,气不能消,莫妍心里窜着一簇簇小火苗,都快气爆了。
      “要不,公主在驸马的饮食里下点料,让他吃了拉肚子,不就解气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这天,流光在这出馊点子。秋千上的莫妍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听到她的话,清亮的眼眸立刻闪闪发光。
      这丫头属于行动派的主儿,说动手就动手。
      然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什么,你是说泻药被人掉包?”莫妍震惊,她虽然恼怒颜殁拈花惹草,对自己冷漠疏离,但从来都没有真恨过他,听到这个消息,她如着雷击。
      “太医……太医来了!”流光跑得气喘吁吁,引了太医一路而来。
      莫妍站在廊角,阳光洒落她清秀的侧容,更衬得她气质清澈,隐含些许锐而待发的凌厉。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眼流光,咬紧下唇,面色豫色不定。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男人远远看到她,面色微微动容,深吸了口气转过脸。他一身素朴青衣,竟穿出了清贵气韵。流光匆匆一眼扫去,知道是一夕先生。坊间早有传言一夕先生极宠学生,这会儿颜殁大病,他居然亲身来探,可见传闻不假。
      她脚步不顿,错身刚要走过,忽地被莫妍伸手拦下——
      她手里端着热气扑面的汤药,被小公主这么一拦,汤药险些洒了。她大惊,张着眸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公主?”
      莫妍的眼亮如凉星,瞳仁漆黑如夜,“药给我吧。”
      “这是驸马要喝的药啊……”
      莫妍伸出手,并不看她,态度坚持。流光的面色白了几分,颤抖着手不知该不该把药递给她。一夕先生负手身后,轻微一声叹息。莫妍浑身一颤,似乎忽然被惊醒,她自嘲的笑,低声喃喃,“胭脂绿毒性无解,你怎么忍心……”
      “哐当——”一声闷响,流光手中的汤药洒落地面,汤汁溅出,“孳孳”地冒着白烟,莫妍看着地上腾起的白烟,面色无悲无喜。流光被她的反应吓住了,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脸色一分分白了下去。
      好半天,流光目光掠过一夕先生,知道大势已去,眼前的两人分明是早有戒备,她蓦地抬头厉声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一定很奇怪你下的明明是胭脂绿,为什么颜殁只是中毒,并没有送命。”一夕先生背对着流光,声音低沉。
      流光不答,但震惊的表情出卖了她,她的确不知道颜殁竟然没有中毒的真实原因,于是打算第二次下手。
      一夕先生低头,淡然道:“其实公主早怀疑当初泥石流发生的原因。当时钦差归途的路线极为保密,除了沧帝、一夕先生,只有你和公主知道这件事。”
      流光惊讶,他怎么唤自己一夕先生?
      她嘴硬道:“那也有可能是一夕先生干的,为什么怀疑在我身上?”
      “因为一夕先生是我生父!”他赫然转头,流光开始没注意,只是匆匆扫去一眼,这时他完完全全地转身,竟然是早该躺在病床上的颜殁,他居然没事。而她,却将两人完全地混淆了。
      她震惊失语,这才发现,颜殁和一夕先生居然长得九成相似!
      莫妍低头,幽幽叹息,“还记得驸马回府那日,我在廊亭中,你风风火火地来。母妃一直说你是那么沉稳的姑娘,可你跑来告诉我驸马受伤时,神色竟那么焦虑,那时我就心生疑惑了。不过你从九岁就跟着我呵,我们情同姐妹……我怎么可能怀疑到你身上……如你所说,我第一个怀疑的是一夕先生。”
      说到这,莫妍低垂的清眸,睫毛眨去晶莹泪花,“然后,我听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故事。”
      那是个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
      二十年前,有一对那么要好的少年男女。他少年意气,才华惊人。她温柔婉约,美貌无双。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应该和普通夫妻一样,白头携□□度一生。然而,事不如人愿,后宫一纸选妃,竟让两人从此生离。
      她被家人瞒着,他们私填了她的选妃花笺,她从此被选入宫中,成为沧帝最宠的妃。而他,经历这场生离,爱到极至,悲愤怨天,就此低沉了下去,日日与酒为伴。
      事情若这样结束,也就罢了。
      她怀着他的孩子含泪入宫,沧帝虽然宠她,却从来尊重她的意愿,不曾临幸于她。怀胎九月,她的肚子终究瞒不过后宫耳目。人言沸沸,所有人都知道她肚中孕育的孩子不是沧帝所出。
      一胞双子,孩子提前出世了。所有人都说沧帝听了云妃的怂恿,赐了毒酒给那个可怜的女子,害得那对孤儿自小无母。却不知,那是因为那可怜女子是自觉有愧于父帝,所以才引咎自尽。
      谁又知沧帝,却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她。
      故事中的女主角,有个很好听的封号,叫荷妃。而男主角,却是颜殁的老师一夕先生!
      人人都说小公主大婚,才压下了姊明湖的事儿,却不知沧帝仁爱,他只是不想真相曝于世,让荷妃黄泉之中也不得安宁。
      时光流转,十年,恍然如梦。
      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颜殁总爱扯着她粉嘟嘟的双颊皱起清秀的眉尖,细声数落:“这眉儿生得不好,浓艳如剑,姑娘家的眉儿合该细如烟柳、盈盈蕴秀。这鼻儿太塌,没有半分皇家挺骨龙鼻的俊秀,还有这嘴……”
      原来,是因为这张脸长的那么象母妃,颜殁才会那么讨厌。
      原来,是因为颜殁是一夕先生唯一的儿子,他才会那么执意地不教皇子只选择亲王之子。父王就是在那时候知道颜殁原来是荷妃的儿子吧。
      倘若时光倒流,一切的一切不曾发生,他们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时候相遇,君是颜殁妾莫妍,没有那么多的秘密与纠葛,是不是就可以天长地久,白首携老?
