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南沽三煞(十五) ...
-
章二十三
清晨,长候照理过来伺候晏玄非洗漱,见屏风之后公子散披着青丝坐在床上,腰间横着一只手。
本来这个时辰看见晏玄非在床上就是件怪事了,要知道公子从来都是子时起来煮茶到天明的人。再加上腰间那只修长的手,长候眼皮跳了跳,放下铜盆和帕子便退了出去。
正要关门,抬眼望见陆掌柜突然走过来,他便同陆掌柜打了声招呼。
晏玄非道,“松开。”
昨晚还是醒了好几次,却被十五硬拽回了床上。他本来是想睁着眼想点事情熬过去,却架不住十五用手捂着眼在耳边唠叨,后来也就断断续续地睡了一整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久。
“不松。”十五闭眼打哈欠,“再睡一会,昨晚你太能折腾了,我没睡好。”
晏玄非拂开他的手,准备起身,“你睡吧,我该起来了。”
“不行,”十五揽住这具瘦削精实的身躯,软声讨好:“就睡半个时辰,你得赔我。”
晏玄非却听成了:你得陪我。脸上微热,眼中的坚定也化作一抹无奈的柔软。
门外,长候连忙合上门,转身看向旁边的人,神色如常:“陆掌柜这是找我家公子有事?”
陆掌柜脸上红白交替,脑中回荡着十五懒洋洋的声音‘昨晚你太折腾了’,这来的三位公子本以为晏玄非气度最是不凡,不似寻常人却也是最正常的一个,想来也是面上正经,不然怎么会由着那个死断袖乱来。
长候见陆掌柜误会来的表情,他轻咳了声,朝陆掌柜示礼,“我们下楼说吧。”
“好。”陆掌柜同长候离开,说起了前几天城南走水后城东的木氏棺材铺和城北几家铺子也走了水,怕不是普通情况,想找晏玄非去看看。
长候但笑不语,这火本来就是公子他们放的,面上却答应会跟晏玄非讲的。
陆掌柜连忙道谢。
南沽城老一辈人里流传着句话,八月初一降雨的话是要出怪事的。
待晏玄非与十五一同下楼后,见他们二人是要出门,陆掌柜跑过来拦住,“屋外在下雨,两位今日就别外出了吧。”
十五随口接了句:“这可不行,我得陪晏公子去游湖呢。”
“这都什么时候还游湖,这么大的雨!”陆掌柜面色焦急,这些外地人就是不懂个情况,做什么事全凭兴致也不讲道理的。
十五道,“趁雨游湖,山色空蒙,是好景色!”
陆掌柜给堵得心烦,越发无奈,只好将几家走水的事情又同他二人说了遍。
末了,陆掌柜说:“今日八月初一,夜里刚过子时就落雨,不是好兆头。”
十五同晏玄非看了眼,笑道:“酷暑难耐,下雨不是好事么?”
“非也。”陆掌柜直摇头。
他与翠香自幼便生活在南沽城,有些传闻打小听到大,以为是编故事吓唬人的。直到十多年前的八月初一,也是个落雨天,他去城北赵家时真的听见了女人和小孩的哭声,极其惨烈。
大概几百年前,在城北赵家这处老宅子里发生过一件惨事。
那时候的赵宅还住着一户姓楚的大家族,是南沽城极其显赫的世家,楚老爷在京城当大官,家中只有一女,疼爱有加视若明珠。楚家嫡女美人胚子弱柳扶风,本是要入宫的,但楚姑娘在灯会上和来南沽城捉妖的道士一见倾心。
后来,胚珠暗结,惹得楚老爷差点气死过去,按家法是要一顿责罚,奈何就只有独女,楚老爷到底还是舍不得,只好允了这门婚事。
谁知道那道士不过是图个新鲜滋味,说了俏皮话和楚家嫡女暗赴云雨,不过大半年光景就耐不住城里老景色,寻了个理由就离开了南沽城。
楚姑娘已是六个月身孕,当真为他寻死觅活,心里念叨这道士会回来的,只是去除妖了,肯定会回来的……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楚姑娘肚子一日比一日大,那日正是八月初一,南沽城大雨,楚府来了一男一女。
楚府三日闭门,没人外出,直到京城来了圣旨。宣旨的去府上推门时发现打不开,找人撞开大门方知是出了大事!
