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萧纯

1、电梯

　　1
　　我和妈妈跟在爸爸与表哥后面走。
　　他们走得并不快。
　　我的一只手里领着两个袋子，我却忘了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以为我知道的。
　　妈妈挎着她的米色大皮包，我的另一只手勾着她的臂弯。
　　天有点热，闷得慌。额头慢慢渗出汗来。
　　我们四个人一层一层楼地爬着，我却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爸爸和表哥回过头来不时地和我们讲话，讲很平常的话，平常到我再也记不起了。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大厅，我不知道这是顶楼还是底楼，但我知道我们要搭电梯。
　　乳白色的地砖在黄色的灯光下却也显得发黄。白色的墙上有着黑色的鞋印的黄色的水渍印。
　　大厅是圆形的，或者说是一个正多边形，在每一个棱角处是一部电梯。绿色的门，上面有些铁锈的痕迹。
　　“牧云，电梯来了。”
　　我听到爸爸在叫我。
　　然后我看到他和表哥已经在一部电梯里，电梯的门是开着的，里面露出好多张陌生的脸。
　　我拉着妈妈过去，电梯的门却要关上了，我冲过去，却什么都没说，没有说一句“等等！”
　　我看到爸爸伸手去按键，他想让门开着。
　　但是，不知是不是他按错了，门丝毫没有停下，重重地关上了。
　　我和妈妈离门还有两步的距离。
　　从门缝里，我看到爸爸诧异的表情，还有表哥焦急的脸。
　　门关起的那一刻，爸爸向我们笑笑，做了个手势，表示他在下面等我们，让我们等下一班。
　　我这时突然记起，我们是要到楼下去，可能是要回家。
　　我无聊地抖着脚，等电梯。
　　大厅里一共有六部电梯。
　　但没有一部在这层停住。我们在20层。
　　我看到有人和我们一起搭电梯。有两个妇女很着急，一遍又一遍地按向下键，在每一步电梯前。每一个向下键都是亮的，昏红的光。可是就是没有一部电梯来。
　　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在吵闹，为什么电梯还不来。
　　这时，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地面仿佛都在摇晃。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发现我左后方的电梯门开了，声音是那部电梯发出来的，它在摇晃。不，可能是我在摇晃。
　　我兴匆匆地拉着妈妈过去，电梯里有三个人，一个穿着色黑背心的老伯，他自顾自地站在那里，看着地面。有个胖胖的男人，站在草地上，浇水。还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帅哥，穿着服务生的衣服，微笑着。
　　我踏了进去，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地摇晃地厉害，一阵刺耳的声音，是耳鸣声，还有金属激烈碰撞的声音……
　　那个老伯似乎在奸笑，面目狰狞。而那服务生的笑容也变得扭曲可怖。
　　我马上退了出去，拉着妈妈。
　　妈妈问我怎么了，我说这电梯不安全，还是不要搭的好。
　　电梯里的服务生用温和的声音对我说：“没关系的，这电梯旧是旧了点，但还可以用。”
　　我又想进去，但一看里面就觉得恐怖，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寒气。
　　我看到不少人走了进去，有老有少，他们似乎很熟悉，看着我们，叫我们进去。“进来吧，电梯好不容易来了。”
　　电梯没有满，大厅里其他等电梯的人还有很多，但却没有进去。
　　不知道这算不算预感，我不敢进去。
　　我看到电梯的门慢慢关上…

　　2
　　醒来后，我发现我躺在床上，一身冷汗。
　　原来这只是一个梦。
　　我听到楼下工地施工的声音，和刚才梦里听到的电梯的声音很像。所以我才会做那样的梦吧。
　　那电梯会怎样？我不知道。在门关上之前我就醒了。但那只是梦而已，我告诉自己。
　　旋开灯，看了一眼挂钟，正好四点整。
　　我的心还是砰砰乱跳，我决定去上厕所。
　　打开自己的房门，外面漆黑一片。
　　总觉得有什么在自己身边，看什么都像鬼影。
　　我走到厕所，马上打开灯。
　　灯光是纯白色的，把厕所照得通亮。
　　心里觉得舒服点了。
　　上完厕所，走过镜子的时候，忍不住看上一眼。镜子里的我头发散着，异常苍白。心猛地一跳，然后关上灯，走回房间。
　　爸妈在另一间房呢，所以，不用怕，我不停地告诉自己。
　　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觉得恐惧。
　　好不容易意识模糊了…
　　“喵！！”，是一只猫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用毯子捂住头，简直不能呼吸了……

