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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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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离开破庙再向北行,不过百里,就已是正气堂的地界了。
正气堂在江湖上算不得是什么大门派,堂主应正阳的武功也只在中上,不过应正阳行侠好义,在江湖上有不少朋友,大家也都愿意卖他一分面子,因而他在江湖上是很说得上话的。
其实岳霄早想带沈清喻去见凌自初,他知道沈清喻体弱多病,可沈清喻年少时却不是这样的,他幼时甚至随沈契学过剑,当是天赋异禀,沈睿文远不及他。可出了十岁,他一夜之间怪病缠身,沈契为他请遍了江南名医,却无一人能说得出个结果,这病便一直这么拖了下去,自此沈清喻身体越发孱弱,全靠沈契寻来的珍贵药材吊命。
当年岳霄为沈清喻所救,与他朝夕共处过一段岁月,自然也知道沈清喻这毛病,他不懂医术,偶然听闻当今江湖最好的大夫是凌自初,便满江湖追着凌自初跑,可凌自初从不轻易为人看病,他是绝不肯吃亏的人,他出手救人,都是有条件的。
凌自初见岳霄没钱,便要他去取一物交换,那是一味极珍贵的药材,生于雪山之外,岳霄赶到雪山上时,这药还只是一株幼苗。这玩意生得脆弱,偏偏又长在冰天雪地之中,岳霄担心这药草冻死了,便干脆在那山上守了近一年,好容易待到它可入药,不料一下山便听闻沈家出了事。
岳霄虽不知沈清喻为何要寻凌自初,可大抵也能猜测出与沈清喻的病有关系,他回中原时便已经给凌自初送了信去,与凌自初约在正气堂的地界,此时正好带沈清喻与沈睿文一同赶过去,为沈清喻治好病再出关也不迟。
沈清喻与沈睿文乔装打扮,随岳霄行至正气堂所在的泰汝城中。岳霄虽说要沈清喻以身相许,可这一路倒也如以往一般,并未如何同沈清喻过多亲密,至多是嘴上调笑两句,沈清喻虽不知为何,多少却也松了口气。
凌自初尚未赶到此处,他们只能等候。岳霄寻了下脚客栈放了行李,便打算出去找些吃食,顺带打听些消息,沈睿文死活不愿与他结伴,呆在了客店内休息,仅有沈清喻随他一同出了门。
沈清喻这几日身子稍好,烧已退了,正想出去透透气,他知张修远兄弟不日也将抵达此处,便刻意戴了纱笠遮挡面容,好在过几日便是应正阳寿诞,城中四处均是江湖人士,如他这般打扮的不在少数,他不算多么起眼。
岳霄找到一处酒楼,与沈清喻坐在角落,店内生意红火,他们要的东西只怕没那么快上来,岳霄便又单点了一碟脆皮花生,就着花生下酒。沈清喻还记得上一世有人在他与岳霄的饯别酒中下了毒,如今看到岳霄喝酒便心惊,不由道:“饮酒伤身,你少喝一些。”
岳霄以往少见沈清喻如此关心他,一呆,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半晌方笑道:“无妨,小酌怡情。”
沈清喻倒是还是打算和岳霄讲道理的:“青知门的木掌门从不近酒色,如今他已六十岁了,身体却仍旧很好。”
“他不是不喝酒。”岳霄说,“他是酒量差。”
沈清喻问:“你怎么知道?”
岳霄笑吟吟抿了一口酒,道:“我灌醉过。”
沈清喻:“……”
沈清喻原还想与岳霄理论,可他还未开口,岳霄却已抢着答道:“清喻,你今日如此关心我,我好生感动,你果然还是疼我的。”
他面色如常地说出这种话,沈清喻难免一瞬脸红,他可没有岳霄这般不要脸,只能满心慌乱地别开脸去,一面要去端桌上的茶盏,不料外头闹哄哄地忽然了一大群人,他侧目向门外看去,那些人均腰佩长剑,服饰打扮也大致相同,也许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只是他无甚江湖经验,分不出那些是什么人,不由多看几眼,有些好奇。
岳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一面轻声同他道:“那是凌空派的弟子。”
像是回应他的这句话一般,岳霄话音未落,外头那有人大声嚷了几句,语气不善问身后一人道:“燕阳,修远修明师兄呢。”
沈清喻手一抖,手中茶盏在桌上滚了两圈,碎了一地。
正是用膳的时候,酒楼内甚为吵闹,并未有多少人注意到沈清喻摔碎了个杯子。
岳霄却看到了。
他锋眉微蹙,若有所思地再抿一口酒,也不多问,权当什么都不曾看见,再度望向那几名凌空派弟子。
沈清喻也知自己是失态了,他吸一口气,还若无其事对岳霄笑了笑,说:“看来要多赔店家一个杯子了。”
他因体弱,十岁后便在府中养病,并未见过多少外人,沈家出事时他恰去了山中为母扫墓,逃过一劫,也正因如此,如今张修远只识得沈睿文的面孔,却不认识他。
依照上一世的记忆,应府寿宴是沈清喻第一次与张修远张修明二人相见,此时就算遇见了凌空派弟子,他也不必惊慌。
沈清喻沉心静气,复将目光移向门外。
被唤作燕阳的那名少年身材瘦弱,负着极为沉重的行囊,听师兄发问,慌忙抬起头,道:“师父令修远与修明师兄先去应府拜会……”
“我怎不知师兄什么时候走开的。”那人挑挑眉,将缰绳往燕阳手里一塞,道,“罢了,你去喂马。”
他方说完这句话,脑门上便挨了一下,身旁一名青年皱眉说:“景鸿,自己的马自己喂。”
景鸿撇了撇嘴:“三师兄,这小杂种……”
那青年神色一沉,冷冷斥道:“还不快去!”