楚府上上下下死的一干二净,全给歹人剁成一截一截的,丢的随处都是,腐烂斑驳,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撒在地上的拇指和胳膊是谁的……后来寻到楚姑娘的闺房,看见一浑身赤裸的女人被绑在床上,脸上被利爪抓出深可见骨的伤害,肚子被刨了个血淋淋的窟窿,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挂在里面。
楚老爷为官清正廉洁,在南沽城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到底是得罪了谁?而那日冒雨上府来的一男一女也无迹可寻。
后城里出钱请人来做了法事,驱散亡灵恶鬼,超度楚家冤魂,这事儿便过去了。哪知第三年逢八月初一下了雨,有人经过楚家时听见凄惨痛苦的叫声,引了不少街坊去听,当场就吓死了三个。更有胆大的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空气里却弥漫着血腥味。那人回去,当晚就死了。
第十年的时候也是如此,还有不怕死的去听楚家墙角,愣是吓死在了楚家门口,身体被看剁成七十二块。
“啧,别说了!”十五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掌柜自己亦起了身鸡皮疙瘩,冷哼了声,“现在知道怕了?”
十五撇嘴,“可你之前不也说自己听到过楚家门外的叫声么?”
回忆起十多年前的事,陆掌柜心有余悸,脸色如蜡,“是真的,什么声音都有,惨叫狂笑,杀人求饶,娃娃的哭啼声最是尖锐凄惨。”
十五好奇的是,听到过这声音的都死了么,你怎么还好生生。他摸了摸鼻尖,觉得这样问不太礼貌。
陆掌柜便继续同他们讲。
后来这事闹的大了,来了一个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年,记不得是哪一家仙门的门生,但绝对是响当当的大世家,那少年在楚家贴符做法了七天,正逢八月初一下了雨,少年在楚家待了一整晚,第二日便说楚家的事了,然后离开了。
打那起,往后几百年,虽然楚家宅子逢八月初一下雨还是有哭声,但没再出过死人的事。后又有风水先生说楚宅位置好,坐北朝南还与福星相照,外地来的赵家祖辈浑然不知情,花重金买下了这地方,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眼下又到八月初一,南沽城里本就不干净,而且死人太多,再去碰了晦气总归是不好的。
十五听完后喝了杯热茶驱寒,“陆掌柜,这故事你是从哪儿看来的?”
陆掌柜不满的瞪他。
十五道,“别是什么奇谈杂志吧?”
“你们这些外来的人,当真是讲不通理的!”陆掌柜气得直摇头,“你要不信就自己去听听好了!别说我没听醒你!”
“不去,”十五欢喜的轻快道,“我要跟晏公子去游湖。”
陆掌柜觉得自己白说了这么一堆话,摆摆手表示十五随意,开心就好。
等陆掌柜离开后,十五便和晏玄非出门就要去城北赵家,正巧长候从外跑进来,一脸惊慌地说城北的法阵有异象。
檐外大雨倾盆,天色昏暗,他与晏玄非施了法不让雨水打湿衣服,飞快地朝城北赵家飞去,长候紧随其后。
黑云几乎要压下来般,暴雨密集。晏玄非回头看了眼十五,“到了。”
十五没来得及作答,望见远处的赵家宅子四周有一圈淡蓝色的阵,中间则涌起如同乌云般的黑气,腾腾的翻涌上冲,电闪雷鸣。
“他们偷来的尸体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十五吸了口气,这多浓厚的怨气几乎可以上达九天了,朝四周散发出黑黢黢的腐尸味。
晏玄非说道,“赵氏产鬼。”
十五找人打听过,赵氏这才刚到第九个月,“为什么是今天?”
