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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C25 南柯一梦 ...

  •   Ⅰ
      如泽悄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临走前他想去看看姬亦韩的睡颜,但一想到对方那过于机敏的感知能力就只好作罢。
      这事要瞒着姬亦韩,但如果姬亦韩真要追根究底,他也不会骗他。
      如泽轻车熟路,来到这些天好不容易找到的秘密基地。
      这是一处天然的石坑,足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妘熠说这平时都不会有人来,偏僻而安静。
      这些天他基本都在这里度过,小心翼翼地谋划着。
      妘熠只是一个幌子,他的心思就没从姬亦韩身上挪开过半分。
      姬亦韩到底是失算了,小朋友没跟他说谎,却学会了隐瞒。
      深吸一口气。
      如泽蹲下来,闭上眼,调动全身的炁流。
      暗金色的纹路在他的皮肤下涌动着,最终汇聚到手心里。
      他的掌心如同泉眼般,向外汩汩流出先天之炁。
      那些发着暗金色光芒的微尘在无声的夜幕中舞动,突然一根无形的丝线串住了它们,将它们规整的纳入了如泽的掌心。
      一环接着一环,组成一个不断转动的同心圆图案。
      “你在干什么?”
      如泽猛然睁眼,吓的条件反射对着前面就是狠狠一拳!
      “呃啊啊啊!”
      妘靳恒一声惨叫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弹动了几下。
      如泽愣了几秒,然后迅速站起来,脑子里思考对策。
      怎么办?妘靳恒发现他了!
      是要做了他还是做了他还是做了他?!
      当妘靳恒揉着肩膀颤颤巍巍站起来却发现那个吓了他一大跳的始作俑者居然还想给他来一拳的样子,马上说:“你干什么?!我都没还手你特么还想打我?!”
      如泽一愣,停在原地。
      他没有带扇子……
      “没有神器的妘靳恒是不值得注意的”,如泽的脑子里闪过这句评价,于是默默地收手。
      妘靳恒试探性地缓缓走过来,在离如泽不远也不近的三米安全距离下坐下,抱怨道:“我不过就问你一句在干什么,你至于么?”
      “是你先吓我的。”
      “我不是有意的好么?”
      “谁知道你是不是?”
      妘靳恒翻了一个白眼,“整个祈云山都是我的,在我的地盘上发现了不对劲我来问一句难道是我的错?”
      如泽抿抿嘴,心里有点不好意思。
      但他不会说对不起的!
      这个可恶的妘靳恒,他活该!
      “所以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妘靳恒大声道。
      “那你也管不着我干什么。”如泽理直气壮。
      妘靳恒闻言笑了,眼帘微阖,有些懒散的样子,“我大概知道……你在练习画阵对吧?”
      如泽心中一紧,右手无意识握拳。
      “不过你那阵法奇怪的很,我没见过,”妘靳恒说,“一画开天的课程?”
      如泽点点头。
      “啊,真好啊,上课。”
      “……”
      妘靳恒一恼,“你怎么不接话?”
      如泽一乐,这类似的“恼羞成怒”他也在姬亦韩身上体会过,看来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人大多都有这种“老子天下最大你们都乖乖听话”的习惯吧。
      想到姬亦韩,他立刻就变的柔和了些,也学着妘靳恒的样子坐了下来。
      妘靳恒把他的神色转变看在眼里,但没什么表示。
      “你没上过课吗?”
      “没去过学校,都是家族教育。”
      如泽一怔,想想也是,他是妘家的家主,要什么没有?家族必然会给他最好的教育资源,那还去上什么课啊。
      “是不是在羡慕,因为家族把最好的资源都给了我?”妘靳恒问道。
      “难道不是么?”
      妘靳恒叹气,“你有什么爱好吗?”
      “打游戏。”
      “如果你家里人给你请了全球最好的教授为你上课但要求是你不准再玩游戏,你愿意吗?”
      “……”
      “看吧?”妘靳恒耸耸肩。
      “你家里人不准你玩游戏?”
      妘靳恒无语,“我就是打个比方。”
      “哦。”
      “我才是这里的头儿,除了出去这件事,他们什么都管不了我。”妘靳恒抬头看着天空,单薄的身子有些孤独的意味。
      “你之前不出去的很欢么?”如泽很不给面子的拆台。
      妘靳恒恼怒地看着他,“那是现在,他们当然管的没那么严了,我已经十九了!”
