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屋此栈》昨夜碧树

2、第 二 章

　　“这位兄弟原来是修建黎华宫的工匠！那可是给今上皇后修建的宫殿，荣耀着嘞！”髯胡大汉问道。
　　“唉!别提了！都大半年了工程毫无进展，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荣耀个屁。都怪这鬼天气，工匠们的墨斗还没拿出来，外面就开始飘白毛子，像是专门跟修建宫殿的工人作对似的。”另一名中年大汉长长叹了口气。
　　三星自顾自倒了杯烧酒，就着同桌人的闲言碎语下肚，烈酒滑过喉咙，一阵火辣，她一时没有适应，呛到了，此刻喉咙里更是烧的难受。
　　“哟，阿婆，您还能吃酒啊，洒家敬你一个。”髯胡大汉举了举杯子，对着三星涨红的面皮，哈哈大笑。
　　三星举起酒杯回敬，没有和他攀谈。
　　髯胡大汉也不怎么计较，又转头和中年男子攀谈，“这鬼天气哪是和兄弟你们作对，这分明是和北境的贵人们作对。”
　　“这话可不能乱说，平民议论显贵可是要获刑的。”中年男子似乎很是惊慌，弓着背向后缩了缩。
　　髯胡大汉微妙一笑，继续埋头吸溜吸溜吃碗中的面。
　　难得的平静。
　　然而
　　“大哥……你是从哪儿打听的这些话。”中年男子向前探身，压低了声音，视线向三星扫过，三星别过头喝酒，表示对揭发他不感兴趣，让他安心八卦。她堆满褶皱的嘴角扯出一条上扬的弧度，这可不就是好奇心害死猫吗？
　　“这还用得着打听吗？”髯胡大汉切了一声，而后看了看周围的人，见没人注意他二人，才倾身向前低声说：“这北境王室的龙脉要断了。”
　　“小弟眼拙，竟没瞧出大哥是位风水师，还有通灵断脉的本领。”中年男子嘿然一笑，仍是压低了声音。
　　“洒家可没这本事，洒家也是听好几位同乡说的，这北境王族欠了恶灵的债，所以现在恶灵回来讨债了，这没完没了的大雪就是恶灵的诅咒，这龙脉断不断只是时间问题了。”髯胡大汉越说越起劲，面色绯红，唾液飘飞。
　　三星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拒绝遭殃。
　　“听大哥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这些个意思，往年，北境虽然也常下雪，但隔三差五也会有晴日，哪里会成现在这样，一天到晚下个不停,还都是大雪。”
　　“嗯……”略带不满的嘤咛声，打断了那二人的“热火朝天”。是那名幽会周公的男子，他闭着眼伸了个懒腰又满足地打了个哈欠，这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刚好够引起三星这一桌的人投去探究的目光。
　　真不知是恰巧还是有意为之。
　　三星缓缓投去打量的目光，手里的酒杯刚好挡住嘴角那抹不由自主的微笑，这位仁兄顶着一张谁欠了他几千两银子的脸，青色的胡渣爬满了半边脸，眼角还渗着因打哈欠流出的泪水，仔细看看还有些微黄的物质，实在是不忍直视。
　　唯一值得多看两眼的就是右眼眼角下方趴着的那颗泪痣，单看那颗泪痣倒给人一种慵懒尊贵的感觉、和他这全身的气质真是不搭。
　　三星翻了个白眼收回目光。
　　“小爷做梦听见乌鸦叫，巧了，醒来就撞见只黑乌鸦。”那男人双手抱于胸前，眉毛轻佻，一副欠抽的贱样，张嘴就是臭话。
　　“哼！你个叫花子说谁是乌鸦啊！”后来的大汉被激怒，啪地一声狠狠地拍了一下酒桌。与他攀谈的男子缩成了一团，低着头噤声不语，瘦弱的肩膀轻微抖动，被吓得不轻。
　　三星倒吸一口气，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转瞬即逝。
　　那男子冷哼一声，“小爷我说的是乌鸦，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莫非这位大哥是黑乌鸦。”他轻翻眼皮，嘴里噙着笑，语气略含挑衅，右眼眼角处的泪痣更显刻薄，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闪着一丝冷冽的目光。
　　“你……你……你个叫花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胡说什么？”那大汉好像被人踩了尾巴，说的话虽冲但结结巴巴底气不足，视线乱飘，有些慌乱。
