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因缘》香落清书

1、成形

　　我思忖，跟前的这两拨人，得打了千余年。
　　开场倒也类似，双方降至此处，恰恰离我这株乌竹十五尺远，彼此将对方望上一望，然后默契开打，每次都打成个平手，末尾了再将彼此望上一望，分别甩袖离去。
　　我作为一株普通的乌竹，被人单栽在了这块土地里，委实有些寂寞，但自我有记忆起，这两门派的人必在同一时辰出现，斗上一番法，再以平局收尾离去。我之所以有记忆，也或许是因为两门派某一次交手时，有几道灵气正劈在我身上，我没被劈死，只裂了道口子，却机缘巧合把那几道灵气吸入竹心。如此过了千百年，我也吸纳了不少灵气，得以延年不倒，渐成精怪。
　　两门派的人斗法时极少言语，从来都是见面就开打，我看这日复一日的斗法，倒也不觉得无趣，只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幻化人形，加入其中一个门派去修道，也能使这些招式，或许还能成个竹仙。
　　想归想，每日只能吸上几缕稀薄的灵气，还得看运气，于是我这么一等，就等了一千三百年。

　　今日双方斗法激动了些，一连有十几道灵气袭向我。
　　仔细一瞧，原来是各来了几个小道士，还颇稚嫩，运气不稳，招式亦使得不当，才会频频偏了方向砸到我身上。
　　半晌，终于斗完法，双方离去，我正想着又得发呆一宿了，忽觉全身似有暖流经过，灵气运转周身，竟不消殆。
　　我、我、我……
　　我可以幻化人形了！？
　　四下无人，两派人马也已离我有一段距离，应不会被察觉。我大喜，将灵气凝至根底，聚精会神，再一睁眼，果真有了四肢，身上是件朴素的黑衫，甚好甚好。只是不知我成人形以后长成什么模样，于是化出一柄铜镜。
　　一照，嚯！
　　瞧这羽玉眉，淡然逍遥，这深沉的眼眸，参透道法，可不就长了张修道的脸！就是头发长了点，但到底乌黑亮泽。我初为人形，修为尚浅，故而模样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如此稚嫩的脸庞，叫我这个活了千余年的老竹有些心虚。
　　不过，我果真是长了一副极有仙根的面孔，可见离本竹成仙的愿望又近了一步。想着我满意地把铜镜收起，捏了一诀，朝灵宝山方向行去。

　　其实那打斗的两派，我了解亦甚少，大概是因为我长的地方天天都有两门派的交锋，过路的人寥寥无几，两门派又是见面就打，少有言语上的切磋。我只知道，一派叫灵山派，另一派叫全真派，两派的道观分别在附近的两座山顶，灵山派在灵宝山，全真派在真武山，两山距离不远，自远处看，会以为是座双峰山。灵山派与全真派也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如此交恶，非得日日斗法，从不休止，但两派实力又相当，故而也从未有一派占过上风，总以平局结束。
　　虽两派无道法高低之分，实力不相上下，但我总觉着与那灵山派更有缘些，于是早已决定要去灵山派拜师修道。
　　我一直不得成形，久久困于那块土地，但对远近事物的方位却很了解，不多时就御风行至灵宝山山脚。
　　为显心诚，我踏着一级一级台阶攀至灵山观观门。

　　观门紧闭，上悬有灵山派三个大字的牌匾，这字也是书得洒脱大气，我对这灵山派的喜爱又进了几分。
　　观门口只有一个总角的小童，眼神颇有些呆滞。
　　我咳嗽两声，挤出一抹诚心的笑容：
　　“这位小道长，在下久闻灵山观道法盛名，今日来此，望能拜于门下，潜心修道。”
　　小童一抖索，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大概是从来没见过有十五六的少年找上门来求师，一时恍惚。
　　我正想多介绍下自己，这小童竟然脖子一梗，被口水呛住，厥了过去。
　　本竹站在道观门前，吹了一阵的凉风，思索，把人家看门的小童吓晕了，会不会有人找我算账？
　　看来成仙的路必然有无数波折，我叹了口气，正欲上前运气将那小童唤醒，道观门却开了。
　　走出一位束髻的少年，身上着一身蓝白的道袍，与那小童的衣衫颜色虽一致，花纹却不尽相同。
　　少年冲我规规矩矩地一揖，“师父请您入观。”眼神淡漠，好像在看一把菜场的白菜。
　　无妨，本竹热情啊！我再挤出一抹诚心的笑容，连连应声，跟着那少年正准备往里走，想起来地上厥过去的小童，有些尴尬地冲他一笑，“这位小道长他……”
　　少年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走上前将那小童抱起，再次向我道，“请。”
　　我颇有些局促地扫了眼小童，扯出个笑，应声好，继而随他入了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