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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追往昔 ...


  •   楚咸徳二十三年,天下大定,海内升平。
      作为三国中唯一的中立国,楚国能完全游离于蜀汉斗争之外,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密不可分。楚国虽弱,然据三川之险,进可攻退可守,楚又信奉祖训坚守自安,从不参与中原纷争,方得保全。
      楚国宽松的环境也造就楚人悠然自得的心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崇文之风盛行,全然忘记了三川之外那两个虎狼之国。
      蜀与汉隔江相望,历来纷争不断。最近的一次大战,是在四年前的阳壁,以时任蜀皇熊通战死,蜀国退兵而结束。但蜀国退兵之后,北汉并未就此收手,而是乘蜀国丧之际一鼓作气势要灭亡蜀国。
      值此危难之际,蜀国太子熊槐仓促即位。孝带未除便号令全国,以必死之志与北汉相抗。
      那场战役直杀得天昏地暗,蜀都寿阳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经此一役,两国俱都大伤元气,四年来相安无事,可背后却暗流涌动。
      蜀大业四年,蜀皇熊槐秘密前往楚都锦川,行踪未明。
      北汉太子刘连城看着这份密报,心中隐隐不安。经过多年交手,两国对彼此了解甚深。纵有血海深仇,但他们都明白蜀汉之间任何一方都不能完全灭掉另一方,除非有外界的助力,比如偏安一隅的楚国。
      刘连城曾以书生身份潜入楚国,修习经纶五义,对楚国作了一番更深入的了解,当然最大的收获是:他结识了楚国太子孟祈佑。
      作为现任楚王唯一的子嗣,孟祈佑并不曾经历刘连城所经历过的那些争斗,皇室之间的尔虞我诈于他而言,完全不可想象。而他又是聪颖的,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兵法韬略头头是道。他也是懵懂单纯的,些微的调笑都能急得他面红耳赤。
      音容笑貌仍在眼前,刘连城不由提笔,在新写好的信封上又加了一句道:“八月既望,山水楼头。”
      末了又伸手弹了下那封密信,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用不带丝毫温度的嗓音道:“给我盯紧了,让那边的人随时做好准备!”
      守卫应了一声,接了信飞奔而出,刘连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弯了弯。

      孟祈佑收到那信,自然是欣喜的,连带着眉梢眼角都溢满了笑意,唇角似钩,挂了无限风光。
      “研墨!”孟祈佑说着,将那封信仔仔细细摊开,指腹触碰到遒健的字迹,微顿了顿,又轻轻拿镇纸推平了,提起笔来却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旁侧侍女也不答话,就这么看着他盯着那信发呆,时而垂眸低吟,时而皱眉沉思,终抬起笔轻触白纸,一点点如描似画,半晌方成。
      看他这般视若珍宝,侍女倒也好奇,是谁能让太子沉迷至此?不过也不需想,除了北汉那位,还有何人?
      孟祈佑写完后,并不着急送出,反而拿执笔的手抵着下颌,又是一番激烈争斗,直到墨迹渐干,才给那侍女。
      侍女接了那信,没有立刻收了,反而脆生生念道:“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花馀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
      又故意拖长了尾音,俏生生问道:“还有别的话要带吗?”
      “没……没了。”孟祈佑结结巴巴道,双颊染上一丝不知名的绯红。侍女明知缘由,更笑得欢了,孟祈佑见她这般,故意板了脸道:“你还要不要送?”
      “送送送!”侍女连说三个“送”字,又笑着道:“太子殿下发话,奴婢哪敢不从?”不待他回话,忙一溜烟退了出去。
      孟祈佑叹息着摇了摇头,随手拿了书翻看着,又觉无趣,便丢了书,斜倚在榻上,一身素衣皎皎如月。可这月似清时妖,似冷时艳,不知是红云遮了月,还是红月映着云。

      约定之期将至,孟祈佑一身便装悄然赴约,车马行至半道,忽见路旁包袱散乱,五十步之外一人麻衣装束,隐了半截身子在草丛外。
      孟祈佑见状,忙让车夫停了下来,自掀了车帘,向着来路走去,很快便行至那人身前。
      孟祈佑伸手将他翻了过去,见那人双目禁闭,麻衣破烂,两手血肉模糊,脸颊处被荆棘划了几道细小的伤口,而嘴唇泛白喃喃自语,似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孟祈佑凑至近前,听他嗓音沙哑,不断重复着“渴”字,忙令车夫取了水囊来,扶他起身靠在自己肩头,那人一碰到水便突然得了气力,就着水囊咕嘟嘟喝了起来。
      喝完了似也累了,躺着不肯醒来。
      “这可怎么办?”车夫问道。
      “把他带回去吧。”孟祈佑说着,不禁带了一丝疲惫。
      “可……这……殿下——”车夫指着那人,面色为难。
      孟祈佑看了看他,满面尘土不掩清丽之姿,发髻凌乱不显颓靡之色,又与人械斗身受重伤,难保不会再遇仇家追杀,便道:“我们若把他丢下,他很可能活不了了。”
      车夫深知孟祈佑脾性,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此后一连几天,孟祈佑边照顾着半路救回的人,边等着刘连城的回信。可越是等待便越是焦灼,信一封封地写,一封封地发出去,却迟迟收不到回信。以至于他甚至开始担心起刘连城的安危来了,可楚国境内又有谁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车夫见他这样也于心不忍,便劝道:“北汉太子来此,不会是孤身一人,他身边的护卫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他的。”
      “殿下离宫这么久,皇上他们会很担心的。”车夫又道。
      孟祈佑沉思半晌道:“是不是宫里有什么消息?”
      “是……”车夫低头回道,“皇后娘娘很担心殿下。”
      说来,他们在此处也停留很长时间了,山水楼位于北麓书院附近,依三川傍沧水,是进出楚地的要道,也是孟祈佑与刘连城求学所在,如今想故地同游,怕是办不到了。
      临走,半路救回的那人早已不见,什么都没有留下,消失的干干净净。因为事先已有准备,他这样的不辞而别早在意料之中。
      回头仰望,旗帜翻飞如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就如他,被命运推着一直往前,没有退路。

