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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章九 ...

  •   章九

      景玄四年,十月二十七日。

      将军府。

      谢渊有些狼狈的避开了正院里的莺莺燕燕,从后门而出,钻到大街上时,才长出口气。

      鬼知道他这些天经历了什么。礼部的人跟点卯似的,按时按点带着各种女人到将军府给他挑选,对着那些个娇滴滴的闺秀,嘴皮子说不过,动手又怕真伤了她们,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有意拦着不让进门,结果礼部就敢带着这群女人站在将军府外等,来往行人那么多,更不乏朝中共事之人,谢渊自认丢不起这个脸,只能又把人迎进来,自己往外躲。

      搞得他每次回家,都像在做贼一样,没多久,朝廷那边又下了指令,说是给他放大假,让他这位国家栋梁,不要因国事耽搁终身大事,安下心来娶妻生子。

      这就是变相的不让他上朝,出自谁的手笔,谢渊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这几天谢渊晚上天天做梦,次次都能梦见穆天磊,每次一见到先帝,他就忍不住向先帝告罪。若非他老眼昏花,识错人,错将奸贼当忠臣,任由莫雨留在穆玄英身边,哪里会酿成今日之大祸?

      以如今的局势,还有谁能与莫雨抗衡?其他的也就罢了,偏偏连穆玄英都对他极为宠信,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长此以往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若景朝因此而覆灭,谢渊才真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年轻的帝王什么时候才能醒悟过来?谢渊长长的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一家酒馆内。

      最近闲来无事,将军府又令他不胜其烦,他逃离了将军府后,总会在这家酒馆里喝喝酒,听听书,偶尔也邀请了萧朗同往。现下萧朗还没来,谢渊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

      今日说的恰巧是朝廷之事,不过不是景玄帝,而是讲的先帝——景仁帝。

      “话说景仁帝在位期间,亲民、为民、爱民,广开科举,重用人才,减轻赋税,体恤民情,事无大小,均一一过问,不曾马虎过一日。就连先皇后,惠后也是深受老百姓的爱戴。就拿当年云州之事来说……”

      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抑扬顿挫,通过他的描绘,仿佛就能遥想起当年景仁帝的风姿。谢渊听得很是受用,因莫雨而带来的郁闷之情也得到了几分纾解。

      “先帝好是好,只是不够果决,识人不清又心慈手软,才会在后面让宁王有机可乘,结果不仅害死了自己,还使得惠后也死得不明不白,就连当年的太子也流落民间。这要不是谢将军把太子找了回来,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谢渊皱眉,循声望去,只见隔壁桌坐了四名年轻人,两男两女,说话的正是其中一名灰衣男子。男子声音很小,只是在与同桌的伙伴讨论,却不知他所讨论的人之一就坐在隔壁桌,更不知其耳力过人,每一字每一句都听了个清楚。

      忽听同桌的粉衣少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少女掩嘴,眼睛里的笑意挡都挡不住,见她笑,另一白衣青年也跟着笑了起来。

      灰衣男子一愣:“冬哥,嫂子,我这话哪里不对吗?你们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贤弟,你且附耳过来。”那叫冬哥的男子说着左右看了看,谢渊连忙收回视线,假装喝起酒来,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冬哥才压低了声音,含笑道,“你这话,哪里都对,我和依依只是在笑,我们的这位景玄帝比起自家老子,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你是指莫丞相?确实,看起来,当今的皇上是在走先帝的老路,但这有什么可笑的?”灰衣男子不明所以。

      “嘻嘻。”依依笑容不减,道,“那是你不知道。这位皇帝啊,比先帝还要糟糕,权势什么的被人架空也就罢了,他呢,嘻,不仅被莫丞相压在头上,还甘愿雌伏于臣子身下,行那等苟合之事。啧,你说他堂堂帝王之尊,却被臣子这般逼迫对待,这是不是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谢渊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耳边不断回响着粉衣少女的笑言。雌伏于臣子身下,行苟合之事……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一道道惊雷,炸开在谢渊的脑海里,引得山崩地裂。

      “这……这怎么可能?”灰衣男子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不可能?你看莫丞相那如高山之雪的模样,像是能臣服于人的人?你再看看景玄帝,不是一目了然?”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件事怎么可能是真的?皇上和……和莫相怎么可能是那种……那种关系?”灰衣男子语气嫌恶。