“这应当是高逸。”岳霄在沈清喻耳边道,“贺逐风三徒。”
上一世沈清喻只在寿宴上见过高逸一面,那时高逸恭谨跟在掌门贺逐风身后,捧了寿礼向应正阳贺寿,而贺逐风神色浅淡,端的一副君子风骨,沈清喻便想起自己曾听父亲说过,凌空派的贺掌门品性高洁,如孤峰白雪,非凡俗可染。
沈清喻不知道高逸与贺逐风是否知晓沈家之事,高逸尚且不谈,贺逐风是一派之主,他不可能毫无察觉,自己应当对他小心提防。
店内剩下的空座不多了,高逸与几人上了二楼雅间,剩下的凌空派弟子便在一楼凑了一桌吃饭,他们吵吵闹闹的,再没什么看头,沈清喻便将目光转回来,眼见着岳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嘻嘻地朝他举杯,口中道:“美酒当配佳——”
沈清喻知道他要说浑话,不由面上微红,抬眼便要瞪他,于是岳霄便硬生生把未出口的“人”字咽了下去,强行改口道:“美酒当配嘉兴大粽子!”
沈清喻:“……”
那名叫燕阳的凌空派弟子正忙前忙后地端茶递水,跑动时离他们近了,恰好听见了这一句话,呆怔怔地抬起头看了岳霄一眼,像是从未听过如此不要脸的胡扯,不由地有些发愣。
他不过慢了片刻,那边景鸿又大声叫嚷起来,燕阳急忙跑过去,也不知是谁伸出脚勾了他一下,他扑通跌倒在地,鼻子狠狠磕在了青砖地面上,一瞬涌了许多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砖上。
凌空派弟子们哄堂大笑,燕阳疼得眼泪打转,却没有一个人伸手搀扶他,他咬唇抹了抹鼻血正要爬起来,景鸿却又朝他身上踢了一脚,将他踹倒了,恶狠狠地骂:“小杂种。”
岳霄神色微沉,显是已有些不悦。
高逸在二楼听见楼下哄闹,便下了楼,景鸿这时才笑嘻嘻搀起燕阳,主动与高逸说:“三师兄,燕师弟方才自己摔了一跤。”
燕阳咬唇低头,显是被欺负惯了,不敢在高逸面前说出真相。
高逸皱着眉问:“燕阳,你自己摔了?”
景鸿抢着回答:“他当然是……哎哟!”
他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只觉有人在他背上重重推了一掌,好在他习武多年,反应迅速,当下站稳了身子,回身一看,哪有人推他,他身后根本没有任何人。
景鸿正觉奇怪,忽而膝后一痛,有东西砸在了他膝上穴道,他扑通一声便直直朝燕阳跪了下去,腿上没有半点知觉,无法动弹半分,原先还嬉闹哄笑的凌空派弟子都讶然看着他,燕阳更是呆得不知所措。
正是饭点的时候,酒楼内人来人往,一群人围上来看热闹,高逸皱眉搀了他一把,却拉不起他。
他发觉景鸿腿上的穴道被封,手法高明,他解不开,便只好起身,往堂中抱拳,高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高某师弟顽劣,惊扰了尊驾,还望尊驾海涵。”
堂下静寂,无人应答。
沈清喻瞥一眼坐在身侧的岳霄,却见他连瓜子都嗑上了,一副围观看好戏的模样。他知道是岳霄在故意戏弄那人,岳霄此举过于高调,难免会引来凌空派注意,沈清喻却不觉得他做得不对,若此时岳霄为求自保而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他反倒是要看轻他了。
高逸见无人应答,便又重新走了回去,最初击中景鸿的花生是从景鸿身后抛来的,高逸便朝那方向看了看,一眼瞥见腰上悬挂长刀的年轻侠客,江湖上用长短刀的人并不多,他很快认出那人是谁,急忙走过去同岳霄抱拳作揖,恭敬问:“这位可是岳大侠?”
