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夹里的小纸条》檀初六

2、最熟悉的陌生人

　　艾茵稍稍抬头，有些想哭，终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看着坐在地上的曹之扬，片刻走出了车间。
　　曹之扬喊出了艾茵的名字后，自己有些后悔，仔细想想，一别六年，尽管她还是曾经的模样，只眉眼间多了些成熟，可毕竟两人间还是隔着一段没有彼此的时光。
　　何其跃似乎从二人尴尬的对视中明白到什么，他也没有开口，只是走到车间外和艾茵谈离婚的事，“你说是孟佳让你来的，什么目的，直说吧。”
　　艾茵也没有任何避讳，直言道：“她说希望可以协议离婚，孩子也没有，财产什么的，她只要当初自己带来的那辆车，其余都是你的，如果可以，请直接在这协议上签字吧。”说完，艾茵从包里拿出两份离婚协议，她看着何其跃没有要接的意思，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如果方便，可以跟我说说。”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跟了我这么些年，什么都不要，却执意要离婚，感觉挺对不住她的。”何其跃苦笑着摇摇头，“如果当初她没跟我，也许现在过得会更好，只是我……唉，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艾茵看着他，似乎在消化他没说完的话，“你是不是不想离婚？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觉得你们俩可以好好坐下来谈谈，因为当时她来我们律所的时候感觉情绪也不是很好。”说完，艾茵有些懊悔，自己是来谈离婚的，怎么成了劝和的了。
　　同样的，何其跃听完，也诧异地看着艾茵，这姑娘人还挺好，于是，问起了刚才想问的事情，“你和扬子认识？”
　　“呃……你说曹之扬啊，以前的同学。”艾茵简单的带过。
　　“可我看那小子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啊。”想接着说什么，不过看着姑娘没什么要聊的意思，便转回了之前的话题，“关于离婚的事，我其实真的不愿意，回去我会找孟佳谈的，也希望你可以帮我劝劝她，尽管你是她请来的。”
　　艾茵点点头，正准备告辞，忽听车间又乱了起来，回头看到一个工人背着曹之扬跑来出来，而曹之扬此刻早就昏了过去，从头发到后颈流出一行血，一行人匆忙向厂子门口方向走去，听工人们说她和何其跃出来没一会儿，曹之扬想站起来，却一下晕倒在地，大家赶紧打了急救电话，一刻也不耽搁地背着人出来迎救护车。

　　看着眼前每个人匆匆忙忙的样子，艾茵再度陷入了之前茫然的状态，就好像她正准备逃离有曹之扬的地方，怎奈对方出了事，她突然不能够离开了，这不到半小时的混乱，还没有细细消化，她的脚步却先于大脑作出了反映，紧紧跟在何其跃身边，和大家一起奔跑。
　　很快，救护车开了过来，一行人停下脚步，搭架失误的工人和何其跃准备上车，何其跃看向身边的艾茵，见她眼底的担忧，说道：“你要不忙，也上来吧。”
　　艾茵没有多想，点点头，跟着迅速上了车。
　　一路疾驶，车里的人神色紧张，听着救护车的鸣笛声，艾茵突然感到害怕，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何其跃看在眼里，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扬子命大，刚才不是还坐起来跟我们说话嘛，不会出事的，你也放松一点。”
　　艾茵闭上眼，不敢再看躺着不动的曹之扬，咬住颤抖的手指，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滴落在裙上。
　　很快，到达中心医院，医生护士推着曹之扬进入急救室，艾茵看着何其跃和另一个工人，都穿着工作服，显然刚才匆忙的谁也没有带钱，她嘱咐二人在急救室前等着，自己去楼下缴费。
　　等艾茵上楼，看到急救室门前又多了三个人，何其跃正要介绍，没想到艾茵先开了口，“伯父，伯母，好久不见啊。”曹之扬的父母看到眼前的艾茵，也是有些惊讶，“茵茵啊，你怎么在这里啊？”
　　艾茵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来的那第三个人打断，“艾茵，怎么你一出现，扬子就没好事。”口气不善，艾茵看着她，向何其跃投去求助的目光，何其跃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但肯定相互都是认识的，便提艾茵解围道：“曹叔曹婶，语瑶，艾茵是来单位找我的律师，碰巧扬子出事，我们没带钱，她刚下去缴费了。”
　　说完，他拉着艾茵走到一边解释，“田语瑶是我们厂的会计，今天扬子出事，单位的人肯定都知道了，她认识扬子爸妈，给他们打了电话，一起赶了过来。”
　　“这样啊，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本来是想约你谈和孟佳离婚的事，结果发生了这些，你记得再和孟佳好好聊聊，其实出于人性，我还是希望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哦，对了，如果你方便的话，等他有了结果，告诉我一声。”
　　艾茵说完，看了眼急救室亮着的灯，走向曹之扬的父母，“伯父伯母，没事儿我就先走了，所里还忙。”然后掏出缴费单，“这是刚刚的单据，回头让何其跃还我钱就行。”说完看一眼田语瑶，“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况且曹之扬也肯定不想让我出这钱。”
　　“那茵茵你慢走啊，今天谢谢你了。”曹父拍拍艾茵的肩膀，而一边的田语瑶，听到这话，则没好气地白了艾茵一眼，好在艾茵内心强大，忽略这些，冲他们点点头，离开了。

