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坏人在求》卞九欢

9、风雨修竹

　　腊月就是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用窦之夜的话来说，就是名门正派每十年凑在一起打群架，群架打完回家过年，各找各妈。

　　这种大型集会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各位爹妈来胜出的新人这里挑女婿，除此之外还有门派之间相互较量，从而衍生出一系列附加产业，比如每年的武器都是这个时候卖得最快，附附近的客栈赚钱赚满钵，但是武林人士最喜欢的，还是就此聚在一起……

　　一起骂窦之夜。

　　恶人堆除了几位分部的头头在江湖上恶名满贯之外，其余众人基本就是一个影儿，因为杀手来去无踪，夜里出现，收了头颅就此离去，要是让人看见了，或者是看见的人活下来了，他就不是一个好杀手。

　　比如段无踪，他是满武林通缉令最多的杀手，他的通缉令上画了个黑影，上面是个问号。

　　然后名字上写着：鬼影银钩。

　　因为他们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窦之夜，他的通缉令和画像倒是满天飞，长成什么样的都有，偏偏没有一个长成他自己样子的。

　　须知人一出名，全世界都开始猜你长什么样，甚至有一位专门研究杀手心理的老学究按照他行事作风，参考五行八卦专门画了一幅他的模样出来，这是所有画像中和窦之夜本人长得最像的一幅，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画的窦之夜头上有两只角，这让窦之夜一直很难接受。

　　窦之夜每次参加武林大会都从来不捂脸。

　　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太正派，导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圣人光环，就连他身边眼神阴厉的段无踪在他的衬托下都有了几分正派的味道，拉低了反派的平均水平，丢人。

　　虽然世上人人都恨窦之夜，但是他本人武林大会来了几次，好几家正统的家长看见他了都想给他定亲，每年坐在后排吃瓜子，都有前排的姑娘送糕点来，所以他们每次出席武林大会看人打架，从来不带小零食，但是每年零食都是最多的。

　　他们一进到会场里，就听见相邻的几个人在讨论窦之夜这十年做的恶事，人人露出嫌恶至极的模样，却越说越起劲，其中一人道：“七年前年腊月八日，大雪纷飞，齐家一家老小还在睡梦之中，只他家的双胞胎晚上睡不着，躲在床底下玩猜拳，谁知正玩着，一个人进来了，身穿红衣，无声无息，转了一圈又走了，那两个孩子只以为是来了个下人，谁知道两个孩子玩累了，一觉睡到早上，出门的时候见满院大雪，墙上都是血手印，这才发现他家一家三十六口尽数被这人杀尽了！”

　　这人说的一板一眼的，时不时添油加醋，分外逼真，旁边好几个人都露出震惊不已的神色，发出一阵阵惊呼。

　　这说的跟真的似的，连窦之夜自己都糊涂了，不由得转身问道：“你们认识齐家吗？”

　　窦雪香磕着瓜子道：“你七年前的腊八赖在家里不起床，我叫你吃饺子你还拿枕头打我，我记得清楚着呢。”

　　窦之夜：……

　　窦之夜：“那这事儿是我做的吗？”

　　窦雪香嫌弃他道：“后来我往你的饺子里下了点泻药，你顾着拉肚子，应该是没机会去杀人全家的。”

　　窦之夜遗憾道：“可是他说的好逼真啊！真的不是我吗？”

　　旁边几个人越讲越起劲，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窦之夜不幸刚好在中间，一齐被人给围了。

　　这时候，又一个人道：“我也遇到过那十恶不赦的魔头！当初我那不中用的儿媳生不出孩子，家里要给儿子纳妾，那泼妇死活不让妾室进门，正在门口闹，这时候窦之夜来了！”

　　他一提窦之夜，全体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老人又说道：“这个窦之夜不仅不帮我儿子规劝儿媳，他来了，反倒说，让我儿子纳妾不打紧，给儿媳也纳夫进门，说什么男人可以纳妾，凭什么女人就不能纳夫，日后这样双方互不打扰，两相太平！”

　　周围众人又倒吸一口气，纷纷道：“大奸大恶，大奸大恶……”

　　窦雪香在一边儿嗑瓜子，听到他们这么说，忽然觉得不对劲，皱眉问道：“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像是你做的？”

　　窦之夜从她手里抓了一把瓜子，得意道：“这事儿就是我做的。”

　　窦雪香一把夺了他的瓜子：“那他们是不是见到你的脸了？”

　　窦之夜吃瓜吃得正兴奋，妹妹问他，他也就吭哧吭哧点头，继续凑过去听自己的英勇事迹。

　　窦雪香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就把他扯走了，一边走一边道：“离远点，省得被认出来横生枝节……”

　　他们一行人找了个别的地方坐下，此处比较空旷，但是里看台反而近了点，台上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奇怪了，这么好的地方却没人坐。

　　这刚坐下没多久，忽然来了两个冰雪也似的少年人，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身量衣服全然相同，只发式略有不同，一个全然束起，一个只束了一半，散发披肩。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人也冷着脸，衣服也是往死人里白，若不是镶着点边，看起来跟披丧戴孝似的。

