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兄友弟恭 ...

  •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实为佳话。可惜大李探花英年早逝,老李探花白发人送黑发人,小李探花飘零江湖,诗书之家,风流云散。

      小李探花于士林隐匿无踪,小李飞刀为武林不坠神话。

      也只宦海沉浮的白发人,偶尔叹一声,“芝兰玉树探花郎,终未能……”

      李寻欢盘坐于父兄坟前,看风烛残年的老人上香撒酒、之乎者也悼念亡友,心下戚戚,自己接下去,“……终未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囿于兄弟之情,以为让妻赠产远离能谱一曲佳话,后囿于儿女私情,消沉度日,更牵连多少人命丧黄泉,谈何修身?李家诗书传家多少代,严谨家风断送于己手、阖族喑哑,谈何齐家?年少时亦希翼能为君安抚黎民,纵不如商鞅管子助君一开繁华盛世,也要如李冰、宗元造福一方,使得治下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却是落拓江湖,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可及得上世伯、世兄劝课农桑,治所吏治清明、百姓安康?

      所以,魂魄无依。

      前一刻,还看见妻子哀哀哭泣,后一刻便到了父兄坟前,可既没有鬼差引路,也不见父兄英灵。也好,兄长临终犹自叹息天不假年、终不能施展抱负,自己却虚掷光阴,于国无功,又有何面目去见父兄?

      老者犹自絮叨,“犬子天资有限,堪堪保一县平安,愚兄虽也寻得子宁、以墨以继老师衣钵,可都不如令郎,若是令郎犹在朝堂……”

      李寻欢只能苦笑,二十余载,世伯还是念念不忘,可若不是这荒诞离奇的际遇,自己再也想不起曾信誓旦旦继渔阳先生衣钵、守一世清平……

      若是当初能动心忍性,哪怕外放为一介县丞,也能守一方平安、慰父兄英灵、传李氏风骨。可这世间哪得时光倒流?

      李寻欢苦笑着下意识去摸腰间,想喝口酒,忘却愁,却摸了个空。不由更是苦笑。看着拜祭的画面,耳边突然响起苍老嘶哑的吟唱,一遍又一遍,苍凉诡异,“……人老怎能返少年……”

      熟悉的调子,李寻欢一下子想起唱这调子的人,那时候他一心逃离伤心地,远赴关外,生了病,路上又错过宿头,借住在一户普通人家。那家的老妇人白发苍苍、容颜槁枯、背驼得厉害,闲时就自言自语,她似乎很喜欢这一句,有时会反复吟唱,有时又会接下去继续,有时则戛然而止,长长叹一口气。有时候在院子前闲坐,老妇人会扯着他,颠三倒四地闲聊。

      小镇恬静,人也好客。李寻欢在这里住了几天,也就知道了这老妇人的身世。这老妇人出身富裕,可惜家里遭了难,丈夫死了,娘家兄弟也死了,只剩下兄弟媳妇苦撑着供养几个孩子。老妇人乞讨为生,两个大点的女儿就送人做了童养媳,后来经人说合,带着小儿子嫁了个闲汉,有间茅草房栖身,饥一顿,饱一顿,日子也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李寻欢那时候还年纪轻,正是相思刻骨、哀戚欲绝的时候,也顶多是没有不耐烦,觉得老妇人可怜可悯罢了。这老妇人早起做饭洗衣,中午打个盹儿,看着天色估摸着做晚饭,吃了饭睡觉,又是一天。其实,小镇上绝大多数人也都和这老妇人一样,今天和昨日没有区别,明日和今天也不会有啥差别,一天和一年一样,一年和一天一样。

      离了小镇,也就忘记了这旅途中的插曲,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人老哪能返少年啊……

      ………………

      “长江不见回头水,人老何曾再少年?”