　　“不是……我说你结巴什么？咬到舌头了？”男子轻笑出声，三星看的都同情那大哥。
　　那大汉气极，猛地站起身，握拳向前作势要打，起身的动作将桌上的器具带倒，乒铃乓啷碎了一地。
　　三星抱起酒壶拿起刀打算远离是非。
　　“哎呦！我说两位客官……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隔老远的小二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边甩着肩上的白巾忙一边扯着嘎嘣脆的嗓音劝架，声音洪亮穿彻大堂，店内嘈杂的交谈声轰然散去，打量的目光纷纷投向纷乱源头。
　　店小二至近前，左看看右看看，吹鼻子的吹鼻子，瞪眼睛的瞪眼睛，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主，但也只能硬着发麻的头皮扯起面皮硬笑道：“这……打翻的器具，您二位，谁赔啊！”
　　“当然是这叫花子赔。”髯胡大汉仰着头，扭着脖子红着脸，斜着目光倪了一眼那欠揍的脸，越瞧越不舒服，哼了一声打算离去。
　　“哎呦！黑乌鸦，小爷我有说让你走吗？”那男子站起身来，身形颀长，一双大长腿很是惹眼。
　　“喂！叫花子 ，你再满嘴胡言，就休怪洒家……这人话没说完，不过这后面的话他不说，在座的只要还喘气就都能理解。
　　一旁的小二还在劝架这两人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
　　“怎么？打算用你的乌鸦嘴诅咒我吗？”这话真是气人。
　　三星已退到了一旁，抱着酒壶看热闹，听了这话不由得抿嘴一笑，这人的嘴真是欠揍。
　　那大汉被彻底激怒，一个起身跳，手握成拳，挥向那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没脸没皮的正主。
　　围的近的凑热闹的看客私下飞散，唯恐祸及自身，那男子丝毫不见慌乱之色，扯起一边嘴角，稍稍眯起眼睛，侧身轻松闪过，那大汉一拳打到空气上，强劲的气力收不回，整个人像是被拳头扯着，整个人征征向前扑去，男子足尖轻旋，身体也跟着脚上的动作在空中滑了个弧度，接着咬破拇指，殷红的鲜血冒出将男子的两片薄唇染红三两点，他指尖轻弹，一滴鲜血划过空中，刚好落在了髯胡大汉的头顶之上，电石火光间，他十指结出一个复杂的印记，接着，那男子轰然出掌，掌心落至髯胡大汉头顶之时，那大汉好似被人抽筋扒皮，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不像是人声，倒真像是乌鸦的惨叫。
　　呀……呀……呀……
　　一楼大堂里的人早就被这突变之事吓的抱头四窜，只剩下一小波胆大的客人围在门口处张望，只是再也没有胆更大的人往前多走一步，三星就被挤在人群里，她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害怕引起别人异样的目光，只能跟在大部队后面“随波逐流”。
　　刚才那邋遢男子结的印记，别人可能不认识，她却清楚得很，是一种让妖怪现出真身的一套印记，多是道士，驱魔师，封魂师，捉鬼师之类的人使用，只是不知……这位仁兄是哪一类大神。
　　三星将一些散银放到桌子上，转头看了看那边激烈的惨状，髯胡大汉周身渐渐冒出白烟，她觉得这只黑乌鸦也是可怜，没什么攻击性，跑出来八卦几句而已，就被人逮个正着，啧啧啧……可怜！
　　那男子周身好似有风，不甚干净的衣袍随风而动，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姿态，他唇边沾了红艳的血，面上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那双漆黑沉默的眸子里好像装了汪洋大海。
　　倒还真是个有些魅惑的男子，前提是除去他满脸的胡茬，还有几分可能。
　　三星晃晃头，一定是自己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才会出现了幻觉，她掀开厚重的帘子，门外还是鹅毛大雪，风和雪夹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那边的激烈的斗争。
　　“呦！道行挺深啊，被小爷我打中还能坚持那么久。”邋遢男子退到一旁，双手抱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髯胡大汉在地上翻滚痛苦。