      如泽心惊,“你十九了啊?看起来比我还小。”
      “……”
      如泽挠挠鬓角,“你继续。”
      妘靳恒冷漠地站起来,“没必要继续了,跟你简直聊不下去。”
      “嘁,我还不想跟你聊呢。”如泽也站起来,不客气地反击。
      妘靳恒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走到半路想起什么又回来,不情不愿地说:“你在这里练习太招眼了,换个地方,这次是被我发现,下次如果被我的人发现了这事就不能简单了了。”
      如泽一凛,他懂,不能简单了的意思是会把姬亦韩牵扯进来。
      “为什么帮我?”
      妘靳恒冷笑,“我跟姬亦韩之间还有交易,这时候自然希望什么意外都不要发生。”
      如泽沉默。
      “要是找不到地方干脆去我那,”妘靳恒突然提议,“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但我有个条件。”
      “我没说要去。”如泽赶紧说。
      “条件不高,只要你教我这个阵法就可以了。”妘靳恒根本不管他,自顾自地说。
      如泽拧眉,这条件是真的不高,可钻的空子太多了。主动权在他手上,哪怕他教个错的,等到妘靳恒发觉时他早就走了。
      只要妘靳恒不耍别的花招,这个买卖还是挺划算的。
      “怎么样?”
      如泽点头,“从明晚开始,每天一个小时,成交。”

      Ⅱ
      第二天,姬亦韩发现如泽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走哪跟哪,还啰里啰嗦的,总觉得妘家潜伏着各种危险,而他姬亦韩就是个绣花枕头,自保能力约等于零,要揣怀里好好爱护,逼的姬亦韩再次强调自己的攻击性,如泽也不好意思地收敛了一会儿,但一到吃饭时间就故态复萌,气的姬亦韩每顿的食量加了一倍,营养一足身上的伤就好的飞快,如泽知道后开心的合不拢嘴,姬亦韩气绝。
      果然太招人喜欢了也不行——姬韩少再一次深刻理解了这一事实。
      白天如泽陪着姬亦韩,两人几乎窝在屋子里不出门,欢欢喜喜说着私话,倒也自在。
      半夜如泽就会去妘靳恒那里练习阵法,为了保险起见他每天练习的时间都不长,很快就回来,但日子一久他眼下的黑眼圈就开始引起姬亦韩的注意,问了好几次如泽都不好意思地说是半夜打游戏熬夜熬的,没什么事,姬亦韩也就不再多说。
      晚上睡的少白天自然就困了,有时候如泽待在姬亦韩身边太安逸,就会忍不住打瞌睡,姬亦韩忍了几次终于还是说了他几句,如泽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停了几天,睡够了再继续。
      这天如泽摸着黑走小路来到了妘靳恒的住处,习惯性地潜了进去。
      进去之后一愣,因为平时基本早就睡了的妘靳恒这时候却醒着,坐在侧缘边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屋外昙花开的热烈,满屋子的清香。
      如泽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时,妘靳恒就开口招他了。
      “过来坐。”
      如泽规规矩矩地盘膝坐好,离妘靳恒两米远。
      两人沉默着不说话。
      如泽没有兴趣开口,看着昙花丛发呆。
      真美啊。
      以后他要是娶了媳妇,一定也要在家里种这么漂亮的花。
      ……姬亦韩在月下剪花苞的样子,一定特别好看。
      “我做了个梦。”妘靳恒轻声道。
      如泽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你的生命里,有过什么重要的人吗?”
      如泽动了动喉结,心说你不会醉了吧,我跟你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聊这种话题?
      “有。”
      “他还在吗?”
      “在。”
      “是姬亦韩吧。”妘靳恒笑了笑,朦胧的月光让他的笑容更加柔和无害。
      光凭长相而言,妘靳恒当真是无害,跟个瓷娃娃似的,谁会想到瓷娃娃下手会那么狠呢?
      “不止。”如泽点到为止。
      妘靳恒笑了笑,赤脚踩进了花田中,细白的脚腕子很快被草丛遮掩,半掩半藏引人遐思。
      他坐在泉边,那里乱石堆砌。
      如泽模模糊糊记起一副极美的画面,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画中人不是妘靳恒。
      是,是妘初?