      李寻欢顶着一张肉嘟嘟的脸,看着旁边摔角做戏的两个顽童,只觉得无言。

      他返老还童了,父母双全,长兄康健,可惜他由李二变成了贾二,文采风流的父亲和文静娴雅的母亲给换成了赳赳武夫的父亲和富贵逼人、自矜身份的母亲,诗书世家、簪缨大族变成了乱世起家、家谱两三代的国公府,端个没根的浮萍。

      不仅表姐妹、姨姐妹、异母姐妹很多,还有个尤在襁褓的嫡亲妹妹。产婆、乳母信誓旦旦保证,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的妹妹。

      既前生已远,又受人精血、父严母慈,他也就安安心心做贾二,牢记弥补前世缺憾,修身齐家治国,或牧一方百姓,或守一方安平,至不济也不再做个浮萍浪子,听起来自在洒脱,实际上不过浑浑噩噩。

      名唤贾赦的兄长据说是祖母的命根子,虽然贾二觉得祖母对自己慈爱有加、并不比大哥差。父母亲对这个兄长态度很微妙,谈不上厌恶,但谈不上喜欢,有些漠然。

      贾二也试图抹平裂痕,可俗话说“谁养的和谁亲”,反过来也一样,“养谁和谁亲”,这个大哥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不象贾二自幼养在亲生母亲身边,父亲也没有再出征,贾代善夫妇自然对这个亲手抚育的幼子更亲近。

      贾二还是对这个大哥很上心。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贾赦文采不佳、武功不佳,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又有些骄横跋扈,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但有一点和大李探花一样,对弟弟是真心实意的好,只这一点,贾二也就真把他当兄长尊敬。

      只是上辈子李二觉得兄长无所不能,谈及兄长眉飞色舞、与有荣焉;这辈子贾大觉得弟弟无所不能,碰见被同龄人挤兑,一言不合放弟弟。

      乱世武将盛世文臣。眼见四海承平,皇帝日益倚重文官,再加上一将功成万骨枯,荣宁两府人丁不兴,就想着下一代不再造杀孽,以求多子多福、枝繁叶茂。文字辈的三个男丁便都从了文,从文归从文,武也没拉下,要是父祖的本事不传承下去,血脉留传还有啥意思?

      宁府贾敬已经中了秀才,荣府的贾政才刚刚进学。这京城里的太太们谁不知荣府的二爷聪明伶俐、过目不忘。

      贾二并不知自己已是天纵聪明的神童,他正忙着说服贾代善把自己挪个单独院落,挪到贾赦小院旁边。他现在仍跟着贾氏夫妇住,他毕竟不是真正孩童,再说两个人生活习惯什么的跟诗书传家的李家大相径庭,贾二真心不习惯。

      在经历了一些让贾二无可奈何的尴尬之后,终于老太太一锤定音,荣府的大爷二爷比邻而居、每天相亲相爱一起上学去。

      待到宁府敬大爷进士及第,荣府的政二爷成了小秀才、赦大爷也成了个童生。贾代化得意啊,他儿子果然老聪明了;贾代善也得意啊,他俩儿子呢,小儿子中秀才可比他堂哥当时年纪还小些,焉知以后不会比他堂哥还早中进士?

      两府男主人呼朋引伴大宴宾客,两府女主人笑容满面容光焕发。荣府老太太看着活泼跳脱不知愁的大孙子和温和谦恭的二孙子,愁肠百结。

      乱世要活命,亲戚手足必得守望相助;盛世要家族长兴,也须得守望相助。可现在次孙比长孙出色许多,贾敬也说次孙绝对能考入国子监,努力努力太学也不是一定不行,可长孙于读书并无天赋,如果一直放任,三五载之后,兄弟差距必然拉大,十载二十载,兄弱弟强一目了然。如果是乱世,当然是能耐大的当家主,以利家族,谁家都是这么干的。可现在的帝皇可比先皇更看重宗法礼制,力推纲常,他自己都立了嫡长子做太子,以孝治天下,儿子在都好说,儿子一不在……可也不能只为粉饰太平就打压次孙。

      老太太愁得不得了,再听到敬大爷与政二爷辩时事,引经据典,引得荣宁二公拍桌对骂、几欲大打出手,老太太就知道,不能再拖了。

      于是,贾家家学里只留下旁支族人,宁府的敬大爷做官了,荣府的赦大爷、政二爷一个蒙恩荫进了国子监、一个考进了国子监。赦大爷不能更开心,国子监有他的许多小伙伴啊,还有个好弟弟可以给他开小灶,把夫子诘屈聱牙的话给解释成他能听得懂的,真好啊。

      国子监的小伙伴们也很开心,他们不用去看寒门子弟或羡慕嫉妒恨或轻蔑或谄媚的小眼神,就可以有作业抄了,贾二不好对付,贾大是他们的好朋友啊。

      歹竹真能出好笋?皇帝看着贾代善那起笔落笔几乎一样粗、难看得可以的密折,认真地在想这个问题。你说贾代善的儿子十二能杀人他信,十二中秀才,听起来不象他家的啊。瞥一眼斯文俊秀的太子,可惜皇子不入科举,不过太子可以去给这帮小崽子讲讲课,让他们知道知道啥是腹有诗书,压一压愤世嫉俗的寒门学子、也压一压仗着爹娘翘尾巴的豪门子弟。

