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录》睡先生

31、第 31 章

　　打开窗户，乔治趴在上面看着楼下的风景。明亮蔚蓝的天空忽然卷起一道风来，额头上的长发也因此浮起了几下。他抬起头斜眼看了看后面，部长先生给他的修炼功法在桌子上随意散落着。一张张满是蝇头小楷的纸驾驭风在屋子里面呼啸撞击。忽然一张纸从窗户吹了出去，乔治的目光便随着纸的摆动在缀有朵朵白云的蔚蓝天空中来回移动。纸慢慢的飞向远方，他也慢慢的站直身体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他现在已经穿上这里的服饰。一袭青衫。就是那种从中间分开，长的如同下界女子裤裙，并且没有袖头的服饰。

　　这件青衫是从昨天他刚刚认识的一位朋友那里得到的。回想昨天的事情，让乔治不由的再一次感叹这里的美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明是自己一不小心在行为上冲撞了那人，那人却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还仔细的聆听他的话。这让在下界生活二十余年的乔治在面对这种高尚的品德实在是感动不已。因为在下界要是一不小冲撞了某个人，被冲撞的那人就会认为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从而用暴力还击。

　　乔治在下界医院上班时，经常听到急诊科的人谈论有人因为这种的理由打架而受伤。虽然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觉得因为这种理由打架而感到不可思议。但乔治却知道造成这些的原因，那就是利己的人性在作祟。

　　利己的最初行为便是保护自己。因为如果连自己都无法保护，那么创造出来的所谓的利益给谁呢？所以利己的人就必须在自己与他人的面前建立一道厚厚的墙壁，而且这道墙壁不仅要把自己围的水泄不通，还要架设大炮，向进攻这道墙壁的人发起反击。只有这样，他们才觉得可以完美的保护自己，使自己不受到任何损失。下界的人这种自我保护机制很重，在一个人不小心冲撞了自己时，他便觉得自己的墙壁被进攻了，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犯！所以他就已与反击。或用暴力，或用脏言。接着另一个人的墙壁也开始保护反击了，这时二人也不论谁对谁错，只为自己的利益奋斗。所以在艰难的攻防战过后，要不都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要不都进了号子蹲在地板上。

　　平常与这种人打交道，一下子碰到昨天那位朋友的所作所为。乔治不由的叹息着，下界的人要是有这里的人一半好就不错了。

　　一张写有功法的纸张再一次从屋里飘向窗户，刚飘到窗户的边缘时，乔治伸出食指把纸张又弹回屋子里面。

　　没有锁子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快乐的何夕拿着几套衣服走了进来。穿堂风吹的更加厉害了，无数飘飘荡荡的纸张开始冲向窗口。乔治向旁边移动了一步，目送着这些纸张飞出窗户，接着他伸出手随意的抓了一张，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正好是部长大人给的功法的第一卷。他看了几分钟，忽然转头问何夕：“你知道什么是文明吗？”

　　“文明？”何夕想了一下，拿起衣服抖了抖说：“大概我们这些有智慧的人，发明的东西，干的事情就算是文明了。”

　　乔治摇了摇头，他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何夕。他没想到这里的人对于文明的解读也如何下界的人那样肤浅。他们明明从人类文明到达超人文明的存在啊！乔治又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张，一开始他对于所谓的修真功法并没有什么概念，部长先生给他，他就拿上。昨天晚上他照着功法练了一会，便发现这是让人类到达超人层次的东西。在发现这种情况以后，他大脑便震惊的一片空白，本来应该每时每刻都可以感到的时间流逝也消失了，周围更是寂静的可怕。

　　震惊过后，不知为何乔治又想起以前在下界时极其苦恼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什么是文明？

　　他曾经断言过文明的定义是由一个物体进化到另一个高等物体的过程。于是猴子就发展了人类文明。而人类文明怎么才能继续发展？如何达到更高一级的文明？这些问题他没有思考下去，因为当时他对人类过于绝望了，认为他们从头到脚都充满了丑陋的利己，从而感到无限的迷茫与痛苦。

　　但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每时每刻都在观察着这个完美的世界，体会这里的完美。所以这种问题也被他抛到脑后了。然而昨天晚上的闭目修炼，让他不由的震惊万分。今日在细细思考，又不由感觉惊喜。这里的人类能把自己的文明进化为更高一等的文明，不也侧面反映了这里的人的完美性？

　　【他们的精神与□□都得到进化，高于人类，所以他们才能创造出完美的世界！】

　　想到这里，乔治对于完美世界的建设更加充满了信心。他走到何夕面前，颇为激动指着大恩主的照片问道：“他在那里？我要去找他！”他觉得自己应该和他好好聊聊，他实现了他的理想。他也应该为了理想而自我奋斗！

　　而何夕的脸却一下子苍白起来，他快速按下乔治的手臂，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找他干什么？”