      孟祈佑回宫的那天夜里,皇宫突然失火,借着风力很快蔓延至帝后寝宫,热浪裹着血腥味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
      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入眼处皆是灼目的红,看不清人影,也分辨不出所在何处,只听见惨呼连连,凄声阵阵。
      孟祈佑凭着记忆朝着寝殿的方向费力地跑着,一路上只见零零散散的宫人们沿着大殿的方向朝着后宫奔去,然后是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和更为汹涌的人潮,心里那根理智的弦也渐渐崩断:这不是普通的走水,是有人想要逼宫。
      “不,不会的……”孟祈佑喃喃说着,“会是谁?怎么会有人逼宫呢?”
      孟祈佑猛地抬眉,帝后寝宫已在眼前,可火势汹汹,将整个寝殿都围了起来,木制梁柱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似乎下一瞬,就会崩塌在他眼前。
      在偌大的寝宫之外,他就像蚂蚁般渺小,宫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不顾滚烫的面颊和快要失去知觉的四肢,孟祈佑裹紧了衣袍,义无反顾地冲向火场。四处都是燃烧的火焰,歪歪斜斜地横亘在他的面前,凭借着对寝宫的熟悉,孟祈佑一点点摸索着向前。
      “父皇!!母后!!!”孟祈佑大声喊着,四下搜寻,终于找到一抹暗金色的背影,忙奔了过去。
      此时太子身边的宦官也跟着冲了进去,恰好见着孟祈佑,俩人一同将咸徳帝扶了起来。
      “父皇,快醒醒!”孟祈佑慌乱地喊着,两手使劲摇晃着,因为吸入了过多烟气而咳出泪来。
      咸徳帝终是醒了,看到孟祈佑第一眼闪过一丝欣喜,转而又板起了脸。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孟祈佑道:“父皇,母后呢?”
      咸徳帝咳了几下,好不容易呼吸顺畅,却是对身旁的宦官道:“带佑儿走!你知道入口。”
      宦官心领神会,拖着孟祈佑向着内里走去。孟祈佑不明所以,犹带泪痕的脸望着中年宦官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在明知得不到回答后,又奋力挣脱他的手,换来的是更为坚实的禁锢。孟祈佑吃痛,眼望着咸徳帝的方向,泪水早已模糊,一直不停大声叫喊着他的父皇。
      “祁佑,听话!”咸徳帝大声斥道,孟祈佑一时愣在当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咸徳帝如此之态。
      许是因为方才太过急躁,吸入了过多烟气,咸徳帝咳得更为剧烈了,这一下不要紧,倒是震动了头顶的梁架,燃着的木板掉落在他的腿上,咸徳帝登时倒抽一口气。
      孟祈佑见状挣扎更为剧烈,宦官正旋着按钮的手一滞,险些捉不住他。
      “祁佑,别过来,听父皇说!”咸徳帝大声道,“孩子,楚国已经灭亡了,我身为一国之君,势要跟楚国共存亡,但父皇舍不得带你一起走,父皇舍不得!”
      孟祈佑听着,一时间悲痛交加,竟是泣不成声。
      “烧啊,你们烧吧!烧——赶紧把朕也烧死吧!”咸徳帝状若疯狂,咬牙切齿道。
      此时暗门已开,声音隆隆,孟祈佑知道,此时若再不做点什么,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的父皇了。
      “放开我!你放开我……”孟祈佑使劲拍打着紧紧箍住他腰间的手,直拍得两手都肿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暗门关闭,他的父皇直直看着他,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那一瞬间,就好似一把刀,戳穿了他的心,还要打碎了揉上一揉。
      泪水大滴大滴滑落,淌在脸上竟是冰冰凉凉的,孟祈佑喊累了也喊乏了,颓然坐在冰冷的石道上,哑着嗓音无声地叫喊着。
      “父皇……母后……”
      “别哭了……”宦官伸手摸索着替他逝去眼角的泪,“保住性命,日后才能为你的父皇母后报仇。”
      孟祈佑偏过头去,不做理会,宦官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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