      于是,等轮到太子太傅给国子监上课那天,比有的人年纪还小一些的太子,领了皇帝的口谕,和太子太傅一起,去国子监讲学,首刷自己在这些未来的文臣们面前的权威,锻炼自己的王霸之气。

      第一次讲学,太子挺重视的,不仅讲的详细,还引经据典解释了,不仅解释了,还很有为师风范地抽问了。他父皇是这么干的,太子太傅也是这么干的,他就以为这是正常流程,愉快地翻着名册来抽问。

      太子太傅冷汗都下来了。国子监的夫子们也是汗流浃背,他们当然准备了好学生名单,准备给太子太傅。大家心照不宣,多少年都是这么干的,为师者欢喜,好学生欢喜,不喜学习的也欢喜。如此心照不宣、皆大欢喜的事,就坏在圣上的突发奇想上了。

      索性这天大家福气都不错,太子抽的几个人,基本上都答出来了,包括了荣府赦大爷。赦大爷挺高兴,真心觉得太子挺好的,讲书言简意赅、深入浅出,问题简单明了,他听得懂,也会回答。

      可在太子眼中,贾赦这个小子可真有意思。别人回答问题都是非常恭谨地微垂首,不敢直视他,但也时时留意他的表情,这小子可好,一双眼睛全斜在他旁边的小子脸上。那小子也有趣,小嘴角一翘,这贾赦就跟吃了老酒似的,声音里都透着高兴,小嘴角一撇,这贾赦就立马结巴、改口。

      太子的首次国子监讲学圆满成功,无论是皇帝还是国子监诸人都是满意,得了太子奖赏的几个更是高兴。

      贾赦颠颠儿跑去老祖母面前显摆,贾代善也挺高兴,贾赦不用人问,眉飞色舞地讲述今天的事情,贾二在一边笑而不语,等贾赦讲完,他家小妹贾敏就蹙眉,“大哥,你说错了,这‘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共表意、中意、深意,又有正反辩……”

      贾史氏看见婆婆、丈夫脸色,连忙一把揽住女儿,“你个小孩家家,浑说什么?”

      贾敏不高兴了,“敏儿才没有胡说,敬大哥哥和二哥就是这么说的。”

      贾赦傻傻地看着贾政,下意识地说,“可是太子殿下说我答对了啊。”不能吧,他要真答错了,那就被罚了啊。今儿个就有一个倒霉蛋在太子走后被夫子训到臭头、还被罚写三十张大字。

      这下连贾代善都沉了脸,还没待贾政张嘴,就说,“敏儿,大丫头你们先和你们母亲回屋去吧……”

      贾史氏也变了脸色,搂着贾敏,福身就准备往外走。

      老太太拦了下来,眼见屋子里的几个庶出孙女变颜变色,小孙女不明所以,大孙子懵懵懂懂,次孙欲言又止,开了口,“你们几个先不要走,”然后正色对贾代善说,“你急什么?”

      抬手招呼贾敏,贾敏怯怯走到祖母身边,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父亲沉下脸,是因为她说大哥哥说的不对吗,可她确实是听见敬大哥哥和二哥这么说的啊。

      老太太和蔼地摸了摸小孙女的发顶,“我们敏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敬大哥哥和你二哥说得没错,你大哥哥说的也是对的。”

      看着不服气的小脸,笑眯眯地继续,“你大哥哥说的是这句话的本意,读书人最重要的是有胸襟品德,然后才是才华技能。你大哥哥二哥哥的夫子们才讲到这,所以,太子殿下说你大哥哥答对了。你敬大哥哥寒窗十余载、已入翰林,他的眼界学识要更广阔,自然想得更远。”

      老太太抖了抖手上的帕子,那是贾大姑娘今天拿过来的女红,“你看这牡丹花儿漂亮吗?”