      妘靳恒用手拨着泉水,水流声缓缓升起,在静谧的夜晚渲染出寂寞的禅意。
      他哼起不知名的小调,自己胡乱作曲,念着亘古的唱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紧接着他又不着调起来,“君啊君郎啊郎,天色已晚不知何时归家?”
      “优哉游哉啊,寤寐思服,哒哒…哒,妻有三千灯,映花落水流去呀,咿呀呀!”
      妘靳恒一边玩水一边唱着,投入地很惬意,如泽在一旁像个看客似的,看他这场神经质的表演。
      他唱的越来越入迷,不再坐着,而是赤足踩上了石堆,轻盈地跳起舞来。
      看得出他的舞蹈功底很扎实,虽然他的动作毫无章法,但手脚收放自如,有一种水波般柔和的韵律。
      他面容微醺,眼尾一抹胭脂红,当真像几分薄妆淡抹的戏子。
      足尖一点腰肢一转,他整个人就如惊鸿之羽般跳了起来,在空中半悬一周又轻飘飘地落地,这转瞬即逝的美如同孔雀转身时刹那的开屏,极度短暂的华丽,再定睛时就会怀疑刚才的那一瞥已是梦境。
      他的左侧是深不见底的泉,右侧是乱石嶙峋的岸,只要他稍有不慎就会从高处跌落,可他看上去却那么从容,舞动的每一步都落的恰到好处,游刃有余。
      百骨扇飞旋而出,青铜铃摇曳。
      妘靳恒挥扇,黑雾丛生。
      泉水中缓缓凝出一个人形,华衣覆身,长发曳地,俊美无铸的脸却紧闭着眼。
      他从天空落下,眉目如画。
      妘靳恒看痴了,忍不住伸手去抱他,两人缓缓接近。
      紧接着他脚下一滑摔进了泉里,冰凉的水将全身淹没。
      “咳咳,咳咳!”
      如泽用力拍着妘靳恒的背,两人浑身湿透,夜风一吹瑟瑟发抖。
      如泽想把他搀回房里,妘靳恒却倔强地想待在外面,如泽长叹,只好回去翻了翻妘靳恒的衣柜,又拿了一条被子出来给他。
      他擦干身子,看着脱下的湿哒哒的衣服发愁。
      回头一看,妘靳恒还是一脸呆滞的表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出不来。
      如泽无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过去帮妘靳恒把湿衣服脱了,脱完忍不住感慨,这人细胳膊细腿的,哪来那么大力气?难道全是因为神器吗?
      如泽正愁要怎么给他穿衣服时妘靳恒拉住了他的手,慢慢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印着昙花的锦被里立刻多了小小的一团。
      如泽一顿,坐回了原地。
      “很喜欢昙花?”
      妘家有许多带着昙花印记的东西,衣橱、碗碟、筷勺、枕头被子等等,不一而足。
      可见妘家的家主十分钟情于昙花。
      “昙花也叫韦陀花,你知道吗?”妘靳恒淡淡地说。
      如泽诚实摇头,他可没那么博学。
      “传说昙花的原身是一位神明,她爱上了一位名叫韦陀的人类,但这是违反规则的,所以她和韦陀被迫分开了,韦陀被洗去前尘的记忆,去了遥远的地方,神明也被规则惩罚,变成了一株昙花。每年暮春的时候,韦陀会归来采茶,神明就选择在那时候开花,只期望两人能见上一面。这一生中他们每年都有一次相遇的机会,但韦陀从不记得她,也不知道自己一直被深爱着。”
      “后来呢?”如泽忍不住问。
      妘靳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弯腰摘下一朵刚开的昙花,轻轻说:“后来,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这一生他们都没有相认,韦陀离开了,再也没有归来。所以昙花也象征着短暂的永恒。”
      话音刚落,深夜的露水沉甸甸地从一瓣昙花上砸下来,顺着妘靳恒纤细的食指滑落。他把刚摘下的昙花随手扔进花圃中,无甚可惜的表情。
      如泽没有说话,他在仔细体会“短暂的永恒”这句话。
      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姬亦韩站在阳台的围栏上对他笑着时的模样,那一刻他觉得时间无比的漫长,好像这一场对视两人都跨越了无数的山川洪荒,世纪都在那一眼中更迭。
      他想那就是永恒吧……可很快姬亦韩就消失不见了。
      他总这样,如薄雾般令人捉摸不透。
      好想,好想将他……
      “你觉得这个传说怎么样?”妘靳恒问。
      “太伤感了。”如泽说,“但这种传说都是这样的,古时候人们总是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束缚着,所以通常山崩地裂的爱情总是以悲剧收场。”
      “呵。”妘靳恒笑了。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目光又迷离了起来,好似神游天外——
      “他来的时候,满山的昙花都开了,那时我多希望、多希望。”
      多希望以我短暂孤苦的一生,换你一场刹那的永恒。

      Ⅲ
      妘靳恒百无聊赖地用他的小短腿踢着石子,时而会忍不住探出脑袋,看看那个俊美高大的男人。
      男人的话不多,却句句在理,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没人可以让他退让。