　　窦之夜正磕瓜子呢，这一对儿一来，他人都愣了。

　　这两人往窦之夜边上一坐，旁边坐着的几个人都起来让位，向别处去了。

　　羽青从别的地方打探了消息来，对着窦雪香耳语道：“小姐，这两个就是方才说的齐家兄弟，左边那个名叫齐同光，是哥哥；右边的名叫齐霁星，是弟弟。他们两个少时被人灭了满门，因墙上有血手印，被人归到咱们家公子名上，从来听不得周边人提这个。”

　　窦之夜耳朵最是好使，隔着老远就听得清楚，窦雪香知道他听得见，背地里掐他道：“听见没有？你少去惹事……”

　　被妹妹盯住了，他还是忍不住频频看这两个冰块似的少年人，简直就是把苦大仇深写在脸上了，再好看的脸也扛不住。

　　他虽然不怎么混江湖，但是这对双胞胎在坏人中间也很有名，据说是恨透了他窦之夜，只要见到和窦之夜有关的人就杀，不分好歹，上次有个说书先生，扬言自己见过窦之夜，还和他喝了一夜酒，愣是没死，谁知道转头就被这两个兄弟拔剑杀了，这搞得武林很为难，他们两个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毕竟要是日后讨伐窦之夜，他们两个肯定首当其冲；可是这两个少年武艺高强，善恶不分，好坏不认，只底线一条：窦之夜。

　　窦之夜本来可以乖乖磕瓜子不惹事的，但是他实在是好奇，而且因为他坐在齐家兄弟旁边，没人给他送零食吃，他很郁闷啊。

　　于是，他伸手拍拍坐在他身边的齐同光，道：“你们见过血手印吧？”

　　一提血手印，坐在另一边的齐霁星当场就要拔剑而起，被齐同光硬生生按了下去。

　　齐同光平静地回答：“见过。”

　　窦之夜倒不是介意别人把他没做过的事情扣在他头上，身为天下坏人的典范，他巴不得人家扣在他头上，可是他又觉得这样占了别人的名头不是很好，大有抢别人风头的嫌疑，于是他说道：“那你们就应该知道血手印只指内力过处，印在皮肤上的印子鲜红，不是印在墙上的。若是扣在墙上，就是一个大坑了。”

　　齐同光久久望着他，眼里露出几分杀意来，冷声道：“如此说来，公子见过窦之夜了？”

　　窦之夜没想到他往这头想，只得挠挠头，道：“我这，道听途说么……”

　　齐同光本来手中捏着个茶杯，此刻猛地捏碎，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不干你事，为何非要来提起我家陈年旧恨，揭人伤疤？”

　　窦之夜心想，冤枉，怎么不干我事，你们在外面见到一个和我沾亲带故的就杀，要是真沾边倒也罢了，估计你们俩早也死了，可是你们乱杀就不是很好，毕竟作为一个坏人，一个有良知的坏人，都知道不能欺负不会武功的平凡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齐同光的袖剑已经戳到他窦之夜腰上了。

　　窦之夜无奈地说道：“咱们坐在台下看台上的人打架，何苦自己也打架呢。而且你这姿势也不是很好，远处看，仿佛你光风霁月的齐公子在台下偷偷摸我腰，以后传出去，咱们俩个说不清啊。”

　　齐同光当即怒道：“你！”

　　旁边的窦雪香没好气地说道：“就是，好不容易有机会看人打群架，也不知道是哪个嘴欠的给搅和了。”

　　窦家一向妹妹最大，窦雪香就是天，她要看人打群架，那就是天塌下来也要让她看，窦之夜哪儿有搅和的胆子，生怕他一起身，台上打着的两个给惊着了，打不好，妹妹一生气就不理他了。

　　齐同光一生气，抬手就要把那袖剑横到他脖子上来，窦之夜生怕打扰到窦雪香看人打架，连忙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向齐公子赔不是了。”

　　齐同光只觉被一股大力按住，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手来，当即便急了，那股力道实在是邪得很，他整条胳膊仿佛被人卸掉了，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终于，台上两个人打出了胜负，窦之夜这才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打断了。

　　那头的齐同光自小被人夸少年俊杰，此刻窦之夜只伸出一只手压着他，他碍于颜面，不好用两只手打他，他那只手被窦之夜扣住手腕，收也不是，抬也不是，整只手臂都麻了，窦之夜一松手，他猛地一抬手，力道太大，收不回来，当即前面把桌子上的糕点茶水打得粉碎。

　　这一闹，惊动了周围的人，他恶狠狠剜了窦之夜一眼，转身便走了。

　　窦之夜被他瞪了一眼，怪无辜的，缩在椅子上不敢吱声，生怕窦雪香骂他。

　　窦雪香诧异道：“你和他说什么了，怎么把人家小公子眼睛都气红了？”

　　窦之夜委屈：“我——”

　　窦雪香又说道：“他今年方才十六岁，你欺负一个小孩子，不嫌丢人丢到恶人堆吗？”

　　窦之夜更委屈了：“我……”

　　他在心里想，这不是怕打断你看戏吗，这下好了，又怪到他头上来了。

　　窦雪香道：“那位小公子不会出去哭了吧？你去哄哄人家，人家父母双亡，家门被灭，出来看武林大会还被你欺负，你做一个坏人的本分呢？”

　　窦之夜被妹妹数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末了，见段无踪和羽青也缩在旁边看着他，谁也不敢吭声替他说话，只能起身拍拍一身碎瓷片，道：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我去哄他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