      贾敏不明所以,还是点点头。老太太朝身边的婆子吩咐一声,老嬷嬷并几个婆子搬了一张绣屏过来。老太太带着贾敏走到绣屏前,揭了盖布。贾敏瞪大了眼,她身量小,又离得近,小脸正对着一只扑蝶的猫儿,那猫儿直立在栏杆上,一只小爪子扒着牡丹花枝,一只小爪子去挠正在花蕊上颤抖翅膀的蓝蝶,猫眼儿瞪得溜圆,身上的绒毛蓬松绵软、清晰可见。贾敏顿时欢喜得伸手去摸那小猫儿,摸到冰凉滑溜的触感,才醒悟那不是真的猫儿,不禁红了脸。

      老太太把贾大姑娘的帕子拿到牡丹花边,“你觉得哪朵花漂亮?”贾敏毫不犹豫地指着绣屏,贾大姑娘也拧着帕子红了脸。

      老太太示意下,婆子们将绣屏转了面,贾敏“呀”了一声,却原来那背面,是蝶儿飞走,牡丹摇曳,小猫儿已经跌下栏杆,正在地上摔了个倒栽葱,小尾巴和两条后腿朝天,前爪拢在一张茫然无辜的猫脸旁,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见牡丹花、只见蓝天一样。这绣屏居然是极为难得的异景异色双面绣。

      老太太摸着绣屏,目光慈爱地逡巡着贾赦和贾大姑娘,“这是苏州府最有名的锦绣堂的神针李二娘耗费一年时间绣出来的,牡丹多彩,闻色识香。大丫头的牡丹绣得好,你大哥哥也答得对。你们都还小,假以时日,眼界开阔了,知道的多了,做得肯定要比现在好。”

      贾代善夫妇俱是人精,哪不明白老母用意,赶紧奉承起太子,并把贾赦一通夸。贾代善刚才虽然想着描补,毕竟不是文人,想的招还真没有老太太自然高明。为啥?那神针李二娘师从的是宫里荣养的老嬷嬷,而这老嬷嬷却是当年太后身边的针线上人。当今纯孝,曾召集天下绣娘,整理针法,绣百鸟朝凤福禄寿喜图贺太后千秋,太后品评针法,创十二连环针。虽然没有禁民间使用,可这针法所制之物大多上贡。

      贾赦难得被父母称赞,笑得傻呵呵的。贾政依旧但笑不语,心里却是叹息,他这祖母确实不凡。

      事情似乎过去了,贾家三巨头却一直没忘,贾敬是进士入翰林、腹有诗书不错,可贾政比贾赦还小一些呢;他们家的嫡小姐,几岁的小孩儿,听见哥哥论辩,不仅有耐心听下来,还记住了,不仅记住了,还能联系起来、辨别判断,又被娇宠得童言无忌。

      贾代善恨不得长子次子掉个个,或者长子和幼女掉个个也行,他也挺高兴有个嘴甜会撒娇的闺女,闺女傻点有啥关系,可这嫡长子有点傻就……

      皇帝听了太子讲学所得,颇为高兴,太子没点贾家老二提问也没关系,这贾家老大也挺可乐,听着就是贾代善的种。

      等贾府的消息传出来,皇帝沉默,这虽然说得是君子重德,往深里说却是选士之道、用人之道、驭下之道,贾敬,贾政,这两人谈论这个,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的贾政正在抚琴。春日暖阳,园内繁花似锦,贾赦随贾代善赴宴去了,贾史氏也带着大姑娘、四姑娘一起去了,二姑娘和三姑娘陪着老太太游园,隐隐听得前院传来幽幽琴音,不由驻足凝听。

      曲子是《乐太平》,顾名思义,是喜悦春和景明、赞国泰民安、颂盛世太平的,琴声中似有春耕繁忙、茶桑女歌,又似有渔樵问答,孩童嬉戏,更有燕雀婉转、啼声清脆……让人听着就心生喜悦。

      两位姑娘并诸丫鬟媳妇不由自主地满面微笑,老夫人却是浊泪滚滚。这一片春景融融、盛世繁华,却抹不去寒冬凛冽、乱世沧桑,更因这繁华胜景映衬得过往惨烈,以致无人愿闻无人愿想竟似全然不存,可象她这样经过乱世、苟延残喘的人,又哪里能忘,戚戚然、惶惶然,也更看得到繁花似锦、春水平澜过后的狂风骤雨、危机重重。

