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未尝负》姓九名青

3、途经平罗生事端（上）

　　手心里守苏传信的字迹渐渐氤氲，写的是式微城中那位受罚的神君，未淳止步于一偏僻小铺，描金牌匾四角有隐晦撰文，中央笔走龙蛇，刻有“钰笙阁”三个大字。

　　无云说去央衡大街买忘忧酒，二人在城门说好汇合，未淳正好借机脱身，他不紧不慢的迈过门槛，屋内古朴清净的环境与想象终大相径庭，他认为既是曾为神君的主子开的店总归要有些排面，不说建筑的金碧辉煌起码要人声鼎沸来往络绎不绝罢，谁知安静的都感受不到丝毫生气。

　　未淳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贸然窜出跳到了他的脚边，猫儿一双鸳鸯眼漠然的瞥了他一眼，大摇大摆的往外走去。未淳脸色一变，恐惧宛若蛇信攀上了他的脸，那柜台后拨弄算盘老板凤眼一抬，面孔雪白五官秀美，眼角坠有朱砂一点更添风情，那人语气隐隐含笑。

　　“天庭的稀客哦。”

　　“沈墨神君？”

　　未淳缓过神儿故作淡然的说道，被唤作沈墨神君的掌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沉吟。

　　“沈墨便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您可是有避水珠？”

　　“断货了。”

　　“那镇魔符……？”

　　“卖光了。”

　　“诛恶针……？”

　　“本店压根不曾有。”

　　沈墨态度漫不经心，未淳却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

　　“您不是诓我罢。”

　　“上述三样都是徒有其名，实际用途还不如神君您腰上佩剑。”

　　未淳闻声下意识摸上相逢，将头低了下去，这次并没有响起那道难辨男女的诡异声音。

　　“相逢是把好兵器，而您身上除了它可谓是一文不值，过往之事在下并不了解，亦帮不了什么。”沈墨轻声叹道，未淳闻声不恼，反而抬手将一锦盒放在柜台上，无奈笑道。

　　“我最怕的就是您这样敏感的人。”

　　见沈墨不再多话，未淳颔首道了一句“告辞”，利落转身而去，临走前不忘小心翼翼的避过坐在门槛边晒太阳的黑猫。

　　“啧啧啧，上等引魂珠哦，封口费吗。”见人离去，沈墨端详着锦盒里泛着碧蓝光泽的玉珠，欣然笑道。

　　未淳早知那沈墨与常人不同，手持神镜玄水窥探六界众生仙魔本相，怕是早在他进门一刻便知晓一切。

　　他无声扼腕有些扫兴，久违凡尘他准备好好在街上逛一逛，式微作为永安国的京都，并不像兴辞长盛般浮澡繁华，街道两边楼阁飞檐之上没有鲜艳的灯笼条幅，反而是无名小摊颇多，叫卖声不绝于耳。

　　未淳相中了路边摊贩买的各式糕点，他心下一喜，赶忙走了过去，兴致冲冲挑了几种花糕，又包了几串蜜饯，小贩笑眯眯一伸手，未淳笑眯眯一掏兜，完，没带盘缠。

　　正发愁该如何开口，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下，轻巧在小贩手心里放了一锭银子，头顶男声清越漠然，沉声说道。

　　“我代他付了，不必找零。”

　　未淳侧眸看去，正是无云兄那张清冷的面孔，对方接过包好的糕点蜜饯，毫不避讳的直言道。

　　“想不到仙君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吃甜食。”

　　未淳：“……”

　　无云左手拎着两壶酒，右手抱着未淳的花糕蜜饯依然是脚步轻快，反倒是未淳跟的有些吃力，那人似乎注意到他在刻意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猛然就放缓了步子，未淳有些走神险些踩上人的脚跟，赶忙退了一步。

　　“上仙下凡，是有什么要紧任务吗。”

　　无云突然问说，未淳闻声面露难色，沉默了片刻，他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不化骨。”

　　那时二人正过城门廊洞，人声应是听的一清二楚，然而恰好擦过一辆马车，木轮粼粼的声响盖住了一声不明所以的低笑，未淳狐疑的看向身边人，无云镇定自若的看着前方，似乎感受到他狐疑的注目，眼瞳隐隐带笑的望了过来。

　　“那仙君可是知道那是个怎样的魔物？”

　　未淳闻声语塞，“不知……只晓得是兴辞那边……”

　　“左拐了。”

　　话未说完，无云猛地插嘴，未淳这才发现眼前是一道三岔路口，打眼望去，两边道路相比较而言，未淳感觉右边树木葱茏的光景，可比左边枯木荒草的场面安全的多，然而不等他说出心中所想，无云已不由分说的将他挤上左侧道路，未淳面上不说，心底却暗暗警惕起来。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眼前是荒草萋萋荆棘遍布，雾气朦胧不见生人，行走的道路越发狭窄，无云将未淳推到身前，俩人一前一后艰难前行，有乌鸦发出骇人啼叫，沉寂之中越发骇人。

　　“如若真是去往兴辞的路，怎会如此荒凉。”

　　未淳再按耐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神色凝重的看着无云，对方一派沉着冷静，镇定的看着他道。

　　“相信我就往这边走。”

　　未淳略有犹豫，还是转身向前走去，远远便看见前面有片空旷地段，正对他的则是一棵参天枯树，粗壮的枝桠错综交错，仿佛数十鬼手探向四周，树枝上还挂着无数红色长条，随着若有似无的轻风摇曳着。