      冬哥接道:“贤弟的消息未免滞后了些,这件事也不知怎的,在一夜之间就传开了,说是景玄帝和莫相不仅同进同出,甚至居然还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只不过,我朝虽不限言论,但到底涉及天家之事,大家不敢堂而皇之的宣扬议论,只是在亲朋好友之间说说谈笑罢了。不过照我说,做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够窝囊的。我都快怀疑莫丞相是把景帝当禁脔在养了,妃子不让选,连提一下都不许,景帝也真能忍,换做是我被逼到这个份上,我倒情愿拼死和对方一搏,成败不论,总比在一个男人身下……。”

      冬哥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原因无他,他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谁告诉你这些的?”提他的人问道。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冬哥惊惶道,随即挣扎起来。他的同伴这才反应过来,忙跑过去拉拽冬哥,想把他救下来。可他们那点力气如何能与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相比,根本拉不动冬哥分毫。

      “谁告你这些的?”谢渊满脸怒容,双目紧紧地盯着冬哥,提他衣领的手紧紧攥在一起,骨节咯咯作响,蓦然拔高的音调吓得几人一时间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动静闹得不小,酒馆里的其他客人纷纷掉转头,看起热闹,谢渊仿若未觉,仍旧盯紧了冬哥,眼前一遍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灰衣少年的厌恶,冬哥的讽刺,依依夸张的笑容,就连一直未曾说话的另一名女子也是一脸轻视,这些都像是一个个耳光,狠狠打在谢渊的脸上,火辣辣的痛,让他倍感无颜。

      就在局面险些失控时,忽而有人在他身后道:“谢将军,放开他吧,你抓着他不放也于事无补。”

      谢渊闻言,一愣,理智逐渐回笼,手上的力道也微微一松,依依忙不迭拉起冬哥,四人不敢停留,慌慌张张的逃出了小酒馆。

      “萧朗。”谢渊转身,就见萧朗满面愁容的站在他面前,谢渊平复着呼吸,右手五指紧握在一起又放开,来回几次,才看似冷静的道,“这件事情你知道?”

      “哎。”萧朗叹了口气,道,“这等流言,早时便有了,不过流传不广,谁知一夜之间,竟然传得满城风雨,但其真假还有待商榷。”

      谢渊脸色阴沉,蓦然转过身,疾步向外走去。

      “谢将军,谢渊!”萧朗跑不过他,只能他身后追喊,“你冷静点,你要去哪?”

      谢渊无法冷静,只要一想起小酒馆里那四人的窃窃私语,更或许,还不止那四个人的,他就恨不得立刻冲到莫雨面前去,杀了他,然后再自尽向先帝谢罪。

      不,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要与莫雨鱼死网破还不到时候,谢渊一遍遍在心里自语,以此缓解他压制不住的冲动和怒意。有些事情,他必须去找穆玄英问清楚,然后再考虑该如何做。

      “谢将军,请止步,没有皇上或莫丞相的诏令,您不得入宫。”宫门前,谢渊毫不意外的被守卫拦下。

      “让开。”谢渊看也不看这些人,随手夺过一把长刀,反手以刀背迅速击向几人,他身手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练的就是如何杀敌的招数,一般的守卫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谢渊凭着一把长刀,长驱直入,一路直接打到了书房,房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书房内的人同时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谢渊,以及追在他身后的大内侍卫,愕然不已。

      “谢卿,你这是……?”穆玄英惊道。

      “让他们退下去,我有事要问你。”谢渊以不容置疑地强硬态度道。

      穆玄英心中一凛,自他登基之后,谢渊一直恪守君臣礼仪,从未像今日这样强势过,更别提违背他的命令,以身犯险,以下犯上,擅闯皇宫来见他,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连君臣之礼都顾不上了?穆玄英在心里想着各种可能,却也不忘挥退侍卫和一群宫侍。

      “皇上,万万不可,谢将军今日私闯皇宫,来势汹汹,不善之意显然,若奴才等退下,恐难保皇上安危啊。”莫林急忙站出身来,劝阻道,暗中打了个手势,令人去请在景和殿休息的莫雨。

      下一刻,带着杀意的冷光直扑面门而来,莫林瞳孔骤然收缩,本能的在第一时间翻身跃起。谢渊这全力掷出的一刀,他避开了要害,却没能全身而退,利刃一瞬间割开了他的手臂,顿时一串血珠倾洒而出。

      谢渊有些遗憾,他是真的对莫林起了杀意,呵,莫林,姓莫,莫雨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穆玄英身边布满了他的眼线吗?还是故意挑衅天家威严?