      修国公府热闹非凡,因先修国公夫妇业已仙逝多年,老夫人们都没来,但各府的当家太太们却都来捧场修国公嫡幼子周岁,也是相看各家儿女的好时候。

      贾史氏嘱咐了贾大姑娘几句,便让她和同年女孩儿们一起玩耍,修国公家的两位庶女也是笑意盈盈,极是亲昵地领着贾大姑娘去了后园。

      贾敏因年纪还小,被贾史氏拘在身边,听她和其他太太们谈笑风生,好不容易见到几个小孩儿,彼此好奇对看,修国公夫人赶紧让小女儿领了几个小祖宗去花厅玩耍。

      王县伯家的大姑娘正在理国公嫡女身边凑趣,远远瞥见贾史氏身影,面上就是一僵,旋即神色自若地谈笑起来。

      正好就听见有人在说,“听说你们家请了曲阜孔家的先生来教书,可是真的?”

      几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语,说些兄弟的趣事,不知怎地,就说起荣国府二爷素好读书、天资不凡。

      王大姑娘心中冷笑,再没有谁比她更知道这位荣国府二爷是个什么货色了。也暗自恼恨,贾史氏那老虔婆老早就吹嘘、哄骗世人;也恨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傻,明明四王八公这些顶级勋贵世家的聚会,荣国公压根就没带贾政出席过,足可见贾政在他心中地位,自己怎么就点头答应嫁给那个窝囊废。

      但仍面上不显,奉承着几位国公府的嫡女。可惜,她说十句,人家顶多回个两三句,她也不恼,这些人别看现在花团锦簇,日后也都是跌到泥里,她还有子孙福,这些人连豆腐都没有。

      几家的爷们在前院乐呵。修国公新得了把瀚海长弓,乐滋滋地请老兄弟们赏鉴,还得意洋洋地让长子开弓射箭,狠狠炫了儿子。这些军三代大致分三种,一种如修国公家长子,子承父业;一种如贾敬,改换门庭;更多的是识三百千、没做睁眼瞎,骑个马射个兔子,遇上野猪都得歇菜。

      等宾主尽欢,王大姑娘听着王夫人说最近会有嬷嬷来教导她们姊妹规矩,口中讷讷称是,与二姑娘一起回了院落。

      她不知道怎么又返老还童到少年时,当年家中也是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本打算送她们姊妹参选,但她哥哥王子胜的一桩糊涂事连累了父亲、断了她姊妹的进宫路。算算那件事就在两年之后,在她与妹妹受尽磨难终于要入宫待选之前。

      王大姑娘暗暗发誓,哪怕到时候让老爷打断大哥的腿,也不能让他再带累家里。她也是为大哥好,要不是那破事,大哥何至于娶了那样一个门当户对却体弱的妻子,两口子都早早去了,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二哥,可二哥命里无子,香火还是要靠大哥的儿子,再说二哥从武,与大哥也无大冲突。

      与其和上辈子那样嫁个窝囊废,还不如进宫博一把。再说她是伯府嫡女,走的是大选。几个皇子,不拘指给谁,她都有信心能助夫君登基践业。当然,如果是四皇子那就更好了,要知道四皇子可是未来的帝王,那四皇子妃出身也没比她高到哪里。

      可惜事实给了王大姑娘一棒槌。即使她说动父母把惹祸的哥哥给弄回金陵老家祭祖去,她和王二姑娘还是在最后一关被刷了下来,好在这一次她们俩名声无碍、家中无事,婚事能比上辈子好。

      等王子胜终于被召回家中,说起最近京中八卦,王大姑娘才惊觉,自己多了一辈子记忆也不能托大。

      当年王子胜做得糊涂事,如今的主角换成了贾赦。

      王子胜是个普普通通的纨绔,蒙恩荫在国子监读书,经常跟狐朋狗友去秦楼楚馆。这京里有头脸的秦楼楚馆大都是官营的,里面的妓子、奴儿也多是罪臣之后。

      王子胜看中一个头牌,不时纠纠缠缠。这头牌是个有手段的,勾了好几个公子哥儿为她争风吃醋。伺候这头牌的一个奴儿也是家里重罪的,这奴儿胆大心狠,趁着这头牌设圈套勾得公子哥儿争风为她赎身之际,一把火点着了绣楼,趁乱潜逃。

      当时和王子胜争风的是个侯府少爷,那小子一见火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二楼跳楼跑了,虽然焦头烂额,但性命无碍。王子胜却被那头牌搂着不肯撒手,拖延了逃跑时间。