　　“我要为完美世界的建设出一份力！”乔治双手握拳，激动的又说：“前几日我一直观察你们的世界。现在我决定了！我要加入你们的党。为完美世界的建设作出一大份贡献”

　　“是吗？”何夕的语气忽然有些敷衍的意味，他用平淡沧桑的目光与照片上的大恩主对视着，然后转头轻轻的问乔治：“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在走向完美？”

　　“你在说什么呢？”乔治不解的的看着何夕，眼神中泛起一股咄咄逼人的询问。这种眼神让何夕慌乱起来。

　　“没什么”何夕有些艰难的回答着，接着他强笑着拍着衣服转移话题的说：“这几套衣服都是我以前的，如果你嫌弃旧的话，过几天我专门去配给所去排一次队。”

　　“那里，何大哥你与我昨天才相识，今日便如此推心置腹的帮助我。”好在乔治也没有往别处去想，反而随着话题颇为感叹起来：“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您的这种行为了，该笑？还是该哭？因为在下界，除了父母，我从来就没有遇到别人如此单纯的善待于我。”

　　乔治这有些单纯的话让何夕惭愧的脸红起来。内心不无真诚的对着乔治默默道歉。也许在乔治心中觉得他自己刚刚来这个世界，这里的居民对于他没有什么可图的。因此就觉得别人对他好就只是单纯的好。但何夕自己内心清楚自己对乔治好的原因，无非是想要完成党给予的任务。

　　乔治的话题，何夕没有接下去，尴尬的他只是用笑表示了一下回应。接着他岔开话题，邀请乔治：“都快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好啊！但是你能在吃完饭以后就告诉我到哪里找大恩主吗？”乔治笑走到何夕面前，和何夕并排走着。但他问完问题以后也没有听何夕的回答便自顾自的又在这位引为知己的面前不住的赞颂这个世界的美好，重点突出这里的人是如何如何的完美与道德高尚。他自己的转移话题让何夕舒了一口气，随后何夕低头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对于乔治想见大恩主的要求他一直避而不言是因为他不想让乔治去见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何夕被群众纷纷要求处死他时，他的内心就对大恩主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反感。

　　“这里的人如此完美，是不是那个大恩主引导？”乔治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这一次他没有自顾自地说下去，反而站立不动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何夕。何夕叹息的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应该说实话。这里的人能如此谦让与真诚的待人还真是大恩主解放城市以后的事。

　　“那位大恩主真是一位伟大的人物？”乔治接着又一次问起大恩主是否伟大，昨天去配给所时他曾在别人的口语中得到了一个想要了解大恩主的念头。当天晚上他就稍稍研究了一下大恩主语录。在经过他那充满自由主义脑袋的思考下，他觉得里面都是一些至理名言。至于他再一次发问，只是想要从这位知己好友口中再一次确认一下大恩主的伟大。好从好友的身上那里能得到一份决心，可以使他一心一意的追随大恩主。

　　“是一位伟大的人。”何夕又是叹息着飘了这么一句，随后抿口不言了。

　　没有注意何夕回答时的那一声叹息的乔治笑了起来。很单纯的笑了起来。

　　晚上。何夕坐在自己的桌子前，脑中想着乔治的笑与行为，他不由的深深叹息起来。为什么叹息？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心情烦躁。过了一会他把藏匿于芥子袋中的琴拿了出来，仔细的看着琴额。明亮的琴额倒影着他的脸，他又开始审视自己的脸了，两鬓花白，额头有着深而长的皱纹。

　　他又想起自己因为友人跳河而去找大恩主理论的事情。他恶狠狠的把他骂了一顿，当时他还以为这没有什么，因为党讲究的便是平等。既然是平等关系，那么自己与大恩主也是人格对等的，和大恩主吵架也并没有什么。但这只是他自己的理念。在骂完大恩主的第二天晚上他在家中刚刚准备睡觉时，一些民众就用暴力打开他的房门把他拉到外面，他们数落着何夕，并且恶狠狠的用拳头和污秽的语言来侮辱着他。

　　因为他要躲避那宛如急厉而来雨点的拳头，所以隐隐约约中，何夕只听得到一句：“大恩主一心为人民谋求幸福，你凭什么可以骂他！你应该去死！”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在他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所以让他莫名其妙的有些厌恶大恩主了。之后他们还作了一顶白色的帽子让他戴着，并且就那样让他穿着白色的睡衣狼狈的走在大街上。

　　游街！

　　这是大恩主发明的一种侮辱旧社会中压迫阶级的刑罚。其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人好好的接受群众的批判，让他们明白自己是多么的邪恶。何夕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刑罚有一天会在他身上出现。他狼狈不堪的被人推行，在街道上行走的每一步他都觉得异常沉重。前面是二位群众中自发担当的牵引人，后面和四周跟着无数防止他逃跑的民众。牵引人就这样拉着他把大街小巷都转了个遍。让那些不知道什么事的人也都知道何夕是为何如此狼狈。当那些知道何夕是冲撞了大恩主才变成这样的以后，他们纷纷叫好。并用新鲜的鸡蛋朝何夕扔了过去。