　　“前面是什么。”

　　未淳不安道，无云将手搭在他的肩膀，沉声安抚。

　　“过去便是。”

　　四周瘴气渐重，未淳感觉胸间一阵闷痛，待他拨开杂乱灌木走到那空旷的地点，这才发现以那棵约三环抱粗的树为中心，一丈距离画圆的土地乃是一片鲜艳的血红，三丈远的圆圈内除去中央那棵树便再无一物，所有植物似乎有意避开那树向外侧倒去。

　　未淳壮胆走近几步，眯起眼睛勉强看清那树上挂的都是些陈旧不已颜色渐褪的红布条，隐约能瞅见其中一条上有“百年”“地久”的模糊字样。

　　大概是祈求姻缘的，未淳心想，继而鬼使神差般竟又靠近那枯树几步，眼看要踩上血红的土壤边缘，腰间相逢忽然剧烈振动起来，刺耳的声响惊醒了未淳，他赶忙退后几步，无云从身后一把抓过他衣领，快速将人提了回来。

　　只见那树下鲜红的土壤竟剧烈翻滚起来，仿佛三途川的血海般肆意搅动，伴随着浓重又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渐渐裸露出了几具森森白骨，无云手持铁扇，将未淳护在身后，目光森然的盯着那棵怪树。

　　“莫不是这树吃人。”

　　未淳缓过神来，额头已布满细密汗珠，他快速抽出相逢，利剑出鞘一声轻微龙吟，无云默语不答，抓住未淳的手腕，紧贴空地边缘行走，绕到一侧未淳才注意到，怪树后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

　　“慢点过去。”

　　无云侧过身将未淳扯到前面，语气颇为不悦，未淳心中默念清心诀，一边感受佛家熏陶，一边轻手轻脚的往小路靠近。

　　“前面应该有个村子。”无云低声说道，跟随未淳走上小路，未淳极不情愿的点头应道，“是啊，我都听到有人吟诗了。”

　　“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幽怨凄凉的语调让人毛骨悚然，明明四周不见任何人影，那尖细女声朗诵的诗句却是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二人耳畔，荒野瘴气又浓重几分，隐隐夹杂着森然鬼气。

　　“转回来了。”

　　俩人走了许久竟回到了原地，未淳看着那棵怪树神色拘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树下鲜红的土壤向外延伸了两寸，无云亦是有些讶然，又同未淳延边饶过怪树走向小道，俩人约摸走了一柱香，又听到那女声咯咯的笑了起来。

　　未淳本就转的头晕脑胀，被这女声扰的更为心烦，无云似是知晓他的心情，在身后无奈笑道。

　　“不要急。”

　　“真让人摸不清头绪。”

　　未淳不满的道，再次面向了那棵怪树，无云将糕点蜜饯塞给未淳，顾自启开一坛酒。

　　“鬼可未必只有一个。”

　　“恩，这里鬼气冲天的，怕是早已没有活物了。”

　　未淳顿了顿，观察着无云的举动，看看对方又有什么法子，那人手一抬将那坛酒水泼向了怪树。

　　“你我出了式微城踏上此路时，便进了一道结界，这里生此变故无人发觉，必定有大恶插手。”

　　话音未落，怪树中传出凄厉尖啸，树底血红色土壤再次翻动起来，未淳定睛看去，怪树主干之上幽光乍现，竟在其上浮现一张倒挂人脸，仿佛是长在树上一般，眉目扭曲丑陋，依稀能分辨出是一张男人的面孔。

　　“救命啊……二位兄弟救救我……”

　　那张怪脸声音孱弱，神色略有激动的说道，连带那树竟剧烈晃动起来，未淳强忍呕吐的冲动，脸色煞白的问道。

　　“你姓甚名谁家在那，如何身死魂怎被缚。”

　　“我本是前面平罗村村头的柳家长子柳玉罔，与妻子莫素萱自小青梅竹马，但成婚后时过三年她也不曾诞下子嗣，我那年迈老母逼迫我纳个小妾传宗接代，不曾想莫素萱嫉妒心盛，杀了我全家后将我魂魄束缚于此……”说到这，那自称柳玉罔的男子呜呜的哭了起来，哽咽道，“恳请两位大人替小的做主啊……”

　　未淳没作声，侧眸看了无云一眼，对方同他四目相接，皆是略有怀疑的目光。

　　“我不是有意困着二位，是真的别无选择，这下您在沿着小路直走，就能看见平罗村了……”

　　未淳将信将疑，别过目光不肯看那哭啼丑陋的倒脸，略微沉思片刻，他低声道。

　　“那待我二人探查一番，再回来寻你。”

　　那男鬼一听哭声更甚，涕泪倒流语无伦次的感谢着，未淳应了一声与无云饶上小路。

　　“我觉得有诈，无云兄既说这结界乃大恶所为，此鬼真不是故意引诱我们走上绝路？”

　　“照那柳玉罔所说，前方会是平罗村。”无云顿了顿，用铁扇拨开垂下的一方枯柳，“姑且先走走看。”

　　未淳沉吟一声，抬眼看了过去，果然见到了村落房屋栏杆的虚影，依旧是毫无生气的沉寂，放眼望去满目萧条，缺失一角的石碑歪斜，枯藤缠绕，“平罗村”三个大字被风雨侵蚀的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