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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何日君再来 ...

  •   有人认为红色,血液一般的红色代表着生命和希望。
      这显然是极其傲慢的人本位思想,须知在哺乳动物之外,仍然有着更为缤纷的生物王国。
      而你知道,叶绿素的覆盖范围事实上远远比血红蛋白要广,青草能铺满整个足球场,而人类能吗?不能,顶多在上面反复横跳。

      我啰嗦这么多,其实只有一个意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蛙太郎,真棒。
      绿绿的,真棒。

      这就是我不能理解人类的局域网的原因了,他们怎么会认为“你绿了”是一种基于道德伦理之上的攻击与侮辱?按照本意,应该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褒奖。

      我看着蛙太郎携着朝阳破空而来,青翠得让我眼中泛起热泪。
      但是奇怪的是,他的体型变大了五十倍不止,巨蛙,完全是。
      这个在我眼里诡异的世界,在蛙太郎那里却好像轻易地就能踏碎,他简直是个英雄,不,他根本就是。

      在蛙太五十郎面前,我渺小得就像是一粒沙子。
      蛙太郎鸣如洪钟:“我要带阿翼走。”他根本不理呆若木鸡瘫坐在那里的企鹅,不对,不能说木鸡。哪有这么胖的鸡……

      我要带阿翼走。
      他这样霸道总裁一般的台词,放在文艺作品里,我是一定要挥毫五千字批驳之、嘲讽之、羞辱之的。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是蛙太郎,那就像是一个不可撼动的、物理法则一样的承诺。
      他不是随口说说。

      “——等等!”
      变态企鹅像一个称职的反派一样爬起来,努力地设下最后一道关卡。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从我的全世界经过!”

      ……呃。
      我真的没什么感想。
      只是……他为什么在说着这样霸气侧漏而又文艺忧伤的台词时,还是在两脚战战呢?他紧咬着牙关——哦对企鹅没有牙——脸上的表情用力得几乎像是便秘,仇恨而又期待地看着蛙太郎。
      我敏锐地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他,对蛙太郎有所期待?哪方面的?

      蛙太郎根本甩都不甩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瞅着我,嘘寒问暖的:“阿翼,你还好吗?有哪里受伤吗?头晕吗?触角还完整吗?……”
      我虽然很感动,但是由于目前的体型差,他捧着我就像胖小子捧着一只蚂蚁,聚精会神的样子,甚至有点儿斗鸡眼。
      这种煽情时刻,我却扑哧笑了出来。

      蛙太郎一脸放心地说:“嗯,心情这么好,看来没什么大问题。那我们回去吧。”
      他轻描淡写,后面那个被忽视的企鹅却是要暴走了,皮下脂肪一颤一颤,波浪一样。“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忽视我?我富有四海,我有整个世界,你,你有什么……!”

      蛙太郎像是才留意到这么个生物一样,头都不回,眼珠子往后轻蔑地一扫,瓮声瓮气地说:“我有生命。”
      企鹅尖笑起来:“我没有吗?嗯?你看看我,看看我的王国……”
      “那是你的吗?”蛙太郎不咸不淡地说。

      企鹅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样暴跳如雷:“怎么不是我的?每一根草都是我亲手种的,每一辆车都是我亲自造的,每……而且,我的更好!更多选择!”他迫不及待地捧出一堆杂七杂八的破烂,急切地说:“你看,我有很多种颜色的钻石,我,我还有很多很多款式的皮肤,你的皮肤太单调了,我这里应有尽有……”

      蛙太郎冷淡地说:“所以你只是个无用的比较级。”
      我第一次看见蛙太郎那么冷漠而刻薄,简直让我激动得触角发颤。
      “所以你只能寄生,而不可能拥有真正的生命。”蛙太郎近乎残忍地下了判决,“你,其实并不真正活着。”

