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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C54 沉默的镇魂歌 ...

  •   “哈…………呼…………哈…………………呼………”
      如泽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呆滞如同玻璃珠的眼球被冰冻在眼眶中。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像一个即将被溺死的人在水中挣扎、挣扎挣扎。
      他全身最后的力量都凝聚在心脏里,那里藏着他的此生挚爱,所以不到死亡的最后一秒,他无法撤去庇护。
      啊……
      他的,他的神……
      听到了吗?
      这漫长的苦痛不曾消弭他的爱,不曾分走他的注意,不曾偷走他的心。
      在他生命中最后的呼吸中,每一毫秒里都藏着对他神明的想念……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假如可以实现的话……
      我愿意以来世的所有幸遇,换今生此刻的最后一……
      痛苦悠长的嘶嚎绵绵散开,一个丑陋可怖的黑影倒映在如泽死气沉沉的眼球表面,它四肢着地,疯狂甩动自己的身体,将周遭的设备电缆撞的七零八落,碎裂的培养箱中倾泻出各色液体,黏腻的混合在一起,裹挟着看不出内脏器官在地面缓缓流淌,散发出浓厚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如泽没有任何反应,现在的他连抬起手指也费力。
      怪物嗅到了他的气味,似疑惑似好奇地向他走过来,嘴角流出的涎液和地面的液体接触的瞬间冒出白雾。
      如泽的小半张脸都被液体淹没,他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具活尸。
      ………
      所以他这短暂的一生,到底做到了什么呢?
      如泽的面庞僵硬,神情死寂,仿佛枉死多日的尸体,周身死气沉沉,食腐的蝇鸦盘旋。
      他浑浑噩噩地长大,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没有理想,没有渴望。
      从不知未来为何物,从不想远方有何物。
      直到那个人出现,点燃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烛火,温暖的让他泪流满面。
      他的目标动力理想渴望全都维系在一个人的身上,为了那个人他可以让自己去做任何事……任何事。
      但他做到了什么呢?
      姜无衣死在他的面前,姒文嘉死在他的面前,他什么都没做到。
      那个人珍视的世界,那个人保护的人们,那个人为之付出生命的珍贵之物……他居然都没能留住。
      如泽毫无波动的眼突然溢出一滴透明的液体。
      亦韩……
      突然他的睫毛颤了颤,手指抖动起来。
      就在此时,“如泽!”
      绚烂到刺目的金光在他的眼皮上炸开,几乎是那一瞬间,他冰冷僵硬的身躯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是梦吗……?
      “如泽…如泽。我来了,我来了。”
      他突然开始痉挛,眼角不断流出冰凉的泪水。
      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如泽张开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濒临死亡的身体在感受到熟悉的触感时竟然会这样不舍。
      他的神永不会抛弃他,无论身在何方,他们的命运终将相连。
      这就是他永远的底牌。
      “抱着他出去!”姜谦咏的手腕上缓缓旋转着钴蓝色的光晕,远处那头四肢着地的怪物被空中无形的锁链牢牢绑住,正奋力挣扎着。
      姬亦韩的脸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表情不明。他迅速抱起如泽,一手提着姒文嘉站在姜谦咏身侧,“走。”
      很镇定。
      就在这时那头怪物冲破了锁链朝他们冲了过来,在距离他们不到两米的距离时,姜谦咏的身上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蓝色光亮,将三人团团覆盖住,怪物一掌拍下来,那团光就化作了冰晶消散了,地上已空无一人。
      岛上的某处,冰雪肆虐。
      “得尽快离开,这小子撑不下去了。”姜谦咏的手就没有离开过姒文嘉的心口,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炁流。
      姬亦韩没有搭话,周身升起狂乱的气旋,扫清地面三丈雪。
      金色的炁开始编织阵法。
      他一边布阵一边脱了衣服把如泽裹起来,身上就只留了一件黑色的衬衣。
      他不断亲吻怀里人的眉眼,手指精确的在如泽身上的枪眼处释放震雷,想将子弹吸出来。
      但很快他发现了那些子弹的秘密。
      如泽在他怀里持续痉挛,体表冰冷的可怕。
      可他没法喂血给他的爱人了。
      “好孩子,乖宝贝……”姬亦韩把人搂紧了,轻声呢喃,“是我不好。”
      如泽强打起精神,蹭了蹭姬亦韩的胸膛,“我,我爱,爱你。”
      “我也爱你,我的男孩,全世界最爱你了。”
      如泽一边流泪,一边苦笑,“我…我不好,我说如果,还能见到你,下辈子就不会幸福了。”
      姬亦韩怜爱地吻他,给他有力的,带着些许痛感的拥抱,这无疑让如泽好受很多,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
      “我会给你幸福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天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如泽眉开眼笑,血迹衬的那样刺眼。
      “等着我。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我有些困,怎么办,哥…”
      “睡吧,我陪着你,天堂地狱我都和你在一起。”
      “哥你不要死。”
      “我们都不会死的。”
      如泽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