　　“呀……呀……呀……”在地上蜷缩的男子只能靠本能发出断断续续的乌鸦叫声，靠面部狰狞的表情来表达内心的憎恶。
　　邋遢男子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有些犯困。他向门口随意洒了一眼，门口那群堆在一起的胆大的人们往后挪了两步。
　　他又探头寻了两眼，那边又退了一步。
　　邋遢男子收回目光，方才坐在对面的老太婆不见了。
　　髯胡大汉没了挣扎，地上只余下一只黑色乌鸦，准确地来说，是一只晕了的乌鸦。
　　“嘿！可算是晕了，来来来，到葫芦里来。”男子收回目光甩开多余的情绪，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摘下腰间的葫芦，念了个咒语，注意！没有金光闪闪，地上的乌鸦消失了，他晃了晃酒葫芦，眼角下方的泪痣蓄满了笑意“可算是完成一项任务，累死小爷了。”那男子伸了伸懒腰，甩了甩大长腿举着水壶对那群缩在门口的人高喊：“小二在哪？打壶酒。”
　　“他……他……在这儿呢！”七嘴八舌，异口同声。
　　刚才还在兢兢业业充当和事佬的店小二被你推我搡挤出了人群。
　　店小二只觉后背发凉，头皮发麻，痛心疾首，怎么偏偏就是他！
　　他弯着腰点头哈腰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这位客官……哦不！大师，大师您有什么吩咐。”
　　男子轻笑，心情很是明媚，“来壶酒。”
　　“哎~”店小二看了看男子的笑容，又看看他递过来的酒壶，心中惊恐的拨浪鼓摇的甚欢，上牙齿和下牙齿掐架，要知道，方才的大汉变成了一只乌鸦，而那只乌鸦被收到了这葫芦里，他……是打算泡酒喝吗？
　　“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哎~”店小二听了这句不满的催促，急忙上前一步接过酒壶，头皮好似被人揪着，汗毛倒立，此刻他怕是一只即将被宰掉的大公鸡，抱着酒壶的手颤颤巍巍，小二侧过头向把他推出来的人群投了一个眼神，“诸位，别忘了替我向老板要工资。”
　　那群人面无表情纷纷点头，“兄弟，一路走好！”
　　店小二在心里称自己的恐惧有几斤几两重的时候，没忘记掂量手里的酒壶，这这这……这重量不对啊！酒壶好像是……空的。
　　“小二！”正在小二百思不得其解酒壶为何如此之轻时，那人又喊了他一声。
　　“哎！大师还有什么……什么……吩咐吗？”小二仍是一脸谄媚样。
　　男子随手一抛，是锭银子，不偏不倚刚好落到小二的头上。那人道：“酒钱和赔你器具的钱，够吗？”
　　小二呆呆道：“够够够……”他哪里还敢讨价还价。拿下头顶的银两，沉甸甸的银两暖热了他一颗冰凉的心，他觉得坏人是不会付账的，出于职业本能刚想再谄命两句，“大师您……”
　　“别废话！快去打酒。”
　　“哎~”小二应了一声，麻溜儿利索，嗯！小二觉得他这条狗命可以放心了，这人大抵是个除妖的高人，不知一个把人变成乌鸦泡酒喝的妖怪。
　　他脚步欢快，心情愉悦，掀开店里没有兑水的酒坛，打开那人的酒壶，抑制不住好奇心，眯起一只眼往酒壶里瞄了一眼，果真是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一只黑乌鸦，管他呢！自要他的小命还在，管它大汉黑乌鸦。
　　小二将酒壶灌满，盖上壶塞，迈着和往日里一样利索的脚步，将酒壶递给那人，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客官，常来呀！”
　　那人走后，有人问小二：“酒壶里有没有黑乌鸦！”
　　小二答：“没有。”
　　又问：“为何！你就不好奇为何没有！”
　　小二答：“你我此等凡人不可窥探！”
　　又道：“无趣！
　　一场闹剧消散，店里还剩下的人继续聚在一起，三言两语讨论刚才的黑乌鸦，议论哪一个才是妖怪。
　　那人掀开厚重的帘子，走了，门外是鹅毛大雪，下的正旺，他望望天，露出三分凄淡的神采。
　　“路漫漫远兮！”悲伤又坚定地嗓音回荡在这篇洁白，银装素裹的大地上。
　　他踩着雪，雪地里哗哗……沙沙……的声响议论纷纷，可在他靠近的时候又都趋于安静。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