      好帅啊,蛙太郎。
      那种凛然的风度,那种带着酥酥麻麻气息的台词,都完美地戳到了我的萌点。
      不如说蛙太郎就是我的萌点本身。

      他轻轻地把我顶在头上,不去管失魂落魄的企鹅,柔声说:“阿翼,我们回家?”
      我的翅膀突然变得很沉重,抬不起来。我就心安理得地把整个蝶都躺在了他光滑的脑壳上,我说:“好呀。”

      我以为又要重走一遍来时的道路,回想起那被撕扯的痛楚,不禁牙疼地“嘶”了一声。
      岂料蛙太郎中间半透明的眼睑合了起来,就是霎时之间,我被柔软的祥云温柔环绕,下一刻,我们再次出现在石屋的门口。

      一草一木,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可我却像是经历了无数倍的蝶生一样,觉得恍如隔世。
      蛙太郎已经变回了正常的大小,虽然我很轻,可是视觉效果上却十分少儿不宜,我赶紧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给蛙太郎带来了多少麻烦。
      他是怎么发现我不见的呢?他又是怎样地找到了我呢?这一定是个很长的故事,而我甚至都不敢发问。
      我想解释,又觉得不知怎么开口。

      蛙太郎却是若无其事,“呱”了一声说:“阿翼,你一定累了,我去把午饭给你热热,我也再吃一点。”
      我感到身上潮湿沉重,鳞粉再一次转为伤心的深蓝色。
      蛙太郎何其温柔,他甚至不提自己也没吃东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也再吃一点”。

      我慢慢地在他旁边飞,他切菜生火的时候,我就在他后面飞。
      不是不想看着他的正脸,而是我怕自己碍手碍脚,我怕他烦我。
      蛙太郎一边剁剁剁地切菜,一边好像点亮了读心技能一样说:“阿翼,不必多想,你是我的朋友,我的贵客,让你受到伤害,是我的过错。”

      这话说得多漂亮,可是我却全心全意地在想……只是朋友吗?只是客人吗?蛙太郎,你对所有的朋友和贵客,难道都是这样的贴心和温柔吗?
      我旁敲侧击地说:“你回来这么久,我好像都没见过你那些朋友。”
      他却是扎扎实实地愣了一下:“朋友?谁?”
      还有谁,当然是……“蜂之助,龟田君,还有一个不知名的蜗牛啊。”哼哼,我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他们啊……”蛙太郎恍然地笑了。“比起我的朋友,他们更像是……她的朋友。”
      我神奇地领悟了“她”是谁。
      不同于曾经的漠不关心和避之不及,此时此刻,我是真的非常好奇。
      也许我是真的希望参与进蛙太郎的生命里,也许。

      蛙太郎说:“阿翼,帮我拿个卷心菜。”
      我就像是听到了最高的指令一样,训练有素地飞去了储物室。
      “干活是不可能干活的”,当年看着阿鹿任劳任怨干活时常说的话,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啦。

      我艰难地吊着卷心菜飞过来,蛙太郎转头一看,“呱”地一声成了一只笑蛙。
      我:“……”
      他赶紧接过卷心菜,抱歉而又很好笑似的说:“抱歉抱歉,我忘记这个事情了。辛苦了阿翼,快歇歇快歇歇。”

      我气得把翅膀扇成了蝶力风扇。
      蛙太郎一边洗菜,一边不急不缓地和我说话。他的声音明亮而有磁性,是那种最适合当中央少儿广播电台主持人的嗓音。
      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他说:“真的,我其实见都没见过他们。”
      我不解地说:“可是你妈妈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蛙太郎的表情有一点自嘲的冷漠,他慢慢地说:“那是她认为。”

      理智告诉我,如果想要提高好感度,这时候我应该贴心地转移话题活跃气氛了。可是我的情感却希望我和他的心灵靠得再近一点,最好连细菌都插不进去。
      我就这么斗争着斗争着,错过了蛙太郎的问话。
      我迷茫地说:“啊?”