      “滚。”谢渊毫不客气道。

      莫林咬牙,穆玄英倏地从靠椅上站起,大声道:“不必说了,全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进来。来人,送莫总管看伤,谢卿请坐。”

      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在穆玄英的命令下,全都退了下去,并按照谢渊的吩咐,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谢渊制止了穆玄英动作,他现在哪里还坐得下去,都火烧眉毛了,一刻得不到穆玄英的答案,谢渊心里一刻不得安生。“莫林必然会禀报莫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便长话短说……”谢渊顿了顿。

      穆玄英道:“谢卿但说无妨。”

      谢渊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像是不知如何开口,最后终是一咬牙,直视着穆玄英,道:“坊间传言你与莫雨……关系非同寻常,已远超伦常,这是不是真的?”

      穆玄英眼皮一跳,心中忐忑。谢渊此番来势汹汹,可见是得了确切的消息,心中有了定论,否则不会这么笃定,今次要糊弄怕是糊弄不过去。他想到过谢渊会问的问题,也知道纸包不住火,他同莫雨的关系迟早会暴露,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若他是普通人倒罢了,大大方方承认,左右不过被人鄙夷或是厌恶,但日子到底过得怎么样,是幸还是不幸,只有他自己清楚,旁人眼光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可怪就怪在,他不是普通人,穆玄英的脸面可以不要,可以被人指指点点,穆家人能吗?景朝帝王能吗?

      “谢卿……你……坊间传言怎可轻信。”穆玄英挣扎道,视线从谢渊侧脸穿过去,怎么也不肯直面谢渊的质问。

      谢渊心底一凉。穆玄英这副反应,无疑是告诉他确有其事了。

      是了,是了。莫雨长居景和殿,与穆玄英同进同出,同寝同住,到现在他也没搬出过景和殿,丞相府俨然成了摆设,莫雨甚至霸道的不让穆玄英选妃,连别人提一句都要遭殃,还有那天……萧云素和萧朗在九曲回廊等穆玄英的时候,他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穆玄英和莫雨的手是互相握在一起的。

      这所有的所有竟都与那名叫依依的姑娘所说的全对上了。这么多证据证明了此事,他偏偏不死心,非要问一问穆玄英。

      看着穆玄英躲闪的目光,谢渊心底刺痛,指甲嵌进掌心里也不曾察觉。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又有哪个七尺男儿甘愿蛰伏其他男人身下?更何况这人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

      “皇上……”自以为提起了穆玄英的伤心事,谢渊眼眶通红,语带哽咽,“孩子,你老实告诉谢叔叔,这一切都是莫雨逼迫你的,是不是?别怕,有谢叔叔在,我今日定叫他莫雨偿命!”

      穆玄英心中一惊,谢渊语气里有悲痛,有懊悔,更多的却是愤怒和决然,他敢赌,若莫雨此时此刻出现在谢渊面前,那么,这里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他们之间绝对是不死不休之局。

      不,这绝对不可以。

      “不是。”情急之下穆玄英脱口道。

      “你说什么?”谢渊心头狂跳,愕然的瞪着他。

      穆玄英始终不敢直视谢渊,握成拳头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最后,索性一闭眼,咬牙道:“谢叔叔,你误会了,雨哥没有逼我,与他在一起,是我愿意的,所以,您完全没有必要……”

      “下贱,龌龊!”谢渊再也听不下去,破口怒骂,扶着的檀香木桌一角硬生生被他掰断,“怎么会,怎么会……”谢渊双眼通红,喃喃自语,双拳紧握不断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谢叔叔……”穆玄英有些担忧,犹豫了一会,接着道,“谢叔叔,雨哥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

      “穆玄英,你住嘴,先皇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儿子!”谢渊再忍不住,猛地抓起书案上的奏折,扔向穆玄英。

      奏折直逼穆玄英脸上去,谢渊力劲非比寻常,又是盛怒之下,本是薄薄的一本奏折,携刚猛气劲袭来绝不逊于任何一把利刃,穆玄英不敢托大,忙避其锋芒。

      可他常年居高位,疏于练武,自然没能真的避开这一击,奏折擦着他的眼尾而过。

      “嘶。”穆玄英吃痛,伸手去抚眼角,触到一片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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