      妘靳恒等了一会儿,看着地上来来回回的蚂蚁出了神。
      “走吧。”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妘靳恒惊喜地蹦起来,牵住了男人的小指。
      他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身后,扯了扯男人的手指示意自己有话说,很快他就得到了在男人耳边私语的机会,“叔叔们很生气。”
      “因为我做了让他们不高兴的事情。”男人带着清浅的笑意说。
      妘靳恒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倾身在男人的眼帘上亲了一下,甜甜的笑,“没关系,我是家主,我想让你高兴。”
      男人愣了一秒,随即在妘靳恒的手心里轻轻划了几笔,“我叫妘初。”
      “你好,我是妘靳恒。”
      妘初凭借强大的实力和铁腕的准则在妘家站稳了脚跟,大多数的妘家人是恨他的,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可怕,即使一言不发,当那对眼睛扫过来的时候都能让人战栗,好像能从那双瞳孔中看见地狱的景象。当一个人对一件事物的恐惧超过临界值,这种感觉就会转化为恨意,就好像是在厌恶那个懦弱的自己。
      托妘初的福,妘靳恒彻底自由了。他不再被家主的身份束缚,可以在任何时间做任何事情,妘初一直守在他身边,扮演着他所需要的所有角色。
      很多人在私底下质疑妘初的来意,他明明那样强大,半吊子的妘靳恒根本无力与他抗衡,然而他却心甘情愿地将权利的手杖献给了仍旧孱弱的幼主,很难说他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但没有人能阻止他们主上和妘初的关系越来越亲昵。
      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拥有无数难以忘怀的回忆。
      在妘靳恒眼中,妘初简直是上天派来守护他的神明,他可以在神明撑起的天地下恣意地活着,和神明一起。
      妘靳恒十三岁那年,是他们形影不离的第四个年头。
      妘靳恒从梦中醒来时发现身旁没有妘初的身影脑子懵了一下,记忆中自从妘初出现之后他就再也不曾面对醒来时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形了,妘初永远在他身边,在他醒来时对他浅浅地笑,会用温热的手心抚上他的额头,又顺着额头滑到脸颊,那是格外令人安心的抚慰。
      他慌张地喊了一声妘初,并没有人应他,他急急忙忙地下床,穿过层层的纱门来到前厅,哪里都没有妘初的身影,他急的满头是汗,眼泪都要涌出来。
      突然一扇紧闭的门扉大开,风裹着清香吹了进来。
      他怔怔地走过去,看见满园怒放的昙花。
      素丽高雅,馥郁芬芳。
      顺着绵延的绿意,妘初坐在薄薄的月光中,身侧是叮咚的泉水,他长长的发丝铺撒着,如同世间最柔软的绸缎。
      妘初的眼中黑的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人心的黑洞。妘靳恒却被他吸引,懵懵懂懂地跑过去。
      他被人保护地太好,没吃过大苦,所以心智总跟不上年龄。
      妘家人私底下明面上提过很多次却都被妘初轻飘飘地打回去了,妘初总说容后再议容后再议,可容了好几年也没发现他容出什么章程,别人只能看见妘靳恒对他日益增长的依赖,这不由得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但怀疑又有什么用呢?妘靳恒就跟被灌了迷魂汤的小色胚似的,总是傻不愣登地围着美人转。
      还好时代变了啊,要是再往前倒个几百年他们妘家出了这么一位家主,只怕上古八家就要变成七家了。
      妘初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妘靳恒不见外地靠着他,手上还要缠上他的发丝玩,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为什么刚才找不到他。
      妘初只低声一笑问他这个院子漂亮吗,妘靳恒乖巧地点点头,妘初哄着他说要把这个院子送给他,妘靳恒十分喜悦地收下,不再提醒来不见他的事情。
      后来妘靳恒逐渐长大,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春色无边,醒来时他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妘初那沙哑低沉的喘息,他的身体仿佛还停留着妘初抚摸他时的余韵。他换下被弄脏的裤子,羞愧难当地在妘初面前抬不起头来,妘初当然觉得这没什么,像往常一样过来抱着他哄,然而妘靳恒却下意识地拒绝了。
      妘初不以为意,但妘靳恒意识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是家主,是整个祈云山中地位至尊的人,他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但对着妘初,他却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可能在面对自己最想珍惜最想携手的人时,即使是手握重权的人也难免掣肘,因为说不的权利总在对方那里。
