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肖枭

1、Part0

　　Part0

　　星河历2715年，人类联盟中势力最为强大的联邦向人类最高决策议会提交了一份秘密决议，在经过多次会议讨论后，被允批准。随即，联邦所处的萨伦星系西北边沿，一颗靠近禁区的无人星球被正式启用。同时，它在一切记录中被抹去，自人类视野中消失。

　　这座星球的编号为Z-0，意为不该出现于人前，而知情者更喜欢称呼它为――暗狱星。因为它实际上是囚禁黑暗的牢笼。生活在其中的都是罪犯中的佼佼者，所犯罪行足够他们死上数百次。然而他们并没有像官方所宣传的那样被处以极刑，而是放逐于此，任其自生自灭。

　　一般来说，除了偶尔送来关押者的联邦星警，基本上不会有人踏足暗狱星，就连运输舰定期来送物资也是高空投放，杜绝任何与关押者的接触。

　　暗狱星上生态环境极其恶劣，不适宜人类居住，也不具有任何开发价值。星球面积不大，本土的动植物都属危险物种，有极强的攻击性，在最初几年，有很多探索者都因此丧命。

　　暗狱星A区，固定居民仅有数百人，建筑林立，可随意入住。若看上有主的住所，只需得到对方同意，而让对方答应的手段则不受限制。同理，任何东西，包括人的尊严和自由，都能用来交换或抢夺。在这里，强者为王，弱者受尽欺压迫害，天经地义。

　　整个星球终日不见天光，今天的暗狱星，依旧在一派暗淡中开启了毫无新意的一日。

　　炎祈蓦地睁开眼，锐利从中一闪而过。他撑着额头坐起身来。太阳穴抗议的传来一阵阵刺痛，他下意识皱了眉，用手娴熟地揉着，力道始中，徐徐缓解疼痛。

　　索伦昨天那记重拳的确下了狠手，打得他有些轻微脑震荡。虽说在如今这个时代一个医疗舱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病痛，但暗狱星上只有不到两位数的医疗舱，所要消耗的能源块数量也极其有限，不是重伤残废濒危都不能启用。

　　室内的装修简洁大方，几样简单的家具不算贵重，样式已经很老了，却都很干净，物品井井有条摆放着，透着冷清的感觉，少了几分活气。

　　厚重的窗帘一丝不苟拉上，遮挡外界不怎么明朗的光线，昏暗的房间内，激昂的战斗曲盘旋，正是扰了他睡眠的罪魁祸首。桌上的手表式光脑屏幕亮起，格雷特三个字占据着界面，发来视讯请求。

　　他没急着接，下床从墙壁上的内置储物箱中拿出一管便携式营养剂，三两下吸光迅速安抚了胃。这才把光脑戴上手腕，指尖在虚拟屏幕上一滑。

　　“早上好，炎。”格雷特的立体影像被投放出来，身体被桌子拦腰分成两截，显出一点可笑。他头发凌乱，眼底有几缕血丝，人看着有些颓废。他笑眯眯冲炎祈打招呼，“我在门口，开下门吧。”

　　炎祈瞥了一眼门，走过去拉开，格雷特极其自然挥爪，笑得无比灿烂，又重复一遍十秒前的话，“早上好，炎。”

　　有病吧。这是个肯定句。在别人家门口不敲门按门铃反而打电话的在奇葩遍地的暗狱星估计也就眼前这人独一份。

　　他站在门内一动不动，并无将人放进来的打算。

　　格雷特慢慢收起笑容：“你就不请我进门喝杯茶吗？我还没吃早饭。”

　　炎祈点头：“哦，真巧。”我也没吃。

　　格雷特捧心，脸皱成一团，满是伤心震惊：“炎，你不能这样，要有同伴爱啊。你就不能给你帅气机智威武霸气的同伴一顿早餐吗？”

　　看一个大男人卖萌实在挑战少年的审美，炎祈心中叹息，别开视线。

　　炎祈：“我做，你吃？”他心想格雷特大概是嫌活太久了吧。另外，这几个形容词就没一个符合的好吗。

　　格雷特闻言果断放弃，“算了，我承受不来。”

