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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伍拾肆】 ...

  •   无妄山后山偏院。

      院里静悄悄的,虽是五月万物复苏时节,此处却是有些刻意的破败,积年的落叶厚厚覆了一地,一阵风刮过,翻卷着,一阵萧条之色。

      院子设计甚是诡异,正中是一个八角灰瓦凉亭,缺损严重的石桌石凳歪斜在凉亭的柱子上,正对着凉亭的,是一个突兀的屋子,屋子只有一边有个四方的窗户,因为背对着阳光,窗子里黑洞洞的,有些阴森酸腐气息丝丝缕缕发散出来。

      整个院子很大,却独独一间屋子,一角凉亭,颇为神秘。

      正是正午时分,屋子里隐隐约约有喘息和私语之声,颇为有气无力。

      “你当真是我母后?”正是被掳至无妄山的千业帝王楚望卿的声音。

      “自然。”回话的太后林真儿,却是一副柳玄沁的面容。

      “可是母后不是在九年前与父皇一同殁了吗?”楚望卿有些诧异,被掳至无妄山这许多天他碍于自己的身份,一直未曾同这个衣衫褴褛有些疯疯癫癫的女人言语,可那天楚望则的王妃叶轻软来的时候,随行的道人却说这是林真儿,他自然知道林真儿是何许人也。

      这就更奇怪了,九年前,他也已经十一岁,那一幕他可是看的清楚,那晚父皇病重即将驾崩,他本想去送父皇最后一程,却意外的发现合欢殿里还有别人,定睛细瞧,原来是老靳王楚百寒和母后林真儿。

      他原本以为此二人亦是来送父皇最后一程的,毕竟一个是自己的皇后,一个是自己的兄长,他正要走过去,不料母后却言语了:

      “江哥哥,一路好走啊!”

      声音不阴不阳充满了讽刺,哪里是来送父皇最后一程的,分明是盼着父皇早点驾崩!

      因为站的太远,那二人堵得严实,病床上只能看到裹得严严实实的明黄色衾被。

      “江哥哥,你走之后,寒哥哥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我的,你就放心吧!至于卿儿,你就莫要惦记了,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骨肉,惦记了也是徒增烦恼,还是好好在那边多找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才是正经~唉,江哥哥你也是太拼了,这么大个江山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哈哈哈哈!”

      那林真儿哈哈尖笑起来,嗓音若声音奸细的太监,怕有过之而无不及,边笑边伸手去挽旁边楚百寒的臂弯,身形弱柳扶风似乎下一秒就瘫倒在了楚百寒的身上,吓得门口的楚望卿慌忙看了看周围,寻了个角落,好细细观察下去。

      楚百寒却是从头至尾未曾说过一句话。

      大殿里回想着林真儿的尖笑,此外,再无别的声响,很是诡异。父皇似乎静静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分毫。

      他以为这便是高潮了,他心里已然有了黑白分辨,对母后的敬重摘了个干净,心里眼里全是厌恶。

      哪知过了须臾,那明黄的衾被竟然动了起来,在看林真儿,雪白的颈子上赫赫然多了一双瘦骨嶙峋的手,他知道,那是父皇形容枯槁的手,紧接着,便是林真儿急促呼吸的声音,声音由大渐小,直至突然瘫倒在父皇的床榻上。

      他惊诧于父皇将死之人的气力,却更加震惊于楚百寒的无动于衷,他冷冷的站在那里,仿若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眼睁睁看着父皇和母后双双殁在那覆着明黄衾被的床榻上。

      因为是背对着自己的,所以他看不清母后的神情,但他能够猜得到,一定是满满的震惊与绝望。

      他在那床榻边站了很久,仿佛在等着床榻上的二人死干净,又好像是在悼念着什么。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踏了稳健的步子远去了。

      盯着那个决绝挺拔的身影,角落里的楚望卿眸子里全是阴狠,是他,全是这个人的错!

      他从角落里跑到父皇母后的身边,一顿嚎啕,再怎么说,是他的父皇母后去了,几乎是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去了啊!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做“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骨肉”,被年岁渐渐打磨之后,他才咂摸出味儿来,原来自己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而是当年那个挺拔决绝的人的儿子。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半分不想认他,他仔细卖力的为自己东征西战打江山又如何?他尽心竭力的为自己殚精竭虑巩固朝堂又如何?还不是被自己略施小计战死沙场了?那一刻纵然心中没有痛快,却也是变态着的成就感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爱他了,而他,也没有自己爱的人了,真的没有了吗……没有了!楚望卿恨恨的想。

      实实不曾想,当时埋葬的林真儿竟然没有死!