      思及此,莫妍的眼神有一刹那间的恍惚。
      莫妍的声音清脆带着些许的忧伤,当听到这个故事,流光已经泪流满面,哽咽而沙哑:“一胞双子?她生的是双胞胎?那另一个,另一个是谁?左丞为什么从不曾对我说过?”
      “另一个,就是颜殁。左丞威胁于他,如果颜殁泄露了长河一案的证据,就会让你死无葬生之地。你是左丞送入宫中的女孩,一直和左丞有那么多的联系,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左丞的话。为了保护你,他唯一的姐姐,他受左丞要挟,不得不隐瞒长河案的真相。”
      “我只道初雪口中的姐姐是左丞的女儿,初雪自己都不清楚姐姐是谁,只听着颜殁说过,便和我叫板,害得我绕了好大一个圈。当真以为颜殁和左丞之女有奸情……其实,颜殁想要保护的只是你,流光。你们是一胞而出的亲生姐弟!”
      “小公主,你和颜殁联手设计,逼我露陷,既然已经知道幕后凶手是我,说这些干什么?是!我是荷妃的女儿,但是我从来没有弟弟!”
      在这世上,她的亲人全部死了。左丞自她小时就说过了,虽然他们的故事并不相似,她看着颜殁时隐隐作痛,但是她却依然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个圈套。
      莫妍痛心地看着她,“当日荷妃生下你们姐弟,弟弟颜殁被颜亲王抱走抚养,并声称是长子。另外一个孩子不知所踪迹,你执意要相信左丞所说,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却能证明你们流着相同的血。”
      滴血认亲。
      多么古老的方法,流光冷笑地看着碗中清水涟漪,殷红的两滴鲜血在水中融合不化,竟然紧紧连在了一起。她面上的冷笑渐渐变成震惊,骇然与痛苦。莫妍的话如惊雷般,一阵阵在她耳边炸响。
      亲生姐弟!亲生姐弟!
      他们是一胞而出的亲生姐弟!
      流光捂着胸口,面色刷如白纸倒退数步,震惊无比地看着眼前清朗的年轻男人,他的目光忧伤而黯淡,他是她的亲弟弟,而她却差点亲生杀了他。
      她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只觉浑身冷汗淋漓,几近窒息。
      “人人都说小公主莫妍后知后觉,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我跟了你十年,都以为你只是骄傲,没想到你居然所有的事情都看得那么清楚。”眼前的少女,她容貌并不是顶美,就连个性都太骄傲、太放纵。
      但是,那么多的事情,她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点破,并不是不知道。
      事至于此,真相大白,流光禁不住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他是我弟弟。丞相说杀了颜殁,我的秘密就可以永远成秘密,父亲就不会被我们连累……”
      “想来你并没有去找过你父亲一夕先生,否则,这些事情本可以不发生。
      “十年前九岁的你被左丞送入宫中,那么俊俏的脸,我当时就觉得好眼熟,原来和颜殁居然七分相似。其实……其实父王早就原谅了荷妃和一夕先生的背叛。也幸亏父王和一夕先生并没有向我隐瞒事情的始末,所以我才能猜出你就是荷妃另一个女儿。
      “你大概没有注意到我在你屋中看到镶‘荷’字的帕子,那时已经开始起疑了。后宫妖孽肆起的消息毕竟传得沸沸扬扬。那时,我才知道宫人看见的少女是你,而你,才是初雪说的姐姐,是颜殁唯一的姐姐。”
      原来罪恶之是源于误会于怀疑,如同她和颜殁,如同颜殁和流光。他们终极所有,为了心中渺然信念,匍匐在错误中,一度地认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可是当真相曝于眼前,所有的坚持与理念,终究化做一滴清泪,潸然而下。
      幸运的是,他们最终都解开了心结,不再把自己的心禁锢于牢。
      这样,也许就是幸福吧。
      尾声、
      次年,左丞被贬为庶民。
      颜殁的伤,这回可是真正的好了。当一切误会都冰释之后,幸福,就不远了。就连流光,也解开了心结。她自认为有愧自己的弟弟,从此隐居了。
      若干年后,当莫妍再问起颜殁当初有没有喜欢自己时,颜殁的脸一如他九岁第一次遭遇莫妍告白时那么红。
      “也许……是有的吧。”他支吾着回答。
      莫妍不甘,直气得眼睛越发晶亮起来,颜殁莞尔一笑,将她牢牢抱在了怀中。
      一晃十年,当年懵懂无知的小女娃已长成了明丽可人的亭亭少女。想起她,他心里会泛出不知名的柔软,然后被一种尖锐的疼痛刺穿身体,所有的感观识思都化做世上最锐利的双刃,伤人伤己。
      当年不是不欢喜,而是不敢不能。
      好在,所有的心结误会都解开,沧帝不曾负过荷妃。而他,恨了她十数年,如今,他终于可以贴唇在她耳边,轻轻道一句——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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