      等到王家人到了,一楼已经是一片火海。王子腾拿刀逼着几个城防营兵丁进了火场,把王子胜救了出来,那几个兵丁烧伤严重、最后一个都没活下来,王子胜也因为在火场时间太长,损了肺腑,落了病根。王县伯也因此觉得王子腾爱护手足、果敢决绝,开始全力栽培他。

      那头牌是罪臣之后,没人给她说话。可那些兵丁都是有家有口的,现在顶门立户的没了,对家里简直是灭顶之灾。即使伯府家大业大,没人敢直接找他们算账,可底下动作也是不断,那几家宗族当中也有些能人,还真让他们寻摸出伯府的几个大纰漏,这下子流言蜚语四起,御史闻风奏事。虽然没有波及女眷,可当家爷们被皇帝申斥了,哪还好意思再把姑娘送宫参选,非常识趣地求了恩典自行婚嫁。

      可这一世,事情是发生了,却和前世不完全一样。

      贾赦带着贾珍走马章台,听头牌唱曲,奴儿也放了火,却被贾赦贾珍发现了,扭打起来。贾赦贾珍吃了酒,醉醺醺的,还被奴儿划伤了肩膀。两个纨绔逃到阁楼、顶上门扉开始呼救。可惜这头牌住的是独栋小楼,临水而建,布置得也算雅致,和其他房舍离得远,加上秦楼楚馆入夜本就喧闹,一直到火烧起来,人们才发现出事了。

      贾赦贾珍想拿绳子从天窗口爬下去,可秦楼楚馆向来防着姑娘们弄这一套,天窗口又高,屋子里全是轻纱帐幔,看着漂亮,实际上一点也不承重。贾赦伤了肩膀,根本爬不上窗户。他也光棍,让贾珍踩着他爬上天窗,拿两人的汗巾子、外衫接在一起做个绳子,可惜离地还很远,贾珍摔了个七荤八素,好在那奴儿急着逃跑,并没有在底下蹲守。眼看一楼门缝里有火光,贾珍衣衫不整地扯着嗓子边跑边嚎,腿软脚软跌了个狗吃屎,瘫在地上拼命尖叫。

      贾家人比当年的王家人来得快得多。毕竟王子胜是顶着自家爹娘禁令偷跑的,而贾赦贾珍是跟家中报备过朋友小聚。他们也真是在酒楼小聚,只是聚了以后,又跑秦楼楚馆再聚。

      贾代化节度京营,对城中火灾也有救援之责,带着亲兵骑着马就跑了;贾代善没在家,贾政当然要出面,也跟在堂伯屁股后面沾光。

      等二人到了现场,就见贾珍疯子似的嚎啕,不顾仆从撕扯,往火场挣,几个贾家仆从搂腰抱腿拼命劝阻。一见到贾代化,贾珍那是哭得撕心裂肺。

      一楼二楼已是一片火海,火舌都从窗户窜出来,浓烟滚滚,眼看楼下是不能走了。贾政夺过贾代化腰刀,一刀劈断院墙边的毛竹,还没待竹子倒下,朝小楼一推,然后人如猿猴,踩着竹身就往上走,等竹子把三楼砸个洞,他人也正好到了屋顶,落了下去。

      众人还不及反应,贾代化一声断喝,急令诸人退后、亲兵往屋后救援。亲兵听令刚拨开还呆愣的人群,就听“砰”地一声,没多久就听“哗啦”一阵溅水声。

      贾代化搂着孙子跑过去,就看见几个亲兵在水里扑腾,朝载沉载浮的一团黑影游过去。

      贾代善回到家,看见的就是吐血昏迷灰头土脸的二儿子和呆若木鸡的大儿子,以及哭得死去活来的妻子,二话不说把大儿子丢去柴房。等太医开了方子抓了药、处理了二儿子脸上的烧伤,应付完堂兄三代人求情的话把人送走,又看着妻子把药给二儿子灌下去,抬腿就去了柴房。

      贾赦裹着不知道谁的披风,还是呆若木鸡地蹲在那。贾代善喝骂几句也没反应,心头火起,正正反反抽了贾赦十几个大耳刮子。文官不比武将,若是脸上落了疤,那是不能再入朝的了。二儿子读书那么好,若是为了这个断了前程,那可就亏死了。