　　3.
　　我在楼梯上慢慢地走，我拉着妈妈，跟着表哥和爸爸。
　　我们来到一个大厅。乳白色的地砖，黄色的灯光。
　　我环视一周，六部电梯在那里。
　　好熟悉…
　　又是那个大厅！
　　我马上转头，看到一部电梯来了。
　　爸爸和表哥走过去，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
　　我连忙拉着妈妈过去，却被前面的人挡住，我看到表哥在向我们招手。
　　门却关上了，慢慢地关上。爸爸伸手去按开门键，门却还是关上了。
　　很久，没有一部电梯过来。
　　我拉着妈妈，站在两部电前。
　　我按下向下键，然后两个妇女走过来，又按了好几下。
　　突然，我看到我面前的一部电梯的门开了，我大喜，刚要进去，门却迅速地关上，我看到它显示的楼层数慢慢地减小。
　　马上，另一部电梯的门又开了，我跑过去，它还是迅速地关上，根本不留余地。
　　每扇门都是迅速地开启，马上关上，没有一个人能进去！
　　“这是怎么了？”有人开始抱怨。
　　然后，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那部最老旧的电梯的门开了，里面有三个人：
　　一个穿黑色背心的老头，一个服务生，还有一个胖子在浇水。
　　服务生跟我说话：“没关系的，这电梯旧是旧了点，但还可以用。”他的声音飘过来，有点模糊，再也感受不到亲切。他和我离得很远却和我一个人说话！
　　我看到有人走了进去，很熟悉的脸。
　　妈妈拉着我要进去，我狠命地往后拉她：“我不去！我不去！”喊得撕心裂肺。

　　4.
　　我醒了，一身冷汗。
　　旋开台灯，凌晨四点整。
　　突然想起什么，电梯里的第三个人！
　　他站在草地里，在浇花！
　　他怎么可能在电梯里！
　　现在是四点整？难道钟慢了？
　　不，它在走，我听到它嚓嚓走动的声音。
　　难道之前的醒来也是一个梦？
　　我决定去上厕所，会房时，我不敢看镜子。
　　在床上，我蜷缩在毯子中，果然听到野猫濒死一般的叫声。
　　我想哭，但是还是抵不住困意…

　　5.
　　我们来到了大厅。有六部电梯。
　　突然，一部电梯开门了。
　　爸爸和表哥往它走去。
　　我先他们一步拉住他们：“不要去！”
　　他们被我拉住，没有上电梯。
　　我说，我们走楼梯！
　　他们开始骂我，说我疯了。但是他们还是陪我走楼梯。
　　从20层往下走，慢慢地走，我觉得我们逃过了一劫。既然坐电梯危险的话，不坐就好了。
　　我数着层数，19层，18层…2层！
　　往下走，到了底层，走出楼梯口，转弯——
　　我看到一个大厅，乳白色的地砖，黄色的灯光从吊顶灯射出。
　　一部电梯的门开了，爸爸和表哥走了进去，他们向我和妈妈招手。我们跑过去，但就是赶不上，门关了。我抬头，电梯上显示的是20层。
　　我开始大哭，妈妈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但却忘了拉着妈妈。
　　妈妈走进了电梯，向我招手，里面除了妈妈还有三个人，一个老头，一个服务生，还有一个胖子在浇水。
　　我大喊：“妈妈，你出来！”
　　但是她却不出来，叫我进去。
　　几个人进去了，门慢慢关上，我想进去把妈妈拉出来，但是不敢。
　　门关上了。
　　我看到电梯一层一层地下去，到了15层的时候突然加速。
　　“砰！”一声巨响。
　　人们开始尖叫，大声喊死人了！
　　我只能不停地哭。

　　6.
　　醒来，开灯，凌晨四点整。
　　眼泪还在流。
　　如果再有一次，绝对不会让妈妈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
　　我决定去上厕所。