      他不表露情谊,却处处表露情谊。
      祈云山的人越发觉得妘初是对他们主上做了什么,不然妘靳恒何以变得那样魔怔?好像身心都被偷走了一样。
      妘靳恒开始收到越来越多弹劾妘初的信帖,他虽然没有动摇维护妘初的心,却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妘初到底是什么人。
      他从哪来?他家里还有什么亲人?从前的他是什么样的?去过哪些地方?
      他越来越好奇,也越想越恐慌,因为他发现他对妘初称得上是一无所知。那个人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又以最让人无法拒绝的方式留在他身边,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他已经不能接受妘初的离去了。
      喜欢总让人患得患失,他开始恐惧将来有一天身边不再有妘初的身影,即使现在的妘初触手可及,总是温柔地对他展露笑容。
      终于有一天,他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妘初却笑着问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妘靳恒会不会当一个称职的家主。
      妘靳恒心中踟躇,最后为了讨他开心点了点头,紧接着追问妘初是不是要离开了。
      妘初却答的模棱两可:“那就好好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妘靳恒却心中一沉,再也不提这件事。
      后来他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行走在一片荒芜的大地上,耳边依稀传来滔天巨浪声,而远方耸立着一棵炽火烧身的梨花树。
      他听见一个人喊他的名字,那人站在梨花树下,长发纷飞,身在千里之外,音犹在耳,说妘初寿命将至,他是冥界之主,从诸神黄昏中承下“酆都”之名已有千年,人间早已容不下他。
      妘靳恒醒来后吓出一身冷汗,见妘初悠闲地坐在床头看书,忍不住扑进他怀中,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妘初低声询问他怎么了,他顿了顿,闭上双眼说没什么。
      耳边,妘初的身体中如一潭死水,他没听见任何声音。
      他开始瞒着妘初疯狂查找酆都的信息。
      酆都,北阴大帝,冥界至高神,统领五方鬼帝六天鬼神十殿阎罗,他居住在忘川的尽头,建木之下,那是无数人生生世世都抵达不了的冥界。地狱被忘川河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生魂必须经过的轮回地府,由十殿阎罗掌管。还有一部分则是冥界,传说中地狱最阴森恐怖的地方,那里关押着穷凶恶极的凶兽和毁天灭地的怨气,因为有建木的镇压所以千年来相安无事,相传人间的每一次地震十有八九都是因为关押在建木之下的凶兽又发生了暴动。
      妘初合上书本,不敢相信。
      如果妘初真的是酆都,那他怎么会离开建木?他不远万里来到人间,来到他的身边,又是为了什么?
      不不不,就算阿初真的是酆都…他已经来了,那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能再离开。
      妘初打定主意要做些什么。那段时间他查阅了很多古籍,大为用功,他的老师老泪纵横无比欣慰,勒掯了这么多年没啥用,这小祖宗终于开窍舍得学习了么,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啊,老家主的孩子果然还是携带了点勤学基因的……如果让他知道他家主上是为了泡妞所以才发奋的只怕免不了一场哭天抢地,而当他发现这个“妞”还是个带把的估计就直接气的去见先主了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法子。
      妘靳恒很开心,即使那个法子要以他的一缕魂魄为代价施展。但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为了能和妘初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他什么也不怕。
      他决心分出一缕魂魄来放到妘初身上,这样将来无论妘初去哪里他总能感知到。
      可他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不知道以他凡人之躯的魂魄怎么可能被神明接纳。
      他失败了,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妘初用了传闻中的禁术救他,扛下了天道的反噬,最终躯体受损不得不离开,然而在人间的表现却是死亡。
      妘靳恒醒来时,就只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隐约记得梦中的妘初笑容一如初见,对他说“勇敢地活下去”。
      他不敢相信。他分明只想让妘初好好留在他身边,为什么妘初却死了呢?