      贾赦还是木的,跟条死狗似的被他摆布,被抽得吐了血也没反应。一直到老太太得了消息赶过来,哭喊着抱着贾赦摇晃,贾代善才发现大儿子不对劲。

      又一阵兵荒马乱,再次请了太医,太医捋着须髯,这贾家大爷惊惧过度神思不属,简言之就是吓傻了,除了肩上伤口,手上还被烧伤了一大块,他人傻了,连叫疼都不会。

      老太太老泪纵横、肝肠寸断,一遍遍给孙子叫魂。贾代善心里难受至极,又恨得不行,拿了名帖到京兆尹府,迫京兆尹赶紧查明原因。

      不说怡红院是官营的,当日客人中也有身份贵重的,就是邀贾赦叔侄小聚的公子哥儿家中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纵火乃是重罪,京兆尹府在重重压力之下,办事效率奇高,但高归高,还是没找到那个头牌和奴儿。

      京兆尹也是个能人,当日事发时已经过了城门落锁时间,紧接着就是严查过往,那奴儿肯定还在京中,他一面命衙役们仍是严加盘查,一面命人把那头牌和奴儿家中犯了什么事、害了多少人,家族内曾经如何横行乡里、仗势欺人,两人又是因何才免于一死四处宣扬,再加上几家的悬赏,两人没多久就被送官。

      老太太叫了一宿,谁劝也不听,除了贾史氏陪着贾政、贾敏年岁小没被惊动以外,贾代善和三位姑娘陪了老太太一宿,连听闻消息的贾代化父子也赶了过来,贾珍则被贾敬捶了一顿跪祠堂呢。

      再怎么样,贾代善三人俱有官职在身,仍旧上朝去了。老太太把三个姑娘也赶了回去,让贴身嬷嬷丫头守着房门,握着孙子完好的那只手,抚着他的脸,声声呼唤,声音早已嘶哑不堪,最后终于忍不住,拉着孙子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放声悲鸣。

      贾政从昏迷中醒过来,就听得哀哀哭声。他虽然从小就开始练内外功夫,可这身体毕竟年少,勉强把功力提到十二分,再加上入水时他护着贾赦,自己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和冲力,又担心别人起疑,撤了几分内力,入水时间有点长,可不就吐血昏了。

      他张嘴想问贾赦怎么样了,可贾史氏心神一松,又见他半边脸涂着药膏,气息奄奄,更又哭得死去活来,没奈何点了贾史氏睡穴。

      安置好贾史氏,到了隔壁,就见到这让人心酸的一幕。如法炮制让老太太睡着,把了贾赦的脉,知他惊惧过度、痰迷心窍,把他扶起来,按压心脉,内劲吐出,贾赦一口乌血喷出。

      贾政自己也吐口血。没奈何,内伤之下妄动真气还是太勉强,但又没法耽搁。耽搁久了,贾赦就真傻了。

      贾政把自己嘴角的血擦干净,整理好贾赦,点开老太太的穴道。老太太睁眼,赶紧去看贾赦,见他依旧昏睡,抬头看见贾政,露出一分喜色,正待说话,就感觉大孙子的手动了动,低头正对上大孙子慢慢睁开的双眼,连忙连声呼唤,这次贾赦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定定看着老太太,“哇”一声哭了出来,哭得那个惨啊,边哭边说,委屈得和小白菜似的。

      贾政心中叹气。他跳进屋内,就看见贾赦躺在一张桌子上,大张两眼瞪着天窗,木木呆呆地。楼板黑烟弥漫,有的地方都有火苗跳跃,贾赦毫无所觉,喊也没反应,背起来也没反应,全程木木呆呆,好在还知道搂着他脖子不摔下去。当时他就觉得这孩子大概被吓傻了,可估计不足,没来得及给他治疗、自己就躺倒了。

      老太太现在听大孙子颠三倒四地说,哪能不明白他把贾珍弄出去以后、自己在屋子里等死、吓得魂不守舍,那个心疼啊,搂着他心肝肉地一通安慰,贾赦才又抽抽噎噎地睡过去。

      贾政把老太太劝回了,也懒得挪动了,径自爬床里头睡了。

      贾代化贾代善下了朝看见的就是兄弟俩抵足而眠的景象,听了下人们回报,贾敬被贾代化打发回家,去解了孙子的罚跪。

      皇帝当着诸皇子的面,赞扬了贾家老二友爱兄弟。大皇子心里偷偷撇嘴,他是不指望弟弟们能如此了。太子微笑,心道,他的这些弟弟们不火上浇油他就知足了。两人目光一触即分,兄友弟恭?还是别做梦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兄友弟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