      如今就如此历尽沧桑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疯疯癫癫如那晚不差分毫。

      “我亲眼看着他们一点一点铲土将你埋下的!”从回忆里回来的楚望卿不知不觉已经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可是我从那土里被人刨了出来,是那个眼睁睁看我被你父皇活活掐死的人派人去的。”楚望卿看到一丝苦涩从那凌乱的墨发下掩映的灰暗无光泽的眼睛里丝丝浸出来。

      “呵呵!”楚望卿故意不去在意,看了一眼拴着自己的铁链子,刻意的摇了两下,立即发出两声铁器碰撞的声响。

      “你说他也是真狠呐!他竟然用一尺白绫赐死了自己的发妻,只为让我接替她,然后刺激他的则儿,我自然是乐意的,毕竟这样既可以待在他身边,又可以让她的两个儿子都不得安生!”林真儿眼睛里又恢复了癫狂之色,似乎忘记了身边人是有血有肉的当事人,他也会痛一般,只顾自己陷在腌臜的往事里。

      楚望卿早早明了自己的母后的狠辣绝情,但亲耳听到她对自己的不在意不在乎心还是微微的缩了缩。

      有点疼。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我的卿儿竟然不是一个任他摆布的角色,竟然那么快就战死沙场了,哈哈!”她瞥了旁边的楚望卿一眼,似乎很是欣慰,哈哈大笑着扭动身子,挣得铁链子不停作响,那刺耳的声音让楚望卿皱了皱眉。

      终于还是他自作多情了,那个无情的人仔细卖力的东征西战打江山,尽心竭力的殚精竭虑巩固朝堂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则儿铺平道路,哈哈,何其可笑!那他来这世上活这一生的目的究竟是为着什么呢?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如此执着的活着了,他早就知道朝堂中不可能还会有人来救他,就连还有人想着他他都不奢望了,但是他仍然想活着,以为活着还能看到点什么,他心里那点隐隐的期待如今也破灭的不成样子。

      他其实还想看看那个人,尽管,她一点也不曾想看到自己……

      屋子的们这时候却突然“哐当”一声被打开了。

      楚望卿略略诧异,谁还会想起如此角落里的人?

      哟!竟然是他!他不是此刻最想着让自己死的人么?

      只见来人正是来无妄山寻轻软不着的楚望则。

      楚望则也不废话,推开门,开门见山:“传国玉玺在何处?”

      楚望卿苦笑着顿了顿,像是在酝酿着多长的一段话,说出来却也简洁:“合欢殿床榻顶上有一个玉匣子,玉匣子里便是。”

      楚望则点了点头,看都没看旁边与柳玄沁有几分相似妆容的林真儿,又回身向着身后衣着妖艳妩媚的女子点了点头。

      随后就径自走开了,那女子媚笑着扯了扯手中的鞭链,慢慢悠悠的靠近了他们……

      楚望卿在心底叹了口气,并不在意媚笑着的女子,只是看着方才楚望则站立的地方发呆,他终究还是一个缺爱的孩子,虽然年岁叫着二十的年岁,心底终究还是个渴望疼爱的孩子,他在心底竟是极其贪恋的喊了一声“哥”,虽然这世界上没有人听得见,但是他却真真实实的喊了。

      看这样子,应该是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那个在自己的心尖尖儿上住了这么多年的女子……

      楚望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仰起了头,他想死的有尊严一点,至少自己觉得有尊严一点。

      只听鞭链一声响,楚望卿倏忽睁开了眼,嗯?

      竟是打在了地上。

      楚望卿不解的看向女子,只见女子缓缓用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嘴角处依旧溢着一抹笑意。

      楚望卿慢慢瞪大了双眼,见女子竟是生生在脸上撕下了一层假面,露出了另一张脸!确切的说是一个明眸皓齿的脸!

      “阿夏!”楚望卿脱口而出,嗓音颤抖却是因为激动。

      正是他的皇后娘娘。

      “陛下……”女子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徘徊在门外的楚望则,见楚望则并没有在意她,她才缓缓对上楚望卿的眼:“我,我来看您了。”

      女子似乎有些害怕,很快低下了头。

      但很快又抬起了,殷殷的看向楚望卿。

      楚望卿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他真的就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见他不说话,冯静夏以为是他不愿意看见自己,复又低下了头:“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来却是因为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因着我父亲的缘故,我被特赦出宫,如今也是个自由之身了,我要去极北之地了,临走之前想来见见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可能和你在一起久了,终归是有了一些情谊吧,情谊这东西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过这时候说却是没有多少意思了,来世吧,来世若是有缘,希望我还能是你的……妻子。”说完,冯静夏快速的抬头,冲着楚望卿笑了笑。

      暖人的有些晃眼,他等这个久违的微笑等了多久了?

      奈何姗姗来迟。

      “……阿夏,你……要走了?也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好,找个好男人,也好,也好!”楚望卿眼中已然盈满了泪水。

      冯静夏安安然然笑得温婉,一如初见。

      若有似无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嗯,我和他一定会好好的,好好的活着,连同你的那份好好的活着。”

      楚望卿震惊的看着她的小腹,一阵狂喜漫过心间,却也不敢声张,他明白,楚望则再怎么特赦,也决然不会同意留下这样一个隐患。

      两人又静静对视许久,仿佛第一次见,仿佛那么熟悉的人突然就看不够。

      “咳咳!冯姑娘,时候不早了,你也要赶路了,怕是晚了天就黑了!”真正的赤尾带着那招牌式的媚笑,甩着明晃晃的鞭链步履妖娆的走过来,笑不达眼底。

      “那我,就走了。”冯静夏竟是伸手抚了抚楚望卿的脸。

      转身离去。

      那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脸颊,伊人却再也不见。

      不过他心里终是盈满了爱,他的心终于有了归属,这个世界,他真的来过。

      史书记载,鸿嘉九年,千业鸿嘉帝驾崩,享年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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