      他疯了一样地去挖妘初的坟,却怎么也打不开棺木。
      那一刻他后悔了。
      一步踏错,他竟然连和妘初死同穴的资格也没有了。
      他想流泪,眼眶中却干涩地发痛。
      他浑浑噩噩如行尸般活了许久,恍然回神时发现再没有人记得妘初了。
      多么可笑,他所期待的和妘初永远在一起,竟然以这么讽刺的方式实现了。那些回忆,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夜半时分无人知晓的缱绻深情,只刻在了他一个人的脑海里。
      他被留在了过去,那些曾经的美好都成为了凌迟他的酷刑。

      Ⅳ
      “所以,他不是你的哥哥?”
      妘靳恒安静许久之后,如泽干涩地发问。
      妘靳恒一笑,如青涩的少年,“当一个人和你的关系突破了某种界限,你就再也不能定义他的身份了。”
      “等等,”妘靳恒眯起眼,“你刚才怎么会那么问?”
      如泽抿唇,听了妘靳恒的故事他现在心里酸的很,竟然不太想说谎。
      “我不想骗你,前段时间,我应该在梦里见过妘初。”
      妘靳恒瞳孔一缩,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去找你?!”
      面对妘靳恒捉奸般的追问,如泽尴尬道:“他是因为担心你做傻事所以才来找我的……”
      “他跟你很熟么?他怕我犯傻怎么不来找我?!”妘靳恒大为光火。
      “呃这个……”你问我我问百科全书吗我怎么知道?
      “你跟他很熟么?”
      “不熟不熟,我跟他拢共没见几面……”
      “你还跟他见过‘几面’?!六年来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他到底去找过你多少次?!!”妘靳恒咬牙切齿。
      如泽看他太过真情流露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可能嗓门大还真容易给人压迫感吧即使他和妘初啥也没有……
      如泽的心虚给了妘靳恒错误的暗示,此刻他就像一个被丈夫在头上种了一片青青草原的怨妇,气的直接拿起酒瓶子就吹,吹完了猛地往地下一砸。
      “等我抓住他了我一定饶不了他!”他恶狠狠地说。
      如泽抽了抽嘴角,在心底佩服妘靳恒夸张的想象力,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能理解了,如果这情况发生在他和姬亦韩姬生玉之间……那他跟妘靳恒就半斤八两了。
      “你要怎么找妘初?”如泽不动声色地问。
      妘靳恒此刻脸颊红润,一副喝大了的模样。听了如泽的问话,他大言不惭:“我翻江倒海!也要…要把他找出来!找,找出来,就是我,嗝,我的了,谁也,谁也别想抢!”
      他本就长的显小,如今的发言更惹人怜爱。
      虽然如泽比他还小上几岁,但看着他却像是在看着一个调皮的弟弟。
      “你要把那个神印拿走吗?”
      “拿走…拿走!统统拿走!”妘靳恒大手一挥,眨巴眨巴眼看了如泽几秒,然后啪一声利落地倒了。
      如泽:“……”
      他轻轻松松把妘靳恒弄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这时候妘靳恒还骂骂咧咧的,骂的居然是姬鸿宁。如泽全听了去,哭笑不得。
      临走时妘靳恒一个翻身咂咂嘴,嘟囔道:“我会找到其他办法的。”
      蹑手蹑脚回到住处,如泽刚脱下衣服准备睡下就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回来了?”
      他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唔,嗯,来了。”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楚对面的人了。
      姬亦韩一身宽松的睡衣,胸前的衣襟半敞着,露出如玉的肌肤和性感的锁骨,此时他侧卧在长沙发上,用手撑着头,身体的曲线如同花豹般优雅而富有力量。
      被他那对赤金的凤眸一扫,如泽几乎要跪下来——不然快遮不住身体的反应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冲上去和姬亦韩十指相扣,深深地给这个要命的男人一个吻。
      然而现实却是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可能今晚就要从此挥别男人的象征了。
      “干嘛去了?”