      姬亦韩无比眷恋地摸着他,明明神色没有悲伤,泪水却一滴一滴砸到如泽的脸上。
      好孩子,等你醒来也许一切都变了,也许你会觉得无比孤独无比愤怒,但你要记得我爱你,这世上所有的缘都比不上我们之间的羁绊。
      无人能斩。
      那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也许当时无人察觉,但最终都能看见将来。
      我那么爱你。
      ……
      “滴——滴——滴——”
      规律而冷漠的电子音在静谧的病房内回荡。
      如泽迷蒙地睁开一丝眼缝,隐约可见他淡漠的眼眶,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球。
      他的头部固定在枕头不动,眼皮却缓缓彻底掀开,眼珠很灵活的察看周围。
      僵硬了很久很久,他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床,熟悉。
      书桌,熟悉。
      阳台,熟悉。
      这是他的房间。
      他拔掉手背的针头,掀开被子赤脚下床,推开阳台的门。
      星河泛滥的夜。
      寒风瑟瑟,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弹。
      直到房门被打开,他身后传来姒景明激动的喊声。
      姒景明冲过来抱住他,上上下下地看他的身体,他一言不发。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的孩子,太好了!”姒景明眼眶微湿,忍不住又捏了捏如泽的肩膀,“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不叫佣人?怎么还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说罢就要拉着他回去。
      “我睡了多久?”他沙哑地开口。
      姒景明一顿,回头看他,“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还好你醒……如泽。”
      姒景明沉默了。他捧起如泽的脸,仔细地看。
      如泽安静的和他对视。
      “你的眼睛。”
      如泽一动不动。
      在姒景明的眼中,他看见自己眼眶中嵌着一对暗金色的眼珠,比姬亦韩的深邃,却十分黯淡。
      他的眼里没有感情。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泽,但你要相信爸爸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们一起跨过这道坎好不好?”
      姒景明的温言软语没有激起如泽神情的一丝波动,他又连连安慰了几句,如泽才渐渐有了几分神采。
      却远不是他期望的那样。
      孤寂,冷漠,拒人千里。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爸。”
      姒景明一愣,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自私意味着,我只为自己考虑,别人的一切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姒景明叹气,“你怎么会是这样……”
      “因为他是我的肉,所以我会保护一切他看重的东西。”
      姒景明一怔。
      “他知道,所以他这么以为。”
      “所以他就这样释怀地死在我怀里。”
      如泽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波动,神情也不曾起伏。
      但姒景明看见了,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在他身后伤痕累累地喘气,因不知如何释放心中的彻骨哀恸而茫然四顾。
      它想找到曾经的怀抱。
      但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姜夫人不疾不徐,走过重重门廊,背影挺直。
      夜晚总很冷清,他们远离人世以为能远离红尘,他们潜心求道以为终能得道。
      一切不过妄念。
      当人对超脱凡尘的事物有了执念,他就再也不可能得到了。
      姜世文的房门前,一个如同磐石般的跪影屹立。
      六天过去了,他的膝盖都没有移过半分,身上的血迹凝固,稍一用力就能碾碎。
      姜夫人停在他的身后。这是六天以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缓缓摸上那人的发,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银光。
      姜夫人忍着泪意,“我的儿,我的孩子,听得到妈妈的声音吗?”
      伴随着一阵连续的骨骼爆响,姜谦咏转过头,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古井中传来,“妈。”
      “诶,是妈妈不好,没能及时来看你,你,你疼不疼?你身上疼不疼啊?”
      姜夫人跪下来,目光从头到脚把姜谦咏看了个遍,泪光盈盈,不忍碰姜谦咏的伤口,只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嚎啕大哭,“我的天呐!我的孩子!妈妈的崽崽,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今年才二十五啊,才二十五啊!”
      姜谦咏一笑,手臂稳稳地扶住姜夫人的身躯。
      “不过是头发白了而已,没关系,还是妈妈的帅儿子。听说您昏迷了几天,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
      姜夫人摇摇头,不答他的话,“我的孩子,都是我不好,是我没好好照顾你,我的天呐,我的天呐,我的儿,你跟妈妈走,我们去看医生,我们不要跪在这儿了,你跟妈妈走!”
      姜谦咏轻轻拍着姜夫人的肩膀,轻声说:“这是我的诚意,妈。”
      姜夫人一顿,颤抖着嘴唇,“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样还不够,连下半辈子也要搭进去吗?!”