沈清喻不动声色压低了纱笠,虽张修远等人不在此处,高逸也不识得他面容,可谨慎行事绝不会有错。
岳霄抬眼看他一眼,满脸无辜:“不是。”
高逸:“……”
他后面的客套话早都想好了,如今一句话被堵回来,他一时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噎了半晌,复问:“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岳霄一脸真诚:“狗三儿。”
沈清喻一口茶水呛着,咳了半晌方缓下去,高逸脸上的表情也是说不出精彩,岳霄的名字编得太假,无论换了谁都不会相信,可既然岳霄摆明不想让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他便只好顺着岳霄的话往下说,道:“这位大侠,我师弟顽劣,惊扰了尊驾……”
岳霄摆了摆手:“我知道,我教训过了。”
高逸:“……”
“这惩罚已经足够了,年轻人嘛,难免有些不懂事,咱们要宽容。”岳霄诚挚道,“你回去也不必再多罚他了。”
高逸:“……”
高逸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那可否请大侠先为我师弟解穴。”高逸说,“总不能让他一直跪在这儿吧。”
景鸿就跪在酒楼大堂正中,边上聚了一群食客看戏,凌空派是名门大派,这脸面他们丢不起,岳霄明白高逸的意思,却还是笑吟吟地答复他:“那你们可以把他抬到雅间去跪着嘛。”
高逸:“……”
高逸擅长与正道打交道,繁文缛节他应付得顺手,可遇到岳霄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便有些不知所措。
见他如此,岳霄慢悠悠又补了一句。
“足下若无他事相商,那就退下吧。”岳霄道,“地上凉,你师弟跪出老寒腿就不好了。”
若是张修远或张修明在此处,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可高逸实在是个老实性子,他觉得这件事的确是景鸿的过错,让他得个教训也好,只是跪在这外头有些丢人,他便当真叫人将景鸿抬进了雅间里跪着。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留在大堂的那些弟子也再不敢胡闹,乖乖坐了一桌吃饭,而燕阳抱着碗孤零零坐在另一张桌旁,鼻血是止住了,却摔得脸上一片青紫,也无人为他擦药。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沈清喻不知道别人为什么欺负他,他向岳霄讨了些随身伤药,又同店家借了盆水,请岳霄帮忙端过去。燕阳抬眸看了他们一眼,腾地便站起来,小声嗫嚅着要道谢,只是那声音太小了,沈清喻根本就听不清。
他无视凌空派弟子古怪的目光,仔细帮燕阳处理伤口,却见燕阳连眼眶都红了,他以为是伤口太疼,便出言道:“这是小伤,过几日便能好。”
燕阳用力点头。
他不知道沈清喻叫什么名字,便吸一吸鼻子,抬起头望着岳霄认真道:“多谢狗大侠。”
岳霄:“……”
沈清喻忍不住想笑,他轻咳两声,与燕阳道:“其实他姓岳。”
“可是方才他同三师兄说……”燕阳好像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那名字是他编出来骗人的,连忙改口说,“多谢岳大侠出手相助。”
言毕,他又与沈清喻一揖:“多谢少侠为我包扎伤口。”
“这种人啊,你越退让,他越猖狂。”岳霄认真说,“你动手打他一顿,他就没事了。”
燕阳委屈:“可我……我打不过……”
岳霄挑眉:“你附耳过来,我教你几招。”
他叽叽咕咕小声与燕阳说悄悄话去了,沈清喻心里明白他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否则也不至于不让自己听见,可他也觉得岳霄没有说错,景鸿看上去像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若燕阳硬气一些,景鸿自然就不敢欺负他了。
……
待两人咬完了耳朵,他们告别燕阳离开,又带了些吃食给沈睿文,回到客栈后,沈睿文问他们为何这么迟才回来,沈清喻便将酒楼中所见之事全都告诉了他,却不料沈睿文一怔,反问:“那人叫燕阳?”
沈清喻点头。
“我随父亲游历时,曾听他提起过此人。”沈睿文道,“你说的那个燕阳,应当是魔教燕凛之的小侄,当年燕凛之叛出凌空转入魔道,幼弟虽还在凌空派中,却处处受人欺负,前几年他幼弟已仙去了,遗子在门中拜了贺逐风为师,可想来也不会过得太轻松。”
这江湖就是如此,只要与魔教牵扯上了关系,便是万劫不复,亲朋好友也将受到牵连。沈清喻不由又想起自己,他何止是与魔教有关系,若是按他所想的路顺利走下去,那他就是魔教之主,在正道人眼中,那该是十恶不赦之人。
他正蹙眉深思,忽见岳霄将刀拨在手中,闪身到门旁,沈清喻正要问他怎么了,岳霄却对他二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