      如泽舔了舔下唇,“睡不着,怕吵着你,出去走走。”
      姬亦韩挑眉,“身上怎么全湿了?”
      “……没看清路,掉沟里了。”
      “哦……”姬亦韩一个婉转的拖长音。
      如泽狠狠地掐了自己大推一把将身体的反应平复下去,然后“泪眼朦胧”地走到姬亦韩的身边撒娇,“哥,我好冷啊。”
      这话倒是真的,深秋时节掉进夜晚的池子里,可不冷么?如泽直打颤。
      姬亦韩一笑,好心提醒:“你被子在那边。”
      如泽听话地去抱了被子,却又走回来搭在姬亦韩身上,死皮赖脸地跟姬亦韩挤上了同一张沙发,“哥你只穿了睡衣应该也冷吧?我们一起盖被子,这样就不冷了。”
      姬亦韩冷笑一声。
      如泽假装没听见,憨憨道:“哥你往里边挪挪行不?这沙发有点小了。”
      姬亦韩闻言掀被作势要走,吓的如泽立马抱住他的手臂连声说“不小不小”。
      姬亦韩扫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越过沙发,“我嫌小。”
      如泽委屈地瘪瘪嘴,在心里骂起了妘靳恒,都怪这个神经病,今天干什么要拉他讲故事,干什么要耍酒疯,干什么把他耽误地这么晚回来,干什么这么小气沙发都不搞大点!
      “床上大,你来么?”
      如泽正气鼓鼓呢,姬亦韩这话如天降甘霖,他立刻就打满了鸡血。
      “来!来!”亦韩喊他上床呢!
      他美滋滋地溜进了房间,但依旧不敢造次,和姬亦韩各占据了一边床。
      两厢躺好之后室内又恢复了安静,姬亦韩没说话,如泽知道他这是在等自己乖乖坦白。
      他打好腹稿,胆战心惊地开了个头。
      姬亦韩却翻了个身,轻声说:“时候不早了,睡吧。”
      如泽一僵,心中的慌张开始蔓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全盘托出,对啊,说吧,亦韩曾说在他面前不需要隐瞒,不需要掩饰,他可以在对方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难道他忘了吗?说吧,告诉他自己的不安,这本就和他有关,他可以知晓。
      话临到嘴边,如泽却顿住了,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说出来之后姬亦韩的反应不会是他想要的,这个反应也许会把他们推到进退两难的窘境。
      最终他只是缓缓朝姬亦韩的方向挪了一点,想着挪到能闻到姬亦韩气息的地步就停下来,可是他挪了一小会儿,就快挪到禁区的位置了,他的鼻端却依旧感知不到任何气息。
      他的心里突然难受起来,没忍住热了眼眶。
      过了一会儿,姬亦韩突然转身,指腹抚上如泽的眼尾,“不就是让你睡觉,哭什么。”
      如泽摇了摇头,莫名其妙道:“没有痱子粉的气味了。”
      姬亦韩不晓得这有什么值得哭的,只当他是心里不痛快想撒娇,“你见过人快冬天了还长痱子的吗?”
      如泽不答话,只蹭着姬亦韩的手。
      姬亦韩无奈,把他微微搂进怀里,“之前不还讨厌我身上痱子粉的味道么,嗯?”
      “伤口。”如泽抗拒着。
      “早没事了,”姬亦韩说,紧接着调笑道:“再不来哄哄你今晚上我们都没得睡。”
      如泽破涕为笑,往姬亦韩的怀里缩了缩,还记得有意无意蹭他的胸肌。
      “长也长不大似的。”姬亦韩随口道。
      如泽在他怀里仰头,赶忙自证清白:“我没事了。”
      姬亦韩一哂,“眼泪擦干了说话。”
      “我真没事了,我刚才就是脑子抽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搞的,其实哥你也知道我平时很坚强的是吧?”
      姬亦韩不置可否,如泽急了,叽里呱啦地开始举例自己到底有多坚强,等他说的口干舌燥时姬亦韩拍了拍他的脑袋,破锣嗓子在睡意的驱使下也变得低沉起来:“行了如坚强同志,组织已经知道你是个三岁打针都不哭的硬汉了。睡吧,以后再有什么事都别太担心了,你哥给你顶着天呢,塌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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