      蛙太郎无奈地“呱”了一声:“我是问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这话什么意思,逐客令吗。
      我社交辞令不能说学了个精通,却也是有着一般生物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沉下脸,克制地说:“嗯?你呢?”
      蛙太郎笑了笑说:“我打算出发了。”

      哦。
      听话音是不打算带我了。
      也是,他是粉丝量超过两百万的大V博主,是经验丰富理想远大的独立旅行家,我算个什么东西,来了两天,天天给人添麻烦,还不够烦人的。

      可是蛙太郎没有让我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他说:“我想问问你,是打算回家呢,还是……”
      还是?
      “还是愿意跟我一起上路呢?”

      那当然是后者!不管什么路,哪怕黄泉路,幽冥路……不,不行。
      这种话不能是我一只蝶的独角戏。

      我于是矜持地说:“哦,那你等我确认一下我的行程。……嗯,最近比较有空档。”
      他就像是洞穿了我却又不拆穿一样,包容地笑着说:“那太好了阿翼,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是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吧。
      有心反驳,可是又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争的。

      我压抑着急切的情绪,勉力装作平静地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呢?现在就走吧?饭可以路上吃,我还带了……”
      好吧,也许没那么平静。

      蛙太郎哭笑不得地看了我一眼,是转头看的。
      我发现他对不在乎的生物十分冷酷,只肯动动眼珠,哪怕背对着人家。
      那么我,那么我……

      “别心急,阿翼。”
      我怎么能不心急,你晃点我多少次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蛙太郎毫不犹豫:“等我妈回来给我装好便当就走。”

      我心情很复杂。如果是以前,我还不了解他的时候,我会悄悄地在心里吐槽一句“妈宝蛙”。可是,在亲眼看到他的动手能力之后,我就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在我内心深处,我其实认为,他离自由只有一线之隔,只有一线。

      他脸上露出那种缺爱的孩子才会露出的神情:“我等妈妈回来,给我打包便当。”
      我不行吗?我也会打包便当,而且我不会抛弃你。
      我不行吗?
      那个哺乳类到底有什么好的。
      哺乳类一生黑!

      他语带恳求地说:“阿翼,我们等一等,好不好。就,等一等,她会回来的。”
      我看着蛙太郎晶亮的大眼。
      但凡你被那种眼神注视过,你就会知道,拒绝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

      我很想摸摸他的头,可是最终我还是用尾巴捣了一下他的脑壳。
      “好啊,反正我在度假。”我若无其事地说。

      他笑了,跟我聊起小时候的趣事。
      ……我很怀疑那究竟算不算是“趣”事!

      “就是,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奇怪,二十四小时之内,天不停地变亮又变暗,我家菜地里的三叶草就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涨,那一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因为妈妈一天会来看我很多很多遍……”
      我忍不住嘀咕道:“听起来像是你妈策划的阴谋。”
      他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没没,没什么,你继续。”

      他继续心满意足地回忆童年趣事:“然后呢,因为你知道我是青蛙嘛,都是晚上打鸣进食的,所以那一段时间总是还没等我吃完一口饭,天就亮了,我只好一边打嗝一边把饭吐出来……”
      我的眉毛渐渐地皱了起来。
      蛙太郎,有意识到……吗?

      他怀念地说:“那时真的很好,妈妈每天都来看我很多遍。她勤劳地收割三叶草的身影,我——”
      我粗暴地打断他说:“别说了。”

      因为我有一个荒谬的猜测。

      为什么那个女人说起蛙太郎是那样一种遮遮掩掩的态度。
      为什么明明跟那些动物毫无交集她却非要说他们是蛙太郎的朋友。
      为什么她从来没和蛙太郎碰过面。
      为什么蛙太郎一来她就要走。
      那些我一碰就反噬的三叶草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她竟然能够操纵昼夜……

      我不敢想。
      突如其来的痛楚整个攫住我的心脏。
      蛙太郎,蛙太郎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明不明白,她不该成为禁锢你的那根线?
      你本是那样自由的天性,你本来应该像途径白神山地的一片流云,你本该与世界拥抱,过着所有人艳羡却永远无法得到的生活。

      可是蛙太郎,你得到了什么。

      蛙太郎看我表情不对,急急忙忙地跳了下来:“阿翼?你还是受伤了吧?我带你去啄医生那里……”
      我抓住他,嘶哑地说:“蛙太郎,你还要等吗?”
      蛙太郎的表情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的语气近乎是凄楚了,我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她……她随时,都有可能永不再来。
      蛙太郎等候着的,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随手把他永远抛弃的灵魂!