　　走出医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艾茵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拍了一张医院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并配字“日行一善”，刚发出去，没过五秒，电话响起，跳跃着“顾谨行”三个大字。
　　艾茵的“喂”还没落下，电话另一边就焦急地问道：“茵茵你没出事吧？为什么在医院？”
　　“好啦，顾谨行，我不是说我日行一善嘛，我没事儿的，是见义勇为，一点伤都没有，你不要担心。”艾茵带着笑回答。
　　“你等下还会律所吗？晚上有空不？一起吃个晚饭吧，我请客，就当奖励你学雷锋了。”顾谨行作为艾茵的同学、朋友，慎重邀请她吃饭，尽管他知道艾茵答应的可能性为零。
　　“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下班要回我爸妈那吃饭，早就说好了的，没事我就挂了啊，劳您担心了！”语气轻快，但顾谨行依旧听出了这话里的疏离。这么些年了，从大学正式追艾茵到艾茵研究生毕业，甚至到艾茵工作，他们之间仍然是最最普通的朋友关系。
　　顾谨行笑笑，“那我挂了，下次再约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艾茵刷新了朋友圈，看着大家默默地点赞，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幼稚，平时基本不发状态的人，今天竟然因重遇旧人就有感而发，原来自己不光幼稚，而且还矫情。抬头看看四点多的太阳，依旧很晃眼，这个夏天真是有点燥热，也许与自己的心始终不能平静有关。

　　回到律所，艾茵跟师父交代了下午约谈的结果，张川哭笑不得，打趣她道：“艾茵，你确定真要做律师这一行？你这劝和不劝离的有居委会大妈的潜质。”
　　艾茵低下头，没做什么解释，只是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仙人球发呆，想着医院里的曹之扬，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师父，我今天可以早下一会儿班吗？下午赶去郊区的时候遇到了车祸。”这么烂的借口也就只有艾茵敢用了，不过好在张川不爱计较，“是吗？然后你就到医院日行一善了？”
　　“哎呀，师父，这是两件事，我现在极度不在状态，就算你强行让我留在这里，我也没法认真工作，看在我今天顶着烈日忙了一下午，你就发发慈悲，放我早退吧。”艾茵义正言辞外加撒泼耍赖，张川也是无奈，可想着这丫头来到自己手下这些日子，表现的确还是不错的，便点头答应了她。
　　艾茵向师父深深鞠躬，起身出了律所，打车回父母那边，路上顺带去超市，买了一些吃食，最重要的是拿了一盒巧克力，这是艾茵这么些年的习惯，每天一小块儿巧克力。正准备上车，何其跃打来了电话，告诉她曹之扬没事了，已经转进普通病房，然后让她加微信，回头把费用转给她。
　　挂了电话，艾茵又给父母打了通电话，说今天不过去吃饭了，让他们明天再准备大餐。打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这是艾父在几年前房价不高的时候买的，平米不大，一室一厅，艾茵自己住刚好。
　　脱了鞋，艾茵走向沙发，拆开刚买的巧克力，看了一眼日期，放进嘴里，然后走进卧室，躺在床上，伸手将枕头蒙在脸上，而后又丢在一边，跳下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有些旧的盒子，看着里面的东西，她轻轻抚过。
　　一本相册，一本剪贴本，还有很多零散的小物件，以及一大块儿德芙榛仁巧克力，这早就超过保质期的东西，藏在盒子里面好久了，是他当年送的，而那时的少年总是坏坏痞痞的，你想要的他总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你，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美好的事，让曾经最熟悉的两个人，变成如今连见面都尴尬的陌生人。
　　看着盒子里的旧物，艾茵陷入深深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