　　炎祈：“……”

　　那你啰哩巴嗦废话那么多……

　　看懂这张面瘫脸上“有事就说没事快滚”的意思，格雷特欣然直奔主题，“两个多小时前有人让我通知你去一趟守望塔。”

　　炎祈挑眉，看一眼光脑确认自己没有遗漏过讯息和来电，“两个多小时前？”

　　“哦，我接完后又睡了一觉，刚醒就过来打给你了。”某人毫不心虚，“希望他没等急，不过这期间也没再催，那应该不要紧。”

　　“我知道了。”他应声，电子日历上今天的日期是标红的。不断跳动的数字一丝不苟地显示出时间的流动，一个备注提醒无声浮现：六年。

　　十秒后，一直以来存在的备注图标就此消失。

　　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晚上我去你那儿，给我留个位置。”

　　格雷特：“没问题，今晚是洛莉对上莫可多，要押注吗？1:117。”

　　炎祈默，“你怎么想的？”这赔率真不夸张，赌局开不开得起来都是个问题。他记得莫可多走的是智慧流，认识这么多年就见人动过两次手，结果不提，总之杜绝了是扮猪吃老虎的可能。而洛莉，全联邦皆知少有的地下女拳击手，这几年在格斗场就几平几负，加一起也不到两位数。

　　这种对战，毫无悬念不说，能不能打上都说不好。

　　格雷特真心觉得苦涩，不过碰上那位任性的主，也习惯了无可奈何。“他要玩没办法，你要没事上去打一场给我暖暖场。”

　　本来第一场对战要提前透露身份的，不过今天他还真不敢，明摆着的结果。当然也会有几个喜欢看人单方面被虐的变态过来捧个场。不过这样他就亏大了，就指望第一场完能少走点人，靠之后几个吸引点人气。第二场就很关键。

　　“洛莉没意见？”好歹也是暗狱星一大暴力输出，欺负菜鸟有点跌份。

　　格雷特更苦逼了，“我答应了她之后二十年不抽成。”算下来这可是不小的一笔数字，他算是下血本了。

　　炎祈拍拍他的肩，给予无声的安慰。

　　而后……

　　“没什么事了吧？”

　　“啊？嗯……哦，我就是散个步顺便通知一下。”

　　散步散了几十公里也是很厉害了。

　　再之后……

　　格雷特摸摸差点被关上的门砸到的鼻子，抬头忧伤一秒，默默转身走了。

　　擦！关门你敢提前打声招呼吗？！

　　门内，炎祈盯着电子日历，有些稍长的黑发落于额前，遮住了他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守望塔，A区最高的一座建筑，顶层只有一个房间，住着的人很低调，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样貌和身份。不过敢上门挑衅的人都再未出现过。因此也有传闻说他是黑榜上的某位大佬。

　　炎祈没和他接触过，但够资格让格雷特传话，凭这一点，他就必须走这一趟。

　　他慢条斯理开始换衣服，心里有着“果然来了”的平静感觉。

　　炎祈的住所离守望塔不远，他步行过去。街上空荡荡的，悬浮灯洒下的光透出几分冷清，更显出阴郁萧瑟。

　　乌云低垂，天色昏暗，天地间蒙着一层压抑的灰色。这是暗狱星的常态，被不明物质覆盖着的大气层，很少会让恒星的光芒落到地面。

　　要下雨了吧。炎祈默默地想。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颀长的身影伫立着，视线投向了遥远的天际。房中没有开灯，光线昏暗，只能隐隐看清事物轮廓。

　　“啧，他有可能不会来。虽然我托人转告了，但没得到回复。”阴影中，一个轻挑的声音响起，打破寂静。

　　站着等了近三个小时，男人不见半分焦躁，嗓音低沉，带着让人心痒的磁性，“他会来的。”他道，似是相当笃定。可他左手食指不自觉屈伸几下，像是主人心中那么一丝细微而又确实存在的犹疑。

　　那人叹了口气，“陪你等人实在很无聊哎，你就不能自己去找他吗？走正常渠道要是你在这出事就会是我倒霉。”