      蛙太郎晶亮的大眼睛里,有泪珠在酝酿。
      “啊,”他笑了笑,没有回避我的问题,“我知道啊。”
      他轻轻地说:“我知道的。”

      “但是……我只有她。她是我的来处和归宿。”
      谁说的。
      “所以不管多久,我都要等下去。” 蛙太郎慢慢地,轻柔地说。

      我看着蛙太郎,仍然是初见时那样没有一丝阴霾的少年面容。
      他多好,他是大海上的风,他是途径草原的流云。

      我盯着他,说:“我明白了。我会陪你等,不管多久都会陪你。”
      他好像要打断我,可是我快速地说了下去:“只是,这是最后一次等她。从此我不会给你机会等别人。”霸道,酷,阿翼!
      我温柔地说:“这次轮到我等你。”

      他猛地颤了一下,喉囊无声地鼓了鼓。
      我严肃地说:“所以你有我!你再说只有她这种话,我就,我就……”我看了一圈,毅然地竖起了我的触角。
      “我就电你!”

      蛙太郎含着泪“呱”地笑出了声。

      我们靠在一起,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人。
      她有可能下一秒来,也有可能永远不来。

      我提出方案:“我们倒数一千个数,不来就走。”
      蛙太郎点点头,我们轮流报数。
      倒计时结束,我们对视一眼,继续等。

      我提出方案二:“我去数三叶草一共有几片叶子,如果是奇数就不等,是偶数就等。”
      蛙太郎点点头,看着我飞过去起起落落地数叶子。
      是奇数,他笑了笑,我们继续等。

      我提出方案三:“我们不要再吃饭了,一直饿着,饿到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不来,我们就不等了。”
      蛙太郎喷笑出声,玩笑似的答应说:“好啊。”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都没有力气的时候,我说:“不能等了,蛙太郎,我们这样下去真的要死了。”

      蛙太郎静静地仰面躺着,看着头顶冷漠的繁星。
      他说:“阿翼。”
      我虚弱地说:“嗯?”
      他笑着说:“她不会来了,妈妈不会来了。”
      蛙太郎捂了一下胸口:“你知道被抛弃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是电灯泡闪了一下,就是这样而已。”

      就是这样而已,还没有蜕皮的我茫然地看着妈妈和帝王蝶远去的背影。
      就像小灯泡闪了一下,之前和之后明亮得毫无差别。
      可是那一瞬间的昏暗,不知何故,就是那样刻印在灵魂里。

      一开始考虑不周到,没有在旁边放点食物,现在没有力气爬起来,更别说去找吃的。
      我用足刨着脚下的土地,垂下口器艰难地吞咽着。
      蛙太郎也像我一样,虚弱而坚定地吞咽着土粒。

      我们一定要活下去,被抛弃也要活下去。
      我们谁也不等,我们前方有崭新的天地。

      蛙太郎吃了两口,呸呸地全给吐了。真是娇气。
      他笑得蓬勃灿烂,而又充满朝气。

      “走啊阿翼,我们去旅行。你知道吗?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美味,我们可以一起接推广,搞直播。”
      就是,卖卖腐一定能钓上一大堆小萝莉,钱途光明得很呢。

      我笑着说:“好呀,蛙太郎。”
      以后不管到哪里,我们都一起吧。

      如果我的生命是块蛋糕,那剩下的部分,我全部都给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何日君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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