　　7.
　　醒来，开灯，凌晨四点整。
　　醒来，开灯，凌晨四点整。
　　醒来，开灯，凌晨四点整。
　　…………

　　8.
　　又是那个大厅，乳白色的地砖，黄色的光。
　　爸爸和表哥再次进了那部我们永远进不去的电梯，门关上了。
　　我一脚又一脚地踢白色的墙，留下一个个黑色的脚印。
　　我听到了“咯吱咯吱”声，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三个人，一个穿黑色背心的老头，一个帅气的服务生，还有一个胖子，在浇水。
　　我很累，很累，已经哭不出来了。
　　我和妈妈走了进去。
　　如果走进去才是尽头，那么就让尽头来到吧。
　　又有几个人进来，永远是那么几个。
　　门关上了…
　　我发现那个浇水的胖子不见了。
　　电梯下去了。20，19，18，17，16，15！
　　一阵头晕目眩，觉得有什么在重重地把我往下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嘎吱嘎吱…”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
　　觉得很想吐，但来不及吐。“砰！”
　　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溅在我脸上，身上，剧痛袭来…
　　我听到妈妈虚弱的声音“牧云…”
　　一片黑暗……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我躺在担架上，脸上是氧气罩，有人在压我的胸口，好痛，好闷！
　　想睁开眼睛，却只睁开一条缝，我看到——
　　有个胖子，站在路边的草地上，在浇花。他怔怔地看着我，惋惜地摇摇头…

　　9.
　　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妈妈在我的床前，对我微笑：“起来啦？”
　　我抱住她哭，她安慰我，我却哭得更凶。
　　一切都过去了，天终于亮了……
　　“别哭了，过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去看姨妈。”妈妈摸着我的头。
　　我点头，笑了。
　　出了门，走在路上，我发现天气特别好，太阳挂在高空，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树影在风中，婆娑。又是新的一天，不再有，那个噩梦。
　　我们到了姨妈家门口，姨妈告诉我们电梯在维修，要我们走上去。
　　于是我们开始登楼梯，天很热。
　　我问妈妈，姨妈住几层啊？
　　妈妈说，哦，是20层。
　　我的心一颤，我说：“我们回去吧！”
　　妈妈说：“回去干什么？很久没看过你姨妈了。”
　　然后我看到姨妈从楼梯下来了，“我来接你们的，叫你们走楼梯，真不好意思。今天电梯维修，但马上就好。也搞不懂他们，一部一部修多好，偏要一起修。”她笑得很好看，眼角的纹路舒展开，莫名地让我放松。
　　然后我们到了姨妈家，她招待我们吃水果。苹果，西瓜都切得很漂亮，放在盘子里。
　　我们聊得很开心。妈妈和姨妈从股票聊到猪肉。
　　表哥探出头来，对我笑，然后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他打开电脑，和我一起打魔兽。我们哈哈大笑。
　　午饭很丰盛。我们坐在一张桌前，有说有笑。
　　午饭后我们又聊了很久，然后我们要离开了。
　　临走时，姨妈给了我两个袋子。“这是我包的粽子还有几张还给你们的碟片。”
　　表哥说：“我送你们吧！”
　　于是我们一起出了门。
　　我们要走楼梯，但表哥说：“坐电梯吧，电梯检查维修结束了。”
　　他带着我们走，然后我们来到一个大厅——乳白色的地砖，黄色的灯光……
　　一部电梯开了，爸爸和表哥走了进去……
　　不久后，我又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老旧的电梯的门开了，里面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老头，他是姨妈楼上的邻居。还有一个服务生，专门开电梯的。
　　我看了一下手表——下午四点整……

　　10
　　醒来，一身冷汗。
　　我打开灯，还是凌晨四点整。
　　我打开电脑，然后开始上网。
　　我去查“梦”。
　　有一段资料，是这么写的：
　　“如果一个人生前作恶多端，那么死后便进入地狱，在人生中最痛苦的场景中轮回，直到洗清罪孽，犹如梦境……”
　　我用双手掩住眼睛，开始大哭。
　　我，地的确确，是作恶多端啊！
　　我慢慢睡去…

　　11
　　我在楼梯上慢慢地走，我拉着妈妈，跟着表哥和爸爸。
　　我们来到一个大厅。乳白色的地砖，黄色的灯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