　　男人没有回答。

　　当然不能自己去，不然百分百会被人拦在门外，他不太想去主动吃闭门羹。

　　“为什么我要认识你啊，不然就摊不上这差事了。”这边，某人的声音充满沮丧：“你们家族怎么会出了你呢，害得我沦落到这个鬼地方。”

　　“拜托，加西亚，别随便冤枉我。我出生之前你就在这里定居了吧。”男人清楚他的德行，丝毫不信这番抱怨，“而且这里对你来说可是放纵的天堂，你舍得离开吗？”

　　“这倒也是。”加西亚话音中出现了全然的兴奋，“这里的人很有意思，这么多年我还没玩腻。”最顶尖的那几个怪物他还没打败，又可以待上个十几、几十年。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力分子，只有强悍的对手才能让他觉得生活还不是太无聊。

　　“真可惜不能动你那个小家伙，他会是个很好的玩伴。”他有些遗憾。想起炎祈这些年对决的场面及很久以前碰见的炎家人，那样的家族本可以让他的生活多出些乐子。不过一朝覆灭，居然只剩下个孩子，还是被严令不准接触的，啧，没意思。

　　加西亚默默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唉，好想打一架啊。他心里有些郁闷，最近新来的根本不禁玩，原先那些怪物又都有事，居然还威胁他敢动手就别想有下次，扫兴极了。

　　斯卡尔闻言，眼神一沉，没有接话。

　　加西亚浑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不过我也不能总欺负年轻人，作为老人家还是要爱护下孩子的。”他从角落走出，露出一张带着痞气的英俊面庞，眼角上挑，好似天生带笑。“来了。”

　　他打开门，吹了声口哨，“我就不打扰你们的久别重逢了，慢慢聊。”

　　正要抬手敲门的少年见状侧身让过他，正常地看过去，视线中没有丝毫探究和好奇，倒让加西亚大笑起来。

　　忘记吃药是不好的。炎祈心道，尤其是在没有医生的暗狱星，发病就没人能救了。

　　他步入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浑不关心这人的身份，眼角余光都没有分一丝给他。

　　“你来做什么？”他直接朝男人发问，俊美的面庞上一片淡漠，仿佛没有任何人或事值得他动容。赤色便服不掩挺拔的身形，本张扬的色彩在冷清的室内染上寒意。他看上去完全不近人情，像一个活着的石像，被打磨过还满是坚硬的棱角少了些锋锐，多了点坚韧。

　　斯卡尔却是清楚，他面前的人，曾经也有着热烈的笑容，如任何一个受尽宠爱的孩子一样，天真骄傲。这本该是炽热的火焰，却被冰封千年，漫长的孤寂后长成这般模样。

　　然而，依旧耀眼，依旧非凡。他清楚知道少年是有多么的天赋出众，是有何等璀璨的灵魂。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动摇过。

　　“小祈，很久不见了。”男人目光温柔，蕴含的思念浓到化不开。“我来接你。”

　　自然而然的亲昵语气，如同是在很多年前的时光里，话语就这样无数次脱口而出，毫无顾忌，也无需思索。

　　少年一怔，撞入那双眸子，碧蓝如汪洋，高远而又深邃，温润而充满威严，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

　　呵，要是被人录下这一幕传到星网上，他估计要被人嫉妒死。斯卡尔·诺里蒙德在被列为皇储时就是千万少女的梦中情人，如今成年后魅力更甚，闲暇时听格雷特八卦说过，前段时间在联邦内出了个什么最想与之结婚的对象排名，这位新上任的皇帝陛下好像高居第一……

　　炎祈乱七八糟的思绪飘远一瞬，然后又被硬拉回来，面上不显。

　　“承蒙陛下厚爱，不过我不值得您屈尊来此。区区一个罪犯，陛下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他垂下眼皮，遮掩其中的嘲讽，不知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我在这里很好。”有什么必要呢，你不过白来一趟，炎祈面色淡淡。“至于，离开什么的，抱歉，我从来没有想过。劳累您白费力了。”

　　大概是时间从不允许人回头，所以让追忆和懊悔都格外可笑。曾经的已消弥，残存于真假难辨的回忆，而已发生的，是那么坚定的存在着，再无法改变。

　　真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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