      姜谦咏歉意低眉,“他是我选择的,相伴一生的人,妈妈。”
      姜夫人的唇抖的更甚,泪眼婆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当年你出生,我只来得及看你一眼你就被抱出去了,之后过了一个月我才抱到你,他们除了让我给你喂奶,其余时候都不让我见你,我是你的妈妈啊…天底下有这样的妈妈吗?”姜夫人泪水滚落,“你长大后的修行训练我一概不能过问,你去哪里了,和谁交了朋友,过的开不开心,吃的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我知道。”
      “妈…”
      “好不容易你长大了,健健康康,对谁都好脾气,也不和我生疏,我高兴了好久,你知道吗?谦咏,你长成了一个很棒的大人,没有妈妈你依旧那么好,妈妈真的特别高兴……但,为什么最后却变成这样了呢?你为什么就不能这样下去,健健康康地活着,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妈!”
      姜夫人不住啜泣。
      “我不为爱上生玉而对你感到愧疚,但我把自己搞成这样,确实是我不对。”
      “那你就快点和他断了!回到家里来!哪里都不要去了,就在妈妈身……”
      “妈,”姜谦咏打断她,“你希望我幸福的,对吗?”
      看着儿子执拗坚定的眼神,姜夫人呜呜道:“我的儿啊!妈妈怎么可能不想你幸福,但这条路,这条路有多难走啊,你看看你走得有多辛苦,你一身的伤啊!妈妈看你这样心疼的快死了你知道吗?”
      姜谦咏眼眶一热,喉结动了动,“知道。我爱你,妈。”
      姜夫人虚虚伏在姜谦咏身上哭着,不停劝说他回家来,不要走错路。
      姜谦咏什么都不辩解,只静静陪着她,等到她哭累了才说:“回去吧妈,等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的。”
      姜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走,看他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当回事,于是哭的更大声。
      姜谦咏好声哄着,趁她不注意将一缕炁送进了她身体里。
      待姜夫人晕过去之后,他又原地画了一个阵送她回房。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虚脱般俯下了身,好像被抽空了力气。
      果然,这么短的时间恢复不过来啊。他看着自己满是血痕的手心。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原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废人来着。
      翌日,房门打开,姜世文拄着拐杖缓步而出。
      他穿着一身纯黑的布衣,神情肃穆,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大的仪式。
      今天日头不错,照的姜谦咏身上的伤口痒痒的。
      他没动,依旧跪的挺直。
      原以为他的祖父还会像前六日一样无视他的存在,却没想到姜世文今日出声了。
      “你跪在这里做甚?”他的语气很平顺,没有半分责怪愤怒抑或是诘问的意思,仿佛他刚才只是随意地问姜谦咏今天为什么没吃饭。
      “还恩。”
      “给谁?”
      “给天地,给孤魂,给姜家,给您。”
      姜世文淡然道:“给我就不必了。”
      姜谦咏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那么多年,您栽培我,教导我,陪伴我,对我寄予厚望。”
      姜世文抓着拐杖的手突然握紧。
      他看着姜谦咏,“你没有对不起我的,我培养你不过见你根骨绝佳,将来能助力本家罢了。”
      姜谦咏没有说话。
      争执是无意义的事,他知道他祖父在责怪他,但他却无法回头,也不能挽回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还恩。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姜谦咏垂眸,沉稳道:“今日是大家主头七,您要过去吧。”
      “嗯。”
      姜谦咏又恭恭敬敬给姜世文磕了三个响头,“请爷爷为我带好。”
      姜世文看着他沉默半晌。
      “起来。”
      姜谦咏二话不说起身,但是双膝却早因为血流阻塞而几近坏死,他刚抬起不到两厘米就重重摔了下去,末了一脸淡然,“失礼了。”
      姜世文看着鲜血逐渐从他这个最引以为傲的孙子的膝下缓缓淌出,什么也没说。
      姜谦咏双足发力,压榨体内早已枯竭的经脉,试图运转炁流帮助自己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他的膝盖鲜血淋漓,血肉飞溅。
      姜世文看着他的努力,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那连续不断的骨骼与地面的碰撞声终于停止,姜谦咏白着嘴唇,轻声道:“失礼了,爷爷,我……”
      “那孩子的体征稳定了。”
      姜谦咏一瞬间就静止了,像是一张被定格在那一瞬间的照片。
      他失神地看着前方,怔怔流下泪来。
      良久,他像是失去支柱一般,坐到了地上,双手捂住了眼睛。
      姜世文看着他,这个他最引以为傲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姜谦咏。
      “受了那么重的外伤,还被那么猛烈的炁攻击了筋脉,他早该死的。”
      “这世上,”姜谦咏抬眸看他,嘶哑着声音,“唯有他不该这样死去。”
      “你不悔吗?”姜世文缓缓道,依旧平和。
      “爷爷觉得我该悔吗?以一身修为换一条人命,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实惠的买卖。”
      “我没有问你,姜谦咏。我问的是姜玄君,我问的是姜邪,我想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苦修一辈子的道却因为一场私情散了个干净,再不能踏入终极,他们会不会后悔。”

  • 作者有话要说:  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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