“方才陆远说过,八月初一逢雨,楚姑娘死了,还有腹中的孩子。”
“你信他所言?”十五是不信的,多半是以讹传讹,三人成虎,比说书先生讲的奇谈还不可信。
晏玄非朝他淡淡的看了眼,“他说的这事我也听烛山老辈说过,不是看来的。”
十五脸色僵住,整个人都懵了。
“冲阴阵的槐树根基通往赵家,赵家是最后的眼。”晏玄非说道,“而且之前楚家惨遭灭门的怨气被镇压多年都没消散,算是推波助澜了。”
三人在门外果然听见凄厉骇人的哭喊声,夹杂着厮打剁东西的声音。十五皱眉,“有孩子哭,赵氏生了?”
晏玄非推门却发现门推不开,被人施了法术。他拔出剑,顺着门缝划了上去,青色的剑刃上沾满黑血。
门是开了,里面站着一具青黑的尸体,被晏玄非的剑从下往上划成两半,尸体迅速腐烂成一地脓血。
十五有些心疼晏玄非的剑了,却见晏玄非抖袖,甩掉剑刃的污迹踏进屋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这样的尸体,晏玄非眼都不眨直接挥剑砍了。赵宅很大,雨声混着哭喊声格外阴森,院子里没有灯,连几处屋子都昏暗不清。
晏玄非燃了符咒,“跟上。”
“等等!”十五耳朵灵敏,他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抓着晏玄非的右手朝会走,“跟我来,快。”
绕过长廊一直走到最里面,有扇被锁死的门,门后有声音传来,男男女女的争执声,听起来里面至少有五个人。
十五与晏玄非对视,晏玄非寻到一扇窗边,施了个法术便能看清里面的一切。十五惊叹,朝他笑了,“厉害。”
晏玄非食指落十五微张的唇上,同他朝里面看去。
外面漆黑一片,里面却烛火明亮。
屋里有八人,着装与南沽城里有很大不同。其中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挺着个大肚子在仆人的搀扶下流眼泪,还有气度雍容的长者沉脸坐在堂上,中间站着一男一女,男着白衣配刀,女穿水青襦裙背负长琴,余下的诸位看衣着打扮也是身份不低的人。
里面发生剧烈的争吵,少女脸色越来越白,望着白衣男子撕心裂肺的哭泣,最后站不稳瘫坐在地上,裙摆见血。
长者一慌,忙让人把少女抬出去,跟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到最后就剩下那白衣青年和青衣女子。
出乎意料,在所有人都离开后,青衣女子一个耳光朝白衣青年扇了过去,白衣青年被打得不敢怒,那青衣女子又连扇了三个耳光作势推门要走,白衣青年跪在地上抱住女子的腿哭诉。
再往后,这间屋子又恢复了最初八个人在谈事的画面。
“原来是这人脚踏两只船。”十五啧了声,“有了妻室还骗了楚姑娘,带着妻室来找楚姑娘对质当年之事,委实可恨。”
晏玄非若有所思又看了一遍,眉心皱起,这女子看穿着的话应是大仙门的弟子。
十五见他面色不愉,问道:“你也觉得气愤的很?”
晏玄非不答,“这是生前的怨象,不是鬼魂。”
陆续走了几个院子,有些房间里是白衣青年拿刀杀人的画面,手段残忍像是着了魔,将活人愣是剁成碎块。
冲天血气和烂泥般的肉块,牵动十五细微的神经,下意识想起梦中的三清观,也是如此。
十五看的双目发红,呼吸急促,胃里抽搐恶心,后退两步直接干呕了起来。
晏玄非扶住他,“没事吧?”
十五摆手,鼻尖似还有新鲜极了的血腥味,眨眼间像是被血模糊了视线。
晏玄非将他身体转过来,轻声道:“都是假的,莫要去想。”
他知十五肯定是被鲜活的怨象刺激到了。看见白衣青年剁人时溅起的血,晏玄非自己也想起了五百年前的三清观,比这场面还要惨烈可怕,五千修士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