　　这种让人饱受的折磨是大恩主的命令吗？不！何夕明白，自己遭受的这些并不是大恩主的命令。大恩主是一位心胸宽阔的人，他从来不会去折磨一个人，也不会去杀一个人。他今天所受到的灾难都是群众自发的。换而言之，是因为群众太过于崇拜大恩主，觉得大恩主永远都是正确的，因此他们就不明白为什么正确的大恩主会被骂？在他们思想中，只是单纯的认为‘被骂的永远是错的’。既然大恩主永远是正确的，那么错的便就成了骂大恩主的何夕。所以他们就把矛头转移到何夕身上了。

　　细细思考一下，如同憧憬神一样憧憬一个人是不是有些悲伤呢？人智始终是有限的。

　　他不愿乔治也像群众一样盲目的崇拜大恩主，因此屡屡岔开乔治关于大恩主的话题。大恩主是伟大的，但群众是伟大的吗？他们会思考吗？在经历过那一次事件以后，何夕就对大恩主所说的‘群众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这个说法有着极大的怀疑。但他不敢进一步探索，因为那样会让他产生一种远离人群的孤独感。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谁都无法离开他人而独自活下来。而承认自己与群众之间存在异处，那就得有着被人群远离的觉悟，平时被众人当成怪物的看待也得承受着。

　　他不想与人民群众产生隔阂，他想融入其中。这个念头起源于他的理想，他的理想就是让人民得到幸福。他的理想是很真诚的，因此在大恩主推翻旧世界的统治时，他是怀着极其虔诚的心去追随大恩主的。要是因为他自己无意间把一些问题给挖开，导致被自己奉献一生的对象远离和厌恶，进而又让自己的理想破灭，这不啻于一位胸口中有着三十厘米刀伤的剑客自己用见再一次往大扩展五十厘米。对于一名人类而言，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所以，他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以后，他在世人身边活的就像是一只游走在灰狼群身边的兔子，小心翼翼的就怕自己那一天不留神把自己真实的想法与人说了出来，导致再一次游街，再一次被群众殴打，再一次被自己奉献一生的对象叫嚷着处死。

　　为了融入人民群众中，他可以干出他平时所不耻的事情。哪怕是被大恩主逼死了自己的知己好友，他自己被迫来到这座城市里面以后，也可以忍着自己的心痛当众称赞大恩主。因为他不想脱离群众，更何况他人生价值的实现就是在于群众的看法。

　　隔壁忽然有些动静，那是乔治的屋子。何夕警觉的站起来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屏气凝神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隔壁的乔治正在花费时间研究□□部长先生给他的那叠纸，其中有一叠是专门描述大恩主的社会理论。他如痴如醉的看着，每有会意便悻然拍桌，已达舒缓紧张之效。他对于大恩主关于社会的各种陋习的独特看法和渊博的知识积累感到崇拜。并且在大脑中一直幻想着这个被人平时念念叨叨推崇至极的大恩主是什么样的人物。

　　这天晚上他越看大恩主的语录越觉得心脏澎湃，在看到“我们都是世界的主人，都应该为世界奉献出一份力气”时，他更是激动的无与伦比。无处发泄激动之情的他开始在那小小的房间中乱转，此时的他在大脑中觉得大恩主是唯一知道自己心声的知己。对！在读完大恩主语录以后，他就恨不得立马去一个可以为世界作出贡献的地方苦干，哪怕是这个世界最苦最脏的工作，他也一定能专心的干下去。因为这是为世界，为人民！

　　【如果我的奉献能使世界趋向于完美，人们不再充满狡诈与嫉妒，仇恨与痛苦，战争与饥饿，只有快乐和包容，那么我即使是死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是可以为理想献出一切的。

　　激动的心脏实在驱使他不得安静下来，他忽然穿起衣服，打开大门朝外面走去。他记得在这个城市的东北角正在盖一栋大楼，那是干什么的大楼乔治不知道，但他知道大楼的建设也是完美世界的一部分，因此为建设大楼填一块砖也是一种使新世界走向完美的奉献。那天晚上他在工地中给建筑大楼的人烧了一晚上的火。虽然很累很苦，但他心里暖洋洋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为人民，为世界奉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工地的另一边，在乔治走出来时，何夕就悄悄的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他蜷卧在工地的一角，看着乔治汗流浃背的用扇子扇着火炉中的火。

　　炽热的火苗飞腾着灼烧浮在半空的青石，火焰把青石变为白石以后，一边建设大楼的人把它们拉出来又放上青石。何夕看了一会，当撇见东边有些泛白起来，便从怀里拿出纸笔给落暮写今天的乔治活动报告